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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中秋节,这天从卯正开始,阿秀就带着承欢在厅里召集了全府的人,不到辰时就已经分派布置停当。巳时三刻,所有园中需要的陈设已经出库清点完毕;午时一刻,最后一批宴请的食材送进后院;未时三刻,厨房开始动手制作耗时的菜点;申时左右,王府园子里桌椅陈设包括彩绸和花卉都布置完毕;没到酉时,戏台上就先唱起了事先拣选好的热闹讨喜的戏文。
这些日子朱元璋都不曾去过别人的院子,至于蕙兰,更是连朱元璋的面都没有见过。所以蕙兰早早就让碧痕给自己梳妆起来,特意用绢花替代了金丝的狄髻和金凤步摇等装饰,服色也选了松石色和天青色。耳朵上也是素气的青玉坠子。穿戴完毕还不放心的拿起妆镜,对着穿衣的铜镜再三的映照着看了,刚听见戏台开了腔,也不等丫头们来请,就先到院子里来了。
这里园里开了十二桌酒席,男人们的在院落中的戏台前,女眷的几桌在回廊下,和男人们的酒席间隔了片新鲜花卉和大盆景,倒也清雅别致。阿秀带着莲儿在园子门口迎客,这天请的都是朱元璋的近臣,所以阿秀不曾格外妆扮,只是穿着王妃品级的常服:上身正紫色松枝纹通肩柿蒂形短衫,下穿烟青镶葱绿花缘翔凤牡丹纱蟒裙,脚穿平底的烟灰色弹墨弓鞋。头上戴了狄髻,一对金凤步摇,一支莲花坐佛的插花发饰,一只嵌着羊脂玉的莲花簪。莲儿的衣饰是阿秀抽空帮忙选的,和阿秀的大致相同,只不过凤钗和步摇是银鎏金的罢了。
蕙兰进院子就看见阿秀莲儿两人拉着承欢,正和汤和的夫人正在说笑,又见阿秀看见她来也没有理会的意思,忍了气走到廊下,看见徐达夫人在那厢吃着葡萄看戏,平日和她也不熟,问过伺候的丫头们,便直接在内眷的桌上坐了。碧痕看见主子心情不好,也不多言,亲自给主子斟上茶,把干果盘子挪了挪,掏出自己的帕子,给蕙兰剥花生仁。
不一会人渐渐多了,蕙兰远远看见朱元璋进了园子,却是一身军装,刚起身想迎过去,阿秀早已经拉了朱元璋去换衣服了。蕙兰少不得脸讪讪的坐下,气呼呼的结果碧痕剥的果仁,丢几颗进嘴,恨恨的嚼着。阿秀和王爷去了,四下打望,看见蕙兰,就让莺儿带着承欢,自己过来微笑着陪她说话:“妹妹几时来的?怎么没看见?”碧痕给莲儿也斟上茶,把葡萄挪在她眼前,垂手退在一旁。
“姐姐只顾陪着王妃跟贵客们打招呼,哪里会看见我?不过今日的戏和茶不错,姐姐尝尝。”蕙兰想起日前拿话抢白莲儿的光景,此刻语气也软了些,却也不甚热络。莲儿见她今日穿戴甚是素净,知道她心里结了疙瘩,也不好提起,端起茶碗品了一口,信手拈了颗葡萄放进嘴,点头微笑道:“是了,这果子也好,像是盐水泡了的,鲜甜的很!这茶也如同妹妹说的,很是清口。”四下看看,见蕙兰专心盯着戏台听戏,就问碧痕:“今日就你伺候?”
碧痕对着莲儿,暗里拿眼神点了点自己主子,点头道:“翠缕昨天守夜像是受了凉,今天在房里窝着呢。”莲儿知道又是蕙兰心里不痛快,所以房里丫头守夜吃不消,也不追问:“等下让厨房的妈妈给她装点果子月饼,你给她带回去吧。”又喝了口茶,看见又有人来,就起身到门口招呼着。
“如今咱们房里的丫头,倒亏她多费了心呢!”蕙兰冷冷的嘀咕着,碧痕心里一沉,知道主子嫌自己话多了,蕙兰喝了口茶:“再给我剥几颗花生,她走了你还偷什么懒。”碧痕连忙答应着,给蕙兰添上茶,继续动手剥起来。蕙兰见她脸色有些惧色,心里很不痛快,就又丢出一句:“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凭她怎么耐心对你们,也要给我仔细些!”碧痕心里叫苦,脸上却带了卑微之色的低头答应着。
朱元璋和阿秀进了房,由着阿秀打扮自己。阿秀想了想,替他穿了大红色十二章纹的衮衣常服,又戴上大小共计十六块和田青玉雕的青云山水玉带,换上了皮制的常靴。想了想,取出“纳福迎祥”和“必定如意”两块和田羊脂玉的玉佩,挂在他腰间的勒帛上,穿戴完毕,最后为他戴上一顶烏紗折角的翼善冠,反复的看了看,又添上一个糖玉的扳指,一串檀香的手珠,才点头带笑说:“好了,王爷看看,可满意么?”
对着镜子来回的打量两眼,朱元璋点点头:“夫人给我打扮,果然是最好的。”看着阿秀,拉起她的手,盯着阿秀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夫人辛苦了,今日起的早,忙到现在,眼睛下都黑了一丝呢!不是蕙兰不争气,不会操持这些,何苦劳动我家阿秀这般伤神啊。”说完拉阿秀进怀,叹息道:“张士诚还没有打下,也不知哪日能如夫人说的那般,包揽鲸吞这整片天下啊!如今太多事情要分心,竟然连和夫人抵足夜话的时间也没了,每日躺下就闭眼到了第二日。近日见你愈发清减,我十分不忍,有时也想,即便不得这天下,我随你塞外牧马,去做一对牧民夫妇,不也是件美事么?真怕有一天天下归我了,你却再也没有力气和我聊那些私房话了。”
阿秀听见他起了奈何之意,心里倒十分甜蜜:一个坐拥一方的君王,肯对自己说这样细腻的体己话,即使在现代,也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了,何况男尊女卑的如今呢。于是也将手环住元璋,眼睛湿湿的紧了紧:“王爷说笑了!且不说王爷是何等的人物,单说我阿秀看中的夫婿,岂是牧民的材料?你也知道我最是心气高的,又算过王爷他日必然坐拥天下,面南背北兴盛宗庙,何苦说这些个话来哄阿秀的眼泪呢!”
“罢了罢了”朱元璋听见阿秀声音闷闷的,虽然看不见,也知道她有了泪意,连忙岔开了话,“今天是中秋节。祭月后,我和你说一晚上话,可好不好?!”阿秀破涕为笑,推开朱元璋道:“我倒不打紧,难不成明日不去军中么?倒叫外人笑话呢!走吧,去园子里,你这个主人换衣服换这许久,少不得等下相国元帅他们要好好灌你酒了!”
两人相视一笑,朱元璋用手抿去阿秀眼角的一丝泪珠,像少年夫妻一般,刮了下阿秀的鼻子,笑着牵了她的手往外走,阿秀羞的抽手抽不动,只得这么拉着了。“人都说咱们王爷和王妃恩爱非常,伯温先生,你倒给我们评评,这话是也不是?”徐达远远的见他们夫妇手拉手进园,等他们近前,忍住笑和刘伯温打趣起他们来。
刘伯温理理胡须,笑着点头:“此话不假,王爷和夫人都十几年了,一直是这般恩爱的,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看王爷便知了!如今王府里娇妻美妾无数,王爷独独对夫人是这般叫人艳羡,实在称得上相敬如宾,算是既敬且爱的一对呢!王爷王妃果真堪称我等表率!”两人一唱一和,弄得阿秀羞红了脸,忙把手抽了回来,笑着对两人说:“相国和先生实在是说笑了,阿秀不过因为跟王爷久了,比他人熟稔些罢了。”
朱元璋却不以为意的点头:“你二人这番话说得倒着实深得本王之心!本王如今也算是妻妾众多,但本王信得过的,唯独夫人一人。”说着,不顾阿秀含羞,执过她的手,神情而视:“时至今日,本王仍忘不了阿秀当初待我的种种啊。热饼的故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吧,如今的女人,只是因得我权势才委身于我,只有夫人是真心爱慕我这个穷小子。去年彭泽之上,陈友谅那厮放冷箭意图伤害本王,是夫人拦下那当胸一箭。往常人都说船上有妇道人家容易翻船,可你们说说,没有阿秀,焉有如今的本王呢?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报,夫人待我之恩,皇天后土所鉴,教本王何以为报!”
一席话慷慨激昂,说的周围之人连连唏嘘感慨。朱元璋环视众人:“你等也说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阿秀脸红到了脖子根,扯了扯朱元璋:“王爷只管让各位先生们干站着么?还是说今日的筵席王爷舍不得给大家吃呢?且先一起进去吧。”见阿秀羞得头都扎了下去,朱元璋才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我这个东道太小气了,诸位,请!今日席间无论尊卑大小,尽兴而归!”说着带着众人入席落座。
阿秀给正席一桌上的人见了礼,要退去女眷那边,却被朱元璋拦下:“今日说了无论尊卑大小,夫人如何偷奸耍滑想要开溜呢?!”说完,众人一旁也点头挽留,阿秀无法,只得带笑谢过朱元璋,在他身边坐下。有家奴递过戏单,朱元璋接了,径直递给阿秀:“夫人点罢,夫人喜欢的我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