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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之前在雪地里枯站了三天三夜,冻得有些狠了,管九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竟是久久无法回神,那个虽然冷漠却也出尘的俊逸男子,曾几何时也会露出过如此疲惫至极的神色。
千仞雪的父亲乃是神兽横公鱼,母亲则是九尾狐族大长老的掌上明珠,按说这两者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奈何因缘际会外加月老打盹,竟促成了这一段孽缘。
说他们是孽缘也不为过,神兽虽同为妖兽却地位尊贵无比,仙魔大战之后,神族退出九重天外,再不理六道三界诸事,而为防神兽祸世,在神族离开之时便也将其一并带上了路。
偏生千仞雪的父亲就是个爱玩的性子,九重天外又实在无聊透顶,他暗自想尽了千方百计,竟然还真就给他逃下了界来,再然后便顺理成章的上演了诸如: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暗结珠胎,棒打鸳鸯,虐海情深,千里托孤,天人永隔的烂俗戏码。
千仞雪身负神兽血统,自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已妖法大乘,放眼整个妖界竟再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当年他亲见了父母双亲被各自族人追杀致死,虽后来被幡然悔悟的外公带回妖界悉心教导,但心结已生再难解开,天长日久便养成了这绝情冷漠到了骨子里的性子。
向来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千仞雪,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爱上一个人。
本来只觉得这个猎物格外的有趣,便想着多逗弄些日子,他的生命太过漫长,以至于几乎了无生趣,谁曾想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若是早知道自己最后会爱上她,会不会即使一定要伤她,也尽量伤得温柔一点,那么便也不至于今日她这般的恨自己入骨了吧!
佛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有今日之苦果,皆是你昨日种下的业障,千仞雪无暇悔过,只盼有生之年能偿还他曾经欠下的债,而至于她是否原谅他。真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管九娘终于自那段晦涩交织的往事中挣脱而出时,却只来得及目送千仞雪行色匆匆的背影渐行渐远,眨眼间便已消弭于风雪之中。
大雪簌簌而下。遮天蔽日般的一刻也不曾停,那原本印在雪地中浅浅的脚印也很快便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未有人经过一般。
苍茫的大地,逶迤万里,远山重峦叠嶂起起落落的慢慢消融于天地间。管九娘如欺霜傲雪的红梅,婷婷玉立在皑皑白雪中,她久久凝望着千仞雪消失的方向,脸上复杂的神色渐渐被漫天飞舞的风雪模糊得几乎面目全非。
耳畔间犹自回荡着千仞雪离开前,郑重其事的殷殷嘱托。
——此姝命中带煞,乃天邪魔星转世。若不能伏魔救世,必将血染三界,今日我既已解开了她身上的封印。日后是福是祸便要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这一世里,她命有九劫,前三劫人助,中三劫天助,后三劫自助。若真幸而渡了这九劫,自是贵不可言。而如若失败,便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此姝生便带有四道封印,第一道封其灵识,使之初通人事便沉睡不醒;第二道封其记忆,过往种种皆是云烟,纵回首也枉然;第三道封其魔性,命由己造,魔由心生,一念起则亡,一念灭即生,这前三道封印,每开得一道便愈加凶险一分,而能不能开启最后一道封印,便只能看她自己的修为了。
——人之命相,皆由天定,然此姝却不在这森罗万象中,她的来历扑朔迷离,我所知晓的皆是祖上耗尽法力才终窥得的天机,其余的我亦是一无所知。
——自今日起,你二人还有五百年的母女情分,期限将至,必要放此姝离去,万不可儿女情长,若此行真能遇见她命定之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终于将心中所忧之事一一道尽,千仞雪不动声色的以臂肘支撑起力竭得只能靠在岩壁上的身子,微阖着眼眸等待那预期中的眩晕过去。
好半响,他才似是疲极的睁开眼来,垂眸睇视着眼前已然陷入深思的女子,不禁露出一抹艰涩的苦笑来,刚刚他还担心被她发现自己的异样,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多虑了。
心知这残破的身子已然堪比风中残烛,千仞雪不敢再多做停留,也是第一次,他竟连告别都没来得及便匆匆离去。
何必再三叮咛汝要保重呢?那样聪慧的女子自然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是连一句后会有期都显得多余了吧?重逢于她而言并不算欢喜,于他而言却已是奢望。
不如就这样吧!一如他们本该有的结局,尘埃落定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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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又能想到,这匆匆一别再相逢时,竟已经是五百年后的事了。
千仞雪依旧是那弱不胜衣的儒雅书生状,神清骨秀,萧萧若举,芝兰玉树般的风姿,皎皎如月华初绽,管九娘不免呆在了当场,树影斑驳的林荫中,男子分花拂柳般缓步而来,恍惚中竟有如初见。
五百年于神魔精怪而言,犹如弹指一挥,期间管九娘不是从未想起过这个男人,只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她已无力再分辨其中的是非对错,只盼那些早已尘封了的爱恨纠缠,可以如泡沫般一触即破,转眼便消散无踪。
每当融融冬雪覆尽千里江山时,她总会红衣似血的傲然伫立于冰天雪地间,不知何时起便爱上了这种凄绝之美,只是每每风起时,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日那一抹萧索的背影。
犹记得那天北风尤其的冷冽刺骨,呼啸着声声迫近似饿极了的狼群,千仞雪也是穿了今日这一身的白衣,素色无纹的薄衫松垮垮的覆在他已然形销骨立的身上。
管九娘那时已是心乱如麻的几乎六神无主,待得想起似乎还未向他道谢时,才匆忙回首张望,可惜却只来得及看见他那已然隐没于风雪中的模糊背影。
远远望着,他的背影萧萧肃肃似风中孤竹,纵使枝叶败落却依旧傲然挺立,这光景竟让她没由来的升起一阵心酸,不敢再看下去,管九娘几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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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同深深刺在背后的伤疤,你不疼了看不见了便以为已经消失了,可是有天闲来无事的揽镜自照时,才会惊讶的发现,原来它一直都在。
每次回想起那些自以为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陈年旧事时,管九娘都觉得记忆犹新得仿佛就在昨日,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管九娘无比心疼的将管默言微微轻颤的肩膀搂进了怀中。
她从来不在乎管默言是魔还是神,无论救世还是灭世皆与她无关,在她的眼中,她只是她怀胎了五百年才生下的宝贝女儿,她只想让她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
只是为何这么卑微的念头,实现起来却如此的艰难?
好半响,管默言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芙蓉面上已不见半点悲切之色,唯有眼睫上还有几滴残余的泪珠,盈盈一笑时恰如梨花春带雨,说不尽的我见犹怜。
“对了,娘,我怎么回到这里来的?”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不过管默言终于还是想起了最该问的问题。
她记得她最后好像是疼得受将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可是怎么这一醒来时竟会回到了千妖洞?难不成是那个临渊善心大发的送她回来的?
正当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际,脑海中却好似突然劈下了一道闪电般,瞬间划破了眼前的层层迷雾。
犹记得当日临渊身后似乎还跟着一名青纱敷面的女子,只是那时她痛得几乎力竭,哪里还有力气关注这陌生的女子,如今细细想来,必是临渊那小人封了娘的五音及神识,所以她们母女俩才会这般遗憾的相逢对面不相识。
这个无耻至极的家伙,如何堪当人父?
回想起临渊脸上那惯常的恶意笑容,管默言便直恨得牙痒痒,再见自家老娘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哪里有夫妻久别重逢的欢愉,当下更是憋出了一肚子的邪火来。
管九娘正思忖着该如何向管默言开口解释,管默言却已然阴沉着脸色的问道:
“那个家伙可是给娘委屈受了?”
管默言美目中那深深的敌意,着实让管九娘受惊不小,这经年之中,不管自己心里存了多少的怨怼,她却从未对管默言吐露过半句。
不管她同那个男人有多少难解的心结,他总是她的生身父亲,她不想自己的女儿活在怨恨里,且那个怨恨的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不快乐。
“言儿,莫要胡言,他是你的父亲。”
管默言颇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刚想驳斥几句,却惊见自家老娘眼底那一抹拭也拭不去的怮痛,顿时便泄了气,只得垂搭着脑袋,乖乖的做低眉顺眼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