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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的百花井巷是一条极具传奇色彩的巷子。
顺治元年,清世祖顺治帝定鼎燕京,这里就成了王室国亲们的府邸集中地。住在这条路上姓着爱新觉罗姓的王爷就前后不下十位,八旗中的王爷更是数不胜数。
从鸦片打开清朝国门直至1914年这个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落下帷幕,百花井巷才突然间颓败起来。那些没有骨气的王府们都跑了,可是他们耗费巨资建立起来的府邸却遗留了下来。这些府邸有的翻新成了旅游景点,有些就分给了一些有功之人。
在庆元路的最末端,是一幢从外面看毫不起眼的府邸。大门口像是多年没有翻新过一般,上面的木头都散发出腐烂的味道。正门当中挂着的朱红色牌匾,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经斑驳地不成样子,失去了往日的鲜艳,只有上面两个黑笔题成的“萧府”两个大字倒还略有些威严。
好一方鸟语花香的净土,可惜,人面全非。
平时这家府邸很少有人往来,而这间大宅也总是大门紧闭,让人无法窥得里面的情况。今天,却在当午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军用吉普径直地开到了门口。
下车的是一个英气的男人,他有一双澄澈的眸子,一望到底,他的轮廓很深,偶尔流露出忧郁的神情,有几分相似于那种“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气质,不用怀疑,萧家人的基因优良得过分。
男人正要去拍门时,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长袍的老人对着男人慈祥地微笑,翁动着有些干瘪的嘴唇,道:“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谢谢你来给我开门啦,沈伯。”男人挥退了司机,咧着大嘴和开门的老人打招了,又问道:“我爸他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气氛陡然凝重起来,沈伯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将大门给关严实了,这才并肩和男人一起往里走。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离藤桌三尺,花草正浓。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衬映下显得生动质朴了些。
“打起精神来,沈伯,我这次从军区回来就是为了我爸这身体来的,顺便还有个好消息要跟老爷子说呢。”男人边走边捏了捏眉心,难得轻松的语调,眉目舒展,泄露了一丝好心情。
沈伯暗自讶异,白家打压在即,近来他们是极忙的,没想到这小少爷却似乎比往常还更沉敛,一派从容淡定,丝毫没有身处权势漩涡的沉重,反倒流露些愉悦的情绪。
沈伯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这是为了哪儿事呀,能不能跟老奴说说?”
“沈伯,你可别一口一个您您您的了,我不也是你给从小看到大的么,你再这么叫我,我估计自己得折好几年寿命。”男人整一十成十的万金油,纠正完沈伯话里的语病,又卖关子道:“等一会见了我爸,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呵呵,人老喽,叫习惯就不好改口喽……”沈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背手走在前带路。
行至书房门口,沈伯轻磕了两下厚实的木门,似是怕扰了屋内萧老爷子的休憩,小声道:“老爷,三少爷他回来了。”
“哎呀,真是磨叽,儿子要见老子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老头子,赶紧来开门,你儿子我回来了!”被大家族这些繁文缛节搞得不耐烦了,男人在扯开嗓子的同时,直接将那扇紧闭的木门拍得哐哐作响。
“少爷,这可使不得呀!”沈伯大惊失色,急忙拉住男人,道:“老爷本来就喜静,你再嚷得这么大声,不是会让老爷的精神更不好么?”
“咳咳......”随着两人的声线依次拔高,深房中也是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片刻后,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回来了?沈伯,你们一起进来吧。”
“是,老爷!”沈伯对萧老爷子敬若天人,闻言,立时挺直了那微微佝偻的腰背,行了个漂亮的军礼,这才随着男人推门而入。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其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精致的雕花装饰装饰得十分不凡,侧过身,一房古色熏香的会客厅映入眼帘。
沙发上,一个白头发老人正襟危坐着。他肚子上搭着毛巾被,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眼睛微微睁着,可以看到眼珠子很有规律地动着。除此之外,全身都保持着静止。
男人大大咧咧地往对面的椅子里栽倒,本色演出了一回传说中的“燕京瘫”,笑道:“爸,挺久没回来了,你身体怎么样?”
威严的老者提膝而坐,稳如泰山,缓缓启口道:“活到我这个岁数,想来也是时日无多,再好再坏还不就是那样。说说你吧,这次怎么从辽阳军区回来了?非常时期,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千万不要落人话柄。”
男人敛起眼角,牵动轻微冷淡的笑意:“爸,烦您操心了,我会小心处理。”这圈子多浑,人人心照不宣,游戏规则是再怎么斗法也不能牵扯私人生活,要是有人先逾矩,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嗯,那就好。陪我下盘棋吧,很久没有见你,看看你小子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威严尚在,默了良久,沉声说道。
“难得爸有兴致,那咱父子俩就切磋切磋两局呗。”男人暂时将那些烦心的事抛之脑后,去了砚台上取来围棋篓和棋盘。
其间,沈伯送来一套茶具,无更多花哨,简而朴。老者的动作很熟稔,轻拢慢捻,斟了三杯;男人端起茶杯,稍微凑近鼻息,细细地品,不急着入喉,良久,朝老者递了个眼色:“黑子先行,爸,我就不客气了。”
“啪!”
棋和人生相得益彰,从一个人下棋的棋风中,很容易看出这个人的品性如何。举棋容易扶择难,下棋容易胜棋难,
老者手执白子,落子极慢,每走一步便会认真地思索一会儿。棋路中规中距,棋风温和大气。
而男人却落子极快,几乎在老者落子后的瞬间就下手,没有任何的停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棋路刁钻诡异、布局极广,杀意凛然。
“宝剑锋从磨砺出,萧瑞,你在外面历练得越来越凌厉了啊。”老者握着白子不下,眼睛有神地看着对面英气勃发的男人。
男人叫萧瑞,生在一个显赫的家族,世代从政。父亲叫萧景天,早年参加过越战,曾被授予英勇勋章,和平年代提拔为红墙里某高层官员,主管军事,几年前才退下来。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靠水银泻地般的进攻,让对手无招架之力,让他无法招架,就是最好防守的诠释!”萧瑞扯了扯嘴角,若有深意地说道。
“那,这又要如何呢?”萧景天漫不经心地按下去一个白子,便形成了一个点三三的定式。这种点角破空的手段,对于取势来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增几削敌!杀死三三角基本不太可能,所以我要做的是将他逼向没有发展余地的另外一条边;如果造势无法成功的情况下,那么我就一定要争取到先手,这样即便是这个角我亏损了,也可以在别的地方扳回来。”萧瑞扫了一眼棋盘,沉声说道。
“我曾教过你,人生犹如下棋。高者能看出五步七步甚至十几步棋,低者只能看两三步。高手顾大局,谋大势,不以一子一地为重,以最终赢棋为目标;低手则寸土必争,结果辛辛苦苦地屡犯错误,以失败告终。你......的这双眼睛,能够看多远?”望着萧瑞那沉稳的身影,萧景天咳嗽了几声,平息了激动的心情后,忽然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
“爸,在我这双眼睛里所映出来的景象,没有我们萧家衰败的那天。”萧瑞言之凿凿地笃定道。他会为家族带来荣誉,绝不当一个亡家之人!
萧景天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一生的心血结晶,怔立了良久,末了,再多话语都是化作了一声轻叹:“唉......”
“爸,难道你对我没信心吗?”萧瑞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萧景天不做言语,拂散了棋盘上的黑子,将它们挨个拾起又随意扔进盘中,不一会,那些黑子就被丢得四处都是。
在此过程中,萧瑞的眼神也是随着萧景天的动作在慢慢变化,从一开始的迷茫无措慢慢变成无限的凝重。
最后一颗黑子落入盘中,萧瑞脸色突然剧变,讷讷许久,终于颓然地倚坐回了沙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