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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道:“落草为寇,也比回去看那些老古董的脸色好。难得你有这条路,我还不走,我是傻子么难道?”
思凌倒是替他担心:“只怕你世家公子,要去做强盗,也不知有个什么结果。你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
辰星倒是看得开:“呼风啸月,江湖容与,这已经是好生活了,还要个什么结果?说到底,人结果都是一抷黄土草没了,求个什么?”
思凌大表佩服,又道:“然则你手下的兄弟们就肯跟你么?”
辰星豪迈道:“实话同你说,我手下的兄弟,我不敢全打保票。肯跟我走的,没有五成,也有一半。剩下的,就随他们去了。肯跟我走的,我带上成不成?只怕你朋友寨子太小,容不下我们呢。”
思凌抚掌笑道:“正是地方太小了。他们找了个新地方。”
就说起仁岭里的山民,愿意接收这些响马。他们这上下要去了,不知辰星肯不肯一起去?群山连绵,好多人都住得下呢!
辰星目光闪动,道:“崇山绵绵,人家肯收留,那自然好。怎么人家就肯收留呢?听说山民另有信仰,对我们这些外边人,不好客呢!”
那山中出了新神明的事,并没有传到外边。思凌笑道:“你原不知道,那里的人信仰一个沉睡之神。恰在前几日,神明醒了。”
辰星大愕:“真有个神明不成?他醒来了?成了活的神?”
思凌摇头:“具体情形连我也不太明白。听说展现了什么神迹,就又走了。只有一件事说来好笑,那神明的样子,听说跟我倒很有几分相似,故此山民们把我也一并敬上了哩!因此我就好跟他们说话,让他们接纳我的朋友。”
辰星对着思凌看了又看。思凌就让他看。辰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跟神明长得一样?”
思凌厚脸皮道:“我运气好。”
辰星只好也直说了:“我不信。”
“那你说怎么样呢?”思凌两手一摊道,“我是神明,偏不跟你讲实话,如今特来度化你的?你怎么抉择?”
辰星显然很难抉择。看他脸都快纠结成麻花了。但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成!就这么办!”
他决定跟思凌一起进入仁岭。并且,他还不想空手去!
宜宾城就在附近。他跟思凌想得很接近:在宜宾干一票,然后再进山。
正好他手下也有一些人不想造反的,辰星决定借宜宾一战,跟这些手下划清界限。算了算,这些人有七百多名,占四成。比辰星原来预估的一半,要少得多。更多人哪怕造反都愿意追随辰星。可见其领兵有方。
这么着,这天宜宾的人就忽然听见外头哗啦啦的喊:“造反啦造反啦!”宣武营哗裂,一些人追着另一些人跑。
追着追着,他们就把宜宾的一边城墙打垮了。另一边城墙呢,有另一伙人,青巾包头,自称是青巾响马,也来趁火打劫。
那些青巾的,自然就是光明大军了。他们要扮猪吃老虎,冒充绿林好汉,把光明旧甲换下,一个个拿布扎了头巾。为了染色方便,拿叶子染的,都是绿的,绿得还不深,就成了青色。
如果他们都是妇女,身边胭脂供应充足,那就该是红巾军啦!
这伙人打进城里,叫嚣:“整的就是太守!抢的就是城库!不相干的百姓一个都不要出头!把门板合上,秋毫无犯!只要探个头儿,就把你们家也抢了!”
吓得百姓是一个都不敢露头,都把门板窗板合了,躲在里头,大气也不敢出。这伙人还真讲信用,并没有抢百姓,就去抢宜宾的官库,又要搜申一珞和师爷两个出来打屁股板子。
却被那两个家伙见机,不知躲到了哪里,一时搜不出。七百多个士兵拿着武器来救援,说不能眼看着长官祸害官库,要跟都尉拼了!
于是辰星领着手下,跟青巾军,抗着战利品出了宜宾。七百多个好士兵追在后面噼噼啪啪的打,所有人都看见的。后来他们就帮这些士兵向朝廷作证:这些人没有造反!真的!他们帮忙守城了。
所以辰星安全的带走了一千多名士兵。没带走的那些,也没受朝廷处分,反受了嘉奖。整个宜宾城内外,一条死尸都没留下。
宜宾城整个官库被哄抢啊!这么大的事。结果一个人都没死啊!
——哦,其实还是有个人死了的。是有个小孩子,当时一边趴在榻上啃糕点一边看母亲在荷包上绣小鸭子的嘴巴。外面仆人在扫地。很安静。
忽然外头震天价响,说有强盗了!又说是兵变了!
一个个的上门板、担惊受怕,回过头一看,那小孩子脸铁青,说不出话了——竟是把糕点噎在气管里,就这样噎死了。
整个战斗过程中,真的因战斗而死的,就这么一个。不管他的家人如何呼天抢地,反正申一珞还是师爷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觉得这样说不过去。于是他们最后就是这样上报的:宣武都尉造反,手下不答应,一场大战,殃及宜宾城,死亡千余口,损失数万银。
那官库被抢走的损失,都作为战争损失,这样的报了帐。
申一珞被抢了,但他神清气爽。就算他拿着手笔的手还有点臭哄哄的——啊对了,他跟师爷是躲到茅坑里了——但他还是觉得爽!因为辰星造反了啊!这样一来就是朝廷的敌人了,不是他申一珞个人的敌人了。
他和太尉一起,就可以以朝廷的名义,来追杀申一珞了!
太傅也是这样想的。他并且觉得师爷帮申一珞代笔的表章,写得非常之好,是可以当范文的。
但是朝廷最后下来的官文,却严厉的申饬了申一珞,说他那表章整个儿是胡说八道!哪儿有人造反呢?真是耸人听闻。
但他们也行文追捕辰星,说他是贪污逃窜。要求捉拿归案。
申一珞看了这官文很久,不知道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他问师爷:“你写得有这么差吗?朝廷讲你胡说八道哎!”
师爷行礼道:“多谢太守的信任。学生这支笔嘛,确实不会太差。照学生来看,朝廷这么发落,其实是大有深意哩!”
申一珞问:“哦?是什么深意?”
师爷就帮他解析道:“你看这朝廷新定,四方欣欣向荣,大家忽然听说有造反,岂不膈应?因此朝廷不敢承认,表面上要申饬一番。但他们心里知道太守守住了城墙,没让反贼夺了城去,是大大有功的。日后必然嘉奖太守。”
申一珞听了,很觉有理,却又道:“然则这么说,你一开始不要写造反,不就完了吗?免得朝廷一开始就看了膈应?”
师爷摸着胡子笑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申一珞对这个师爷是佩服的,拱手道:“愿先生有以教我。”
师爷道:“朝廷固然要面子,但心里是清楚的。若宣武都尉反将出去,太守不说反,却替他粉饰遮掩,那是上侵了朝廷的职权。朝廷且要嫌您太聪明了,不敢大用您。如今大人虽得了个申饬,那是朝廷嫌您老实,故申饬一番,以后为了您的老实,这才要大用您哩!”
申一珞听了大喜,道:“我这前程,都在先生身上了。”
师爷连连拱手称不敢,却也是颇有自得。果然那朝廷解了军饷、又加派了人下来,叫追捕辰星。这总司之职,交给了申一珞。
申一珞是个文官,行军布镇,是司不了的。
这个总司,是后勤协调的职责,不但荣耀,而且颇有油水。
申一珞喜对师爷道:“果然如你所说!”师爷悠然道:“这还只是个开头。大人等着看,后头还有好的呢!”
这总司做好了,事后自然另有高升。申一珞安了心等着。
那京中太子,却是脸色阴郁。他问了内监:“沐咤毅来了?”
沐家老爷子,封咤毅将军。自前些年前,老爷子身体不好,受恩准不再上朝,平常也很少出门了。
如今,太子却在等着他。而且等得很急。
内监躬身道:“回摄国,已在路上,这上下应进宫门了。”
这太子固然掌摄国之职,但他不爱听手下叫他太子,倒爱听摄国,其志也可见一斑了。若非碍着王晨威名,他只怕要把这太子坐成了真的皇帝。
就算现在,人们当他,也是如真皇帝一般的敬。
咤毅将军不上朝,是王晨手里恩准的。现在太子宣他进来,他也就来。
来虽肯来,半身不遂,硬要走也走不了。
八个太监,拿个软轿,把他抬了来。
一般人,四个太监就够抬了。但咤毅将军体格沉重,当年被王晨笑称:“如头大象一般。”就算半身不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软轿,四个人是抬不起的。他这么半座小山般黑黝黝的来了,太子也有点心怵,教撩在帘外头,暂不赐见他,存心把他晾着,想树立自己的威严。
这些都是有用的小技巧。然而技巧终归只是技巧。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的本事,只靠技巧来竖立威严。那威严也如沙上的塔,再精巧豪华,终有一天会崩塌。谁叫它根基脆弱。
那太子在帘中,将咤毅将军晾在外头,他自己只拿了本书装作看。
那咤毅将军在外头就等着,一声不响、一丝不动,如座沉默的山岳。
太子等着等着,自己有点不安起来,终于把书一搁,让把人传进来。
咤毅将军被抬起来。他半边身子不能动,嘴也有点歪,幸亏话还是能说的。他向太子见礼:“摄国千岁!”
太子寒暄一句,问:“沐咤毅何时与西侯仙尊有交情的?”
原来王晨自从修仙起,除了教太子摄国之外,还留了一位亲信,代他传意思、处理事情。
这位亲信,因为这差使,虽没甚军功,也封了西侯,后来更是晋号为仙尊。仙虽未必,尊是非常的。
这次辰星谋反事件,正是西侯仙尊紧急代传王晨意思:不让说谋反,只让把辰星追回来,并且还不让杀,只准捕。
更有甚者!文书上还隐去“沐”字,只写辰星。就仿佛人家跟沐家没关系一样。太子认定这是给沐家留脸面。
太子并且不相信这封诏书真是王晨的意思——开什么玩笑!连笔迹都不是王晨的亲笔好吗?也就上头加盖个王晨的皇帝印。谁知道是不是西侯仙尊自作主张,假传圣旨了?
可问题是,以前太子对于西侯“传达”的诏书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但是王晨露面之后,却全都真的认帐,并且还向太子强调:对于西侯帮忙下的诏书,一定要严格执行,不能问为什么。
太子很憋屈,一度以为王晨跟西侯是断袖!不错,这完美的解释了王晨为什么没有广纳妃嫔、没有生自己的孩子!
何况西侯年轻时也是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表人才的俊逸少年。如今上了年纪,卖相仍然不差。
也许王晨就是喜欢这种帅大叔呢?……呃西侯已经比“叔”辈年纪都大了,称得上是“爷叔”了……但感情的事儿谁都说不清。王晨就是喜欢这位爷爷,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可问题是,西侯自己有孩子啊。如果王晨真的独宠西侯,为什么不把西侯的孩子抱进宫里当太子?为什么要过继侄儿,立为当今太子呢?
太子想也想不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敢向西侯去求证。
他的胆量,也不过去到半夜召咤毅将军入晋、还把人家在帘子外头晾一会儿的程度。末了他问咤毅将军,跟西侯是什么交情。咤毅将军的表情顿时有点诡异——不过也许半身不遂的人表情都诡异吧。
对于太子的问题,咤毅将军四两拨千斤,没说有什么交情,也没说绝对没交情,随太子怎么想去吧!
他是认准了太子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斩杀当场。太子再怎么暗地里跳脚,对他当面硬是连吼一声都不敢。太子只能咬着牙,把脸也扭得跟快要中风了一样,跟他讲:“我去查了你们辰字一支的家谱。”
就是辰星出生的那一家、理论上应该记载着辰星身世的那本家谱。太子还真的想得起来去查了,可见是做过功课的,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啊!
咤毅将军应了一声:“哦。”这淡淡的回应让太子更抓狂。他拔高了嗓门:“那家谱被烧了!”居然被烧了!“这不嫌太巧了吗?”
“是吗?”咤毅将军好像是头一次听说,并且也没有觉得这有多严重似的,仍然云淡风轻的回应。
太子怒道:“沐咤毅!我问你,辰星真是你们沐家辰支的子弟吗?”
咤毅将军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似乎对太子投以赞赏的目光,这是教书先生对于终于开窍了的弟子的赞赏。对于太子的问题,他也第一次正面回应:“我们沐家哪里配有那样的子弟呢?”
“那……”太子忽然获胜,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说,他……”
“他目无尊长、忤逆犯上之后,沐家已经请求朝廷,将他流放边陲、允他戴罪立功。他若能全然改过、为国效命,沐家还许他回家门。不然,只当沐家从没有过这个儿孙。”咤毅将军用那半边不听使唤的嘴角,一字字说得很艰难,但是又异常的清晰。
“……”太子无话可答。咤毅将军的说话,滴水不漏。可是为什么,太子总觉得自己被人打了太极、被当成傻子耍了?
那申一珞却不知京中暗流汹涌。他只积极帮助大军去抓那辰星。并那师爷,就算七窍玲珑,又怎能真正洞悉上头所有秘密?
师爷只道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他不但在申一珞身边出谋划策,更是毛遂自荐,要去仁岭打探。
申一珞看他如此不畏艰险,大大嘉许。只有一件为难处。他道:“先生离了下官,设若突然有个什么疑难,叫下官怎么应付呢?”
师爷听了也很感动:“不才为了大人,甘效犬马,不敢远离。此次一定要主动请缨的缘故,怕那些人胆小躲懒,不去建功,顺口胡报,敷衍大人。不才此去,是要打听个大概,使大人以后指使他们,有个理路在。他们看大人掌握全局,就不敢胡闹大人了。故不才去不了很久,速则三五日、缓不过半旬,一定回报大人。”
申一珞听了,满口称善,认他一个大大的忠心,便行文发放他去。师爷要经费,申一珞也都批了——左右是官中支取,动不着他个人的私房。
那师爷如此踊跃,自有私心:他何尝要进仁岭去?只不过在岭边转一转。借这个由头,支些银两去,供他几日消闲游玩受用,还有得余呢!过程中若发现哪村哪家有通匪的苗头,他只管叫嚣着要把事情闹大,好唬人家来贿赂他。
回去以后,他有了这“微服私访”的名声,跟申一珞数说军情,申一珞必定更加信任。这大军的调度,申一珞身为总司,毕竟是有权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