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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昌皇宫中刀光剑影,民间却依然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中,除了“宫中因为燃放烟花不小心烧了座柴房”外一无所知,而朝廷百官也是一头雾水——先是莫名其妙的被挟持,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救,而且救他们的人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劫持他们的人……
做官做到有资格参加宫宴的,谁也不比谁蠢笨多少,都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是以在巷子里冻了一个时辰的大臣们若无其事的出宫回家团聚,对着家中的至亲,也只说宫中美酒如何香醇,百戏如何新奇,歌舞如何精彩以及那一场烟花如何绚烂,旁的事只字不提,末了却又叫家里的后辈们这段日子都消停些,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
这一夜,有人伤心、有人绝望、有人忐忑、有人欣喜,总之,这一夜,有许多人没有合眼,林楠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诸事俱了,林楠的心中,也仿佛有一场烟花落幕,轻松之余,也有些空荡荡的不知所以。
想到以后的日子,又雀跃起来——再不必同人勾心斗角,弄得你死我活,可以同他爹一般,寻些风景秀丽之地为官,再不需点什么卯、上什么朝,闲来或泛舟游湖,或骑马打猎,或游园登山,又或者修个小巧精致的园子做个宅男,何等的悠闲快活!
快五更天的时候送走李旬两个,林楠练了一会字,就差不多到了时辰,忙收拾停当,起身去找林如海。
等将家中如祭祖等事忙完之后,又同林如海一起,坐了马车再次进宫朝拜。
朝臣中虽大多依旧不明所以,但是注意到朝拜的队伍中数个位置的空缺,以及李熙缠着白布的右手,都隐隐猜到些什么,越发不敢提及。因初一的大宴已经取消,是以众臣朝拜之后便匆匆出宫,连一惯的说笑都省了。
林家人丁单薄,在京城也没有本家,按惯例将下人里有家有口的都放了回去团聚,年初一就这样清清静静的过了,年初二则合家去了贾府拜年。
贾府最近喜事连连,王熙凤生的胖小子已经半岁了,长的漂亮又结实,见人就笑,很是招人。贾政的平妻史氏肚子也鼓了起来,贾府上下将她当了活祖宗的侍候着,贾母整日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对宝玉的关注都不及以前。
然而贾府最大的喜事,还是贾政本人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如今食盐的价格已经慢慢降下来了,百姓都在大赞万岁的恩德,就凭了修建盐场的履历,原本非科举正途出身、得了先皇殊恩才得任职的贾政,终于在朝廷上有了立身之本,摆脱了非正途出身则仕途止于五品的命运,升迁再望。
贾政的崛起,为原本日薄西山的荣国府,又注入了新的活力,这才是死气沉沉的贾府又开始焕发生机的真正原因。
而这一切,与林家与林楠都脱不开关系,是以林家三口过去拜年,感受到的热情让林楠头皮发麻。
殿试之后的这近一年的时间,林楠东奔西跑忙的不可开交,贾家发生的事儿也不少。
先是元春,约莫是在皇后之事上帮了林如海一把的缘故,原本在馒头庵“祈福”的元春终于回了府,且聘给一个陕西的武官做了填房。虽那武官膝下已经有了前妻留下的一子一女,但是家境却甚好,人品也还靠得住,元春嫁过去虽然要做继母,却也比在馒头庵里凄风冷雨独守青灯要强的多。
然后是薛家,薛蟠先前来京的路上做下的命案到底还是犯了,因形势紧张,王家也不敢做的太过,勉力将案子由故杀判成了过失杀,赔了大笔的银子后依旧流三千里。
薛姨妈实在放不下,哭了几日后,索性将薛宝钗托付给王家,自己跟了去照看。现今薛宝钗已经由王子腾做主,许给了一个七品知县为妻,虽只有七品,且家境平平,却是今年的新科举人,正途出身,前程可期——以林楠来看,宝钗嫁给此人,若能夫妻和睦、相互扶持,着实比嫁给毫无担当的宝玉要强的多了。
而宝玉,果然不出林楠所料,在山海书院读了不到一个月的书,就死活不肯去了。也是,原著中连银子都不会花的贾宝玉,让他自己梳头洗脸、铺床叠被,甚是打水扫地,这实在是太为人家了。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能够与这许多钟灵俊秀的少年们朝夕相处,宝玉着实兴奋了几日,便是辛苦也不觉得,但是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这些同窗,和自己全然不是一个路数——书院的学子,有的谋得的科举功名,有的谋得是人脉交际,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风流高雅!还有先生布置的课业,不是死板板的经义,就是俗不可耐的策论,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贾母原还好生劝他,后来见他将山海书院贬的一文不值,也就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赵姨娘见宝玉都不去了,凭什么自己生的就要去那里受苦受累?也哭天抢地的闹腾,于是一同去山海书院读书的叔侄三个,就只剩下贾兰一个还在坚持,将在外地回不来的贾政气的半死,亲自给林如海写了书信不说,还让贾琏领着两个到林家道歉。
黛玉和宝钗都已经有了归宿,贾家的迎春和探春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贾赦依旧将迎春许了那个姓孙的中山狼,贾政也如原著中一样去劝了,大约一是因为贾政官威日盛,说话比以往有分量的多,二是因为贾府没修省亲的园子,所以也不缺那五千两银子,总之贾赦老老实实退了亲,孙家来闹了两次不果后,也就悻悻然放弃了。
眼下迎春已经和一个渐渐没落的勋爵子弟订了亲,这样出身的人家,人品怎么样虽不敢说,但是对嫡妻都很尊重,迎春向来不争不妒,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家里,过得虽好不到哪去,但也差不到哪去就是了。
探春的婚事却还没定下来,因她父亲贾政在盐场一事上入了陛下的眼,上门求娶的人络绎不绝,史氏与探春关系处的极好,正精心替她挑着人选。
至于王夫人,已经很久没人在林楠面前提到过她了,这次来贾府,也不曾见到,只知道应该还活在贾府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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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忙的一塌糊涂,林如海留在府里接待前来拜年的客人,林楠则按名单一家一家的跑,这还是林家人丁单薄,在京城除了贾府没什么正经亲戚,否则每家一顿酒的吃过来,不知道要吃到哪天。
林楠今年也尤为郁闷,往年拜年,府里的长辈见一面请个安,末了都是同龄人陪着聊天玩耍,今年可好,从头到尾的陪些糟老头子喝茶聊天,双方都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说,简直无聊透顶。
好容易一家家的拜完了年,就到了正月十五。林楠原和李资约好了晚上一同去街上看花灯、比猜谜,不想还不到晚上,就接到圣旨,让林家一家三口进宫赏灯。
也不只是林家,今年的正月十五,李熙下了圣旨,让后宫诸人扎了花灯,请了朝廷百官携家眷前来赏灯,当然了,朝臣有朝臣呆的地方,女眷有女眷呆的地方。
一进宫,黛玉就和两人分开了,因了玉芙园的关系,黛玉的人缘比她爹和她哥哥要好得多,京城的公主、命妇、贵女,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去了处处有人照应,林楠也不替她担心。
到了地方,林楠才发现他们似乎来早了,里面布置会场的宫女内侍倒不少,却一个朝臣都没有,两人才坐下,林如海就被请去陪陛下下棋,林楠只得一个人先逛着,没走几步就遇到熟人,正是李资的亲信小太监成三子。
林楠微微侧头看他,眯了眯眼,道:“成公公今儿笑的可真假。”
成三子笑道:“不是小的笑的假,是这些日子小的笑的实在太多了……林翰林,我们爷还等着您呢!请跟小的来吧!”
林楠点头,跟着成三子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林楠四下打量,道:“这是什么地方?”
成三子笑道:“是我们爷在宫里休息的地方……爷早便成年建府了,有时候忙过头回不去,就在这里歇歇,这里不是后宫,所以也没有太多避讳。林翰林请。”
林楠跟着成三子直奔正房,成三子在门外禀了一声,替林楠掀了帘子让他进去。
林楠一进门,顿时头皮发麻,扭头去看成三子,却见成三子头压得低低的,就差将自己缩成个虾米了。
李熙冷哼一声道:“看他做什么,还不给朕过来!”
林楠硬着头皮上前:李熙用李资的名义将他骗过来,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是轮到他过家长关了吗?
正要行礼,李熙不耐烦的挥手道:“又忘了自个儿的腿伤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是正儿八经的场合就别跪!过来坐下!”
林楠的腿当时便好了,若不是李熙提起,他还真不记得这事儿了,想想从初次进京时起,这位大昌皇帝就对他照顾有加、百般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求也要应——就这样自个儿还要将他最出色的儿子拐跑,是以越发抬不起头来,乖乖过去坐下。
李熙轻叹一声,道:“朕生的儿子不少,老大是朕最满意的,胸襟广阔、目光高远、宽严有度,朕想,有他在,便可圆了朕带给大昌百姓百年太平盛世的大愿,朕就能……唉!可惜晸儿英年早逝,让朕夙愿成空……”
摇头苦笑道:“其余诸子,或骄傲自大、刚愎自用,或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或惫懒顽劣、不务正业……”
他一一点评几个儿子,却提也不提四皇子李时,继续道:“唯有老三,在大局上虽比他大哥稍逊,在务实一项上,却有过之而不及,将这天下交给他,朕也放心。谁想朕才透露今天晚上要正式册封他为太子,他就给了朕当头一棒……“
林楠低着头不说话,李熙闭上眼,道:“朕的儿子,朕自己知道,他那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个位置,他说不要,就真的不会要,无论朕允不允你们在一起,他都不会当太子,不会娶妻生子……朕抓不住老大的命,改不了老五的懒,也管不了老三的倔……”
李熙睁开眼,语气断然道:“但是,朕绝不能再对不起如海!”
林楠瞪大了眼:“陛下!”
李熙道:“朕常和如海说,朕生了六个儿子,还比不上他的一个儿子……可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你一个儿子!林家四代单传,朕不能让如海,因为朕的儿子断子绝孙!”
“陛下……”
李熙不理他,继续道:“朕也不想棒打鸳鸯。朕在这里,备下了五个试婚宫女,都是太医诊断过的,最适合生养不过……一会宫宴结束之后,你带她们回府,什么时候让她们怀上孩子,朕就什么不再管你们的事。”
林楠被这番变故惊的目瞪口呆,怎么李资的问题突然就变成他的问题了?却见李熙挥挥手道:“她们就在偏殿,你去看看吧,若是有不满意的,说了朕给你换……”
林楠低头,不动也不说话,半晌之后才抬头,低声吟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李熙神色微楞,只听林楠继续道:“我知道陛下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林家好,也许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这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的两全其美的事……我也曾想过,若是父亲坚持让我娶妻生子,我会怎么样……我想,我做不到。”
“若是此生无情无爱,我或许会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成亲,一辈子尊敬她、爱重她,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但若是已经心有所属,我就真的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侮辱自己,也侮辱一个无辜好女子。”
前世的时候,他或许不知道情爱为何物,但不管是因为责任还是其他,他和单琪成婚之后,都是全心全意的对她好,重来没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想着别的什么人,只要单琪不离开他,他也绝不会背叛……
可是这一世,他是真的做不到……
他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人按在他的字画上的修长手指,想起那人在雨中背过他的宽厚的肩膀,想起那人借着搀扶的机会悄悄贴近他后背的温暖的胸膛,想起那人他曾抱过的劲瘦的腰,他曾吻过的火热的唇……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李熙喃喃低语,甚至连林楠是什么时候告辞离去的都不曾注意。
是啊,这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的两全其美之事,可是他,心里却永远想到都是两全其美,什么都不肯放弃……
他自以为对那个人已经够好,他自以为已经将最好的都给了那个人,可是总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可是,他让那个人怎么回应?难道答应做他的男宠不成?难道答应和他的后宫女人们共侍一夫不成?
李熙啊李熙,你是何等的自私……
他举起右手,那里,伤口有点痒,有点痛。
依稀又感受到那一日,当看见长剑刺向那人胸口时的惶恐,当他顺利握住剑刃时的狂喜,还有当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撕下衣襟给他包扎伤口时,心里的暖意融融……
……
林楠从院子出来,就直接出了宫,他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了赏灯的心情,也不愿回府,就这么一个人茫然的走着。
夜色渐渐深沉,街上却越来越热闹,不间断的有烟火冲上云霄,四处都是车马人流,“社火”百戏络绎不绝,有盛装的女孩儿家嬉闹着穿梭着……林楠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清,有些孤单。
“阿楠。”
恍惚中,似乎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林楠脚步微顿,然后又听到一声:“阿楠!”
林楠一回头,便看见李资手里执着一个花灯,正奋力的挤过来……
明月掩映下的灯火瞬间明亮起来,周围的鼓乐好生吵闹,躺在长凳上的窈窕少女将七八个盘子转的飞快,那边不知道谁又将一束烟火送上了天……林楠这才发现,原来今天的街头,竟是这般热闹繁华……
李资终于挤到林楠身前,将手里的花灯塞到他手上,诧异道:“你说什么?”
林楠微笑摇头,李资也不细究,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说好了今儿一起赏灯的,竟也不等我,可找死我了……别忘了咱们还要比试猜灯谜呢!”
林楠摇摇手中的花灯,道:“殿下可是先拔得头筹了?”
李资揉揉他的头,道:“方才只顾着找你了,哪里有心情看那些……这个,是我自己扎的。”
林楠伸手拉住李资的手,道:“街上人多,别走散了。”
李资笑道:“放心,再多的人,我都能找到你。”
手却紧紧的回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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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宫中水阁,林如海和李熙正对月小酌。
林如海道:“我记得陛下曾说过,大昌的规矩,每一代帝王都会为自己挑一个兄弟或叔伯作为‘隐王’,负责巡守天下,并管理所有的密探及暗卫——而成为隐王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有子嗣。”
李熙纠正道:“不是不能有子嗣,而是作为隐王期间,不能有明面上的子嗣。若要想有子嗣,或者抛弃隐王的权势,保留皇族身份做个闲王,或者自己诈死,这样虽然暗地里依旧是隐王,却抛弃了明面上的皇族身份,孩子生下来就只是个平民百姓,绝无继承天下的可能——这也是为了防止隐王作乱。”
又叹道:“□□皇帝有感于前朝后宫内侍为祸天下,所以定下后宫不得干政、内侍不得握权的铁律,但是如密探暗卫之事,不交给亲近之人如何能放心?是以才定下此律——□□言道,人是他自己选的,又有许多规矩约束,若是这样还被隐王篡位,便是他自己无能……皇位被自己的兄弟夺去,总也还是大昌的天下,怎的也比内侍祸国来的好。”
林如海道:“若臣看的不错,三殿下原是太子殿下为自己挑选的隐王吧?”
李熙点头:“错非如此,晸儿怎会让他从小就跟着自己办差……后来,朕本想着让老三做太子,老六做他的隐王,所以才安排老六诈死,老六和老三关系甚好,且本性正直……不过现在也好,老三不能做晸儿的隐王,做磐儿的也是一样,也不枉晸儿细心栽培他一场……唉!”
林如海道:“陛下已经决定了?”本以为要让李熙立皇太孙还要花点心思呢,这样倒是省事了。
李熙不答,从怀中掏出圣旨递了过去,静静看着林如海,等林如海看完圣旨,诧异的抬头望来的时候,才低声道:“二十年前,你对朕说,我们一起放弃荣华富贵,逍遥天下可好……虽然晚了二十年,可是朕还是想问,朕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我们一起,逍遥天下,可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