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战(3)(1 / 1)

枭起传 夏仲 2069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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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处已经透出日出前的薄蓝,但头顶的苍穹还是如同锅底的黧黑。夏日难得的清爽只在这片刻,再过不久,随着日出云海,稀疏的晨露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炙热的阳光又将把充足的热量传递到人间。此时正是夏日里一天当中最好的时间

距离阿落密已经废弃的卫所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头,如普通彝人一般打扮的二哥缠着青色头帕,身上是同色的短褂短裤,抱着腰刀,盘膝坐在一棵老黄桷树下休息。以他为中心,一千多个服饰各异彝汉杂处,凶相毕露的精壮汉子同样抱着兵器三三两两地散坐周围,偶尔有几人在低声交谈,但更多的人就像二哥一般闭目养神。而不论是彝人还是汉人,看待对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隐晦的提防。

二哥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头却像翻锅一般闹腾得厉害。将军留在毕节的眼线已经将消息传给了他,他自然知道再过几天,明军就会路过层台,经由驿路前往赤水。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打算拿手里的这点子兵跟明军硬碰,而是打算利用地形,附近落单和小股官军,哪怕拦不下明军,也叫他们一路胆战心惊,无法安安生生地到赤水去!

夏日清晨珍贵的凉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溽热的空气。他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故人。最后一次见他,却是看见他同两个青衣青裤的彝人杀成一团。而一两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像是隔了几辈子的光景。恍恍惚惚地,他不知怎地在心底生起一个不知来头的念想来,也许当日没有鬼迷心窍,他现下或许还是李家井场里头的小杂工,虽吃不甚好,穿不甚暖,但到底不会过着这样有今日无来日的日子……

关老二忽然冷泠泠地打个寒颤,他发了一阵呆,猛地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之大,把附近的人都惊动了,一个个探头探脑地朝关老二的位置张望。他朝周围一看,凶狠地低吼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是怎么地?!”

土兵们纷纷将脑袋收了回去,就剩下几个关老二从川东带来的伙计还在看他。他伸手往脸上摸了摸,没好气地说了句:“还看什么!提神!时候差不多,怎地放风的兄弟还没有回来!”

有人低声回道:“现下光景还早,恐怕还得再等会儿。”他犹豫了片刻,又往关老二身边凑了凑,轻声问道:“二哥,你说,万一官军不来咋个办?”

关老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斜着眼睛口气怪异地回答道:“该咋个办就咋个办!怎么,脚板心在痒,待不住了?!”

“不不不。”问话的人显然对关老二有一份忌惮,闻言赶紧如拨浪鼓一般拼命摇头。他枯瘦黧黑的脸上堆起一脸的谄笑,露出一嘴的黄牙,赶紧同关老二拉近乎道:“二哥这是说哪里话?为将军办事情,就是要在山里蹲一辈子,俺老孙也是愿意的。”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道貌岸然地说道:“就是咱们毕竟是借了蛮子的兵,说是带了十日的粮食,却最多只能吃到八天。这官军要是不来,咱们在这儿傻等,过几天就得断粮!”

“这等事却不须你操心。”阴恻恻的目光在老孙身上打了个转,看得他不自在地将脸讪讪地转开。关老二方哼了一声道:“咱们在这里等了五天,那官军便是爬也该爬过层台!再往前走,就进了阿落密的地界,这里就一条能走人的驿路,其余的无不是山中小道兽径,官军几万的人马,怎么走?咱们守在这儿,就是那,叫,叫啥?守,守株待兔!”

老孙胡乱点头,却仍乍着胆子再问了一句:“可……咱们满打满算,就有个千把人,官军……”他偷觑了一眼关老二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咱们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

“你懂什么?!”关老二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不欲再同老孙说话,就见负责望风传递消息的手下急匆匆地跑过来,脚下跑得太急不看路险些摔了一跤,气喘吁吁地跑到关老二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来,……来了!”

“张兄弟数了数目,说顶多就是一个营头!”那手下平日也是个极伶俐的角色,不用细问已是将消息尽可能地告诉关老二:“张兄弟心细得很,他数了三遍,说顶多就是一个营头的官军!说这恐怕是专用探路的前锋!”

“他们打了旗出来没有?”关老二急切地问。

“打了!”报信的手下肯定地点头,“打出来好几面旗!最显眼的是一面千户旗,另一面稍小些,蓝底镶黄边,中间仿佛写着显字营丁队,另有几面,上头差相仿佛,不外是甲乙丙一类。”

“果真只有一个营头!”关老二面上不显,心里却实在紧了紧——他得到的消息,说的可是官军出外探路,惯来是派两个营!这怎地就只有一个营了?而且那丁队是怎么回事?一个队头,还敢跟在千总旗边上?但现下却实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当机立断道:“叫上兄弟们,往前头走!一个个的都给我藏好了,若是叫官军看出破绽来,我亲手剥了他的皮!”

作为一个早在嘉靖年间就破落得不成的卫所,后来在天启里头的夷乱里又叫夷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几个年头少有人烟,周遭杂树野草就疯狂一般长了起来。但总算道路依稀可见,显字营一边清理枯枝杂草一边艰难前进,走了一上午,便是丁队,也累得不轻。

“李队官,孩儿们现在也疲了,眼看就到了中午,咱们还是先好生歇一歇,躲躲日头,等天凉了些再上路不迟。”郑国才同李永仲商量,“这里离阿落密也不算太远,天黑之前,咱们一准能到。”

李永仲伸手抬了抬盔帽的前檐,露出前额。他吁出一口气,听见郑国才说话,亦是点头道:“郑队官说得有道理。不过兄弟们辛苦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据向导所说,这往前是个山头,咱们要歇,就上那里去,那里草树稀疏些,也能看得远些,若有个什么,好歹咱们也不至于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

周谦在旁边插了句嘴:“李队官,你还是觉得这里一定有埋伏?”他嘀咕一句:“咱们一路走来都是风平浪静,大军出行,哪里是那么点毛贼敢打主意的?李队官小心得也太过了些!”

“咱们现在只有四个队,无论如何小心也不过分。”李永仲淡淡地道,没再理睬周谦,只同郑国才认真说道:“咱们出发之前,千户叫小弟做一回大家的主,小弟不才,几百号兄弟的性命担在肩头,责任深重,由不得小弟不仔细。”

“好了。周大炮也别说了,李队官说得有理。”冯宝群笑着和稀泥打圆场:“咱们现在孤悬在大军之外,一个不小心,万一叫蛮子偷了营,一时半会的,可没人来救咱们。小心无大过,既然李队官都这么说了,咱们听命就是。”

在李永仲的坚持下,除了他所属的丁队,显字营其他的兵士不得不哀声哉道地继续前进。好在没走多久,那个向导口中的小山头就出现在了兵士们的眼前。果然林木稀疏,和山道上被遮蔽得差不多的视野视野一比,这里开阔不少,再往里走,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按照丁队的规则,李永仲一丝不苟地安排了兵士值守之后才捡了一棵树边坐下,他也不脱甲,就解了下颌的盔帽系带,拿下沉重的八瓣帽儿盔,舒服地叹了口气,就见郑国才,周谦和冯宝群三人联袂朝他走来。他扶着树站起来,先笑着问了个好:“三位队官,怎地不去歇息?走了半天,不累啊?”

冯宝群先笑着开口道:“丁队一直在前头开路,咱们就在后头走现成的好路,有什么累不累的?”他冲郑国才使了个眼色,打着哈哈道:“这回咱哥仨来找李队官,实在是有些事想同李队官商量。”

李永仲先是笑容满面地吩咐亲兵搬来几块石头充作马扎,招呼三人坐下,不动声色地道:“三位都年长于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叫声老哥。在军中,咱们是同袍兄弟,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今天五更咱们同中军翔字营一道出来,结果他却只肯走到层台,倒要咱们到阿落密来!”周谦是个耿直脾气,刚一坐下就拍着大腿,迫不及待地嚷开了大嗓门:“咱们甚么都没说,辛辛苦苦整整一个上午,这会儿才将将摸到了阿落密边上,我看啊,要到阿落密所,非得明天不可!”

“按说,这是军令,兄弟们辛苦倒也罢了,但凭什么咱们要到阿落密,翔字营的兔崽子只到层台!?这大军离着层台才多远?走得快些,半上午的就到了!不过是因着前些时日兄弟们累得太狠,军门体恤底下人,才叫大军多歇了一天!不然,现在大军早就到层台位置了!”郑国才沉声道:“那翔字营的兔崽子欺人太甚!”

“两位兄弟的意思,是咱们现下也算到了阿落密,就这么报回去,纵然是军门也挑不出毛病!”冯宝群脸上笑得亲热,嘴里的话可不怎么客气:“李队官,丁队的都是好汉勇士,但这好汉勇士,也不是铁打的罢?纵然李队官不为其他兄弟考虑,也得为丁队的兄弟们多想想吧?咱们为人上官的,该体恤的时候,还得多多体恤才是。”

“几位哥哥说得对。”李永仲笑容不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膝盖,面色不动淡淡地道:“那翔字营甚是可恶,不过是仗着里头有人是军门的族人,便整天里耀武扬威的,只是哥哥们请想,咱们毕竟是前锋,探路是该当本分,翔字营是中军里的营头,他就算只走到层台也有道理,但咱们要是没法子将阿落密的详情报上去,万一翔字营里头有人在军门面前说了甚么……”

冯宝群眼皮一跳,脸上的笑险些就要挂不住,他暗地里深吸口气,瞧着更诚恳了些:“李队官说的是。但阿落密的情形到底,只有咱们这几队人才晓得,给兄弟们吩咐下去,”他的脸上滑过几丝阴狠,“谁敢乱说?我拔了他舌头!”

郑国才亦劝说:“实在不是咱们怕苦怕累,却是兄弟们不忿得紧!大军修整,派咱们前锋探路,该当正管,没什么可说的,但翔字营的兔崽子在层台就扎营,舒舒服服地待一天,兄弟们心里头可是老大的不服!军门族人怎么了?便是军门的亲儿子,也说不过这个道理去!”

周谦直通通地道:“就是这个理!若是翔字营和咱们一道来阿落密,我老周甚话不说,但那帮兔崽子就敢停在层台!李队官,你同丁队都是好汉,俺老周服气你,但你看看,这一上午,丁队的兄弟们走在最前,便同农汉一般,那腰杆就没有挺直的时候!你是队官,你不心疼,旁人看着,还有几分心疼!”

“我代丁队谢过各位哥哥的美意!”李永仲站起来,极认真地朝三个队官团团作了个罗圈揖,唬得对面三个人跳起来还礼。然后他极诚恳地同三人讲:“三位队官的美意,我李永仲谢了。但阿落密,咱们今日必去不可!”他打断将要问话的三人,继续道:“三位听我说完,说完了,若是三位还是不愿去阿落密所,我李永仲也从善如流,跟着大家一道回去!”

“三位应该还记得上回咱们遇袭的事吧?除却蛮子,那里头还有百十号汉人!这贵州一地,山匪强人多如牛毛,但大家何时见过同蛮子混在一起的汉人?纵然有的,也少!况且,后来我队里的一个哨官同我说,在那些汉人里头,看见了以前在富顺的一个熟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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