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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朱元璋的寿辰,卯时一刻,阿秀便伺候前一天晚归的朱元璋起床,给他换上了朝服,自己也穿着同样规制的朝服。卯时三刻,两人略用过早点后,阿秀恭敬的给朱元璋呈上了一天的安排详表。其中的一切典制,既遵从宋代汉家王侯的规格,又额外注重了新称王的体面和荣光。包括一天中直到戌时的所有流程,都详细列出备注,其中必须由王爷住持参与的部分,阿秀用笔额外的圈点了标记,虽然一天下来的步骤繁杂,但仍然算得上是一目了然,朱元璋看了连连夸赞不已。辰正,朱元璋在阿秀陪同下,入祠祭祀。
寿堂设在王府正堂,由于是要招待宾客,行拜寿礼的地方,所以布置的格外喜庆:堂上高悬一个斗大的“一笔寿”图,周围又有几十个形体各异的小福字,寓意福寿双全。两旁供了福禄寿三星,也奉了南极仙翁、八仙等仙。堂内的大坐椅上都换了新的大红椅披,大红的椅垫,上面的图样无一不是松、柏、竹、菊、梅、桃、鹤等,以各图的谐音象征长寿等意。堂内地下铺了红地毯,两旁摆下寿屏,寿屏上面有着各色寿字,用料考究,彰显王家地位显贵。四周柱上梁上皆绕了红纱为饰。
堂屋主位上的八仙桌上摆放各色金银瓷器,也有寿糕寿桃、寿酒寿面、寿果寿鱼等。“糕”有寿比山高之意;“桃”乃是上天西王母设宴众仙的必备之物;“酒”有长久的寓意;“面”取义绵长,有福寿绵长之意;“果”乃是硕果累累;“鱼”则为年年有余。寿糕寿桃都是阿秀亲手做的,寿糕尤其出彩,叠得十分高,几乎有六七尺的样子,实在是应上寿比山高的彩语。额外还为晚间的考虑,备下了寿烛、寿灯。
巳初,朱元璋坐在正堂,接受妻妾和诸子的家礼。阿秀带了众妻妾给朱元璋行礼,送上自己命人新制的玉带,朱元璋结果一看,纹饰精美,玉色非常,喜欢非常,让阿秀亲手给自己戴上。朱标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先一起给朱元璋磕了头,连襁褓中的朱桢朱榑都由奶娘抱着给朱元璋行礼。朱标是长子端酒为朱元璋上寿,朱元璋接过酒杯,执酒离座,到堂外敬天敬地,然后回堂就座。朱标又上前鞠躬,脆生生的声音贺道:“儿臣年纪尚幼,不似义兄等已经成人,多年为父王身前效力。儿臣也没有什么贵重礼物做礼,但母亲大人常教导说‘礼不在于黄金万两,在于心’。故而儿臣为贺父王的寿辰,送上亲自书写的一幅大字权作寿礼,请父王笑纳。儿臣在此恭祝父王大业永固。”
朱元璋听他一席话有理有据,又恭敬知礼,自然开心非常,接过大字一看,是大楷书成的“寿比山高,福如海阔”。朱标年纪虽小一笔好字写的倒是十分难得,朱元璋赞不绝口,从衣带上取了个玉佩递给他,全做嘉奖。朱樉朱棡也依次敬献了他们的寿礼,分别是扇子和砚台,朱元璋也都接过,称赞了几句。家中礼毕,朱元璋便只留阿秀在侧,让众人都回去了。巳时三刻,依旧在在王府正堂,朱元璋接受各位属下的拜贺,另外小明王,连同周边几个暂且相安的各方势力,都派了使节来贺,文英(朱元璋赐朱姓,改沐英为朱文英)和汤和带人在府外仔细盘查过,才让他们入内。朱元璋逐一赐座,收了他们的礼,寒暄几句,命人带了他们进园子里去。
阿秀眼见得朱元璋满面喜气,不时提醒他饮些茶,偶尔间隙中,陪他赏玩下送来的礼物。“夫人辛苦,一一通知这么许多人,让本王颜面生辉,实在是难为夫人周全了,早起时见夫人眼下都乌了一圈,眼下看,倒是不见了疲乏之色呢!本王也少了几分担忧。”朱元璋拉着阿秀的手,感念之情溢于言表。阿秀微微一笑:“方才偷偷用蘸了好茶的棉团敷了敷,又盖了粉,自然看不出了,更何况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我自然跟着借了喜气,怎会仍有乏态呢!”说完,又有人来拜贺,阿秀和朱元璋又收敛了亲昵之色,告辞先去园子里招呼,命人喊了莲儿在王爷身旁伺候,逐一接待余下的宾客。
整个府里到处张灯结彩,除了傅友德刚刚攻克夷陵,尚在归来复命的路上,剩下的诸位臣子,连月初刚攻取江陵的徐达和杨臻等人都齐齐登门祝寿,府内府外人流熙攘,好不热闹。这番做生本就是称王之后的第一次,所有规制已大胜从前,又因阿秀处处静心打理,又给全府的家奴换了新衣,腰间挂了红色的缨络,看着更添喜气。
阿秀几日里都不曾睡好,独立筹划操办下了一切,现在又强打精神在园子里周全派遣着家奴,招呼着一众宾客。胡氏听说人渐渐多了,又因往日的几次缘故,格外和阿秀亲厚些,如今早早便来园中帮忙。此时胡氏细见阿秀脸色略有苍白,少不得站在一旁,暗暗的托顶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阿秀感激的谢了,两人一齐主理着,偶尔说上几句家常,渐渐也觉得不那么疲累了。
直至准备开席,朱文正都没有现身,也不曾差任何人送来寿礼或是拜帖。阿秀等到如今,已经无心再去管他,只是母子一场,见他这般悖礼,到底有些感伤,却不好表现出来。叹口气,和莲儿进了园子入座。蕙兰因上次被羞辱,今日称病不出,阿秀心里略略舒服一些,觉得不论是她知错也好,还是成心抵触才不前来也罢,自己都已占尽了上风,也就不去考究了。
每每看见朱家的义子来拜寿,阿秀和胡氏都是温和慈厚的对待他们,亲切的问他们如今的状况。各位义子素来都敬重这个义母,自是恭敬非常。人多了,汤和替了文英进来,因他新娶了美妻,自然更是感念阿秀素来的抚爱恩德,如今终于私下母子相见,自然就撩起下摆,要给阿秀行起大礼来,阿秀带笑拉住了他,又细细问了几句家常,让人引他进去,念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特打发人给他递了几样点心填填肚子。
午时,于王府园中开宴,使节群臣妻妾诸子皆依制入座,命宣仪宣布宴始。待等宴罢,赐了众人赏,宣仪带引众人进贺,到了戏台前,又开了戏。莲儿命家奴撤席,准备晚间的家宴和戏曲杂耍。朱元璋便偷闲和阿秀到房里歇息。“夫人,元璋想起一件事情。”朱元璋微微蹙眉,看着阿秀。“王爷今日大喜,为何有了愁容?是阿秀哪里出了纰漏么?请王爷尽管说,阿秀也听听看是哪里怠慢疏忽了。”朱元璋摇摇头:“文正是不是没有来?”
阿秀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王爷发现了。刚才心里就一直打鼓该怎么遮掩怎么说,现在就问起了,哎,尽人事听天命吧。想到这,阿秀脸上赔笑为朱文正遮掩起来:“王爷命他守洪都,又加上那孩子不喜拘束,也不愿喜人多,怕是没来也是正常的,王爷想想,这些年不是都如此么?再加上和素心刚断了,难免怕我责怪,也怕来了见面尴尬,所以才没有来吧。”
“夫人心善,帮他遮掩,我却看出些端倪来。只怕文正是嫌我前番彭泽之役后,只封他大都督,却不曾同他人般厚赏他,他心里有怨气吧!”朱元璋的脸色阴冷了几分,看着阿秀的眼睛。阿秀无奈,只得再出言解劝:“王爷如此说,未免冤屈了文正那孩子。王爷可记得此前彭泽得胜归来时,王爷便问及赏赐之事他心里是如何想的,王爷百务繁杂,怕是忘记了,阿秀却还记得呢!是文正回答王爷说‘叔叔成大业,何患不富贵。爵赏先私亲,何以服众?’”
“文正这话,王爷应该记得,他知道王爷将来是成大业的,他是义子,也是侄子,到时自然想要什么都有。可天下还未定的时候用,不能把爵位先给自己家里人,不然无法服众的。他那是既能说,如何会争图虚名?朱文正处处替王爷考虑,是不会有异心的。再说王爷也任命朱文正为大都督,所有的军队调派都由他节制。王爷怕是多心了。”阿秀知道扯出旧情自然是最好的,便扯了朱文正往日的言语来劝解。
朱元璋面上略略释然,心里却多了心:阿秀诸事从不避我,如今只怕是宽慰我,我也见文正这孩子这半年的言行举止,似乎疏远了许多,只怕阿秀也是心有所虑的,只是见我疑心,宽解我。阿秀心善,念及是朱家的后代,所以多番美言,护着孩子们,但我如今欲成大业,还是要多个心眼去查访下这个义子的好,况且团茶一事,也似有逾矩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