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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偏西,丁飘蓬在城内刀剑铺内,为小二买了一柄剑;看看将到学步桥客栈,丁飘蓬让小二把驴买了,多给农家些银子;回到客栈,又要店伙把院门关了,顶上。来到马车旁,他让小二取出车座下的马鞍鞯,安装在黑骏马“大黑”的背上,小二奇道:“马车不要了?”
丁飘蓬道:“可惜,带不走了。”
两人进屋。丁飘蓬坐在炕沿上,道:“上午,我们进城,身后远处,有一辆手推独轮车,推车的是个中年大汉,车的一边箩筐里装些瓜果,车的另一边坐着个农妇,象是夫妻模样。”
小二道:“推独轮车的农夫可多了,怎么啦,我记不清了。”
丁飘蓬道:“下午,回客栈途中,身后远远的又跟着他俩,推车的中年大汉,头上的草帽压得很低,只看见一个下巴,那农妇头上的头巾遮住了半个脸,车的另一边装的还是瓜果,那瓜果既不是去卖的,也不是去送人的,是做摆设的。”
小二道:“给谁看呀?”
丁飘蓬道:“给我。不过,却弄巧成拙了。”
小二道:“往回走时,我也见了,是啊,你说,他俩在盯梢?盯梢我们?”小二的脸煞白了。“他们是谁?是捕快?还是盗马贼?”
丁飘蓬道:“下午,回客栈途中,又多了个尾巴。”
小二道:“谁?尾巴?”
丁飘蓬道:“一个挑货郎担的。”
小二奇道:“是呀,一个普普通通挑货郎担的,有啥好奇怪的呀。”
丁飘蓬道:“那人,也在远处尾随。挑着货郎担不进村里叫卖,却到村口的学步桥客栈周围转悠,有那样做生意的吗?专往人少的地方跑!”
小二也是个机灵鬼,道:“你不说,也没啥,你一说,确实透着古怪。”
丁飘蓬道:“客栈周围,注意到没有,桥头多了些摆摊下棋的闲人,小河旁多了些垂钓的人,路口多了些修鞋补锅的手艺人,这些人全是精壮年轻的汉子,没有老的,也没有少的,没有女人,也没有儿童,他们很少大声说话,说话时低声细语,交头接耳,鬼鬼祟祟,贼眼乱瞭,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就会出事,哼,风暴就要来了,那就来吧。”
小二道:“风暴?是捕快?”小二最怕的就是捕快。
丁飘蓬道:“难说,好象不只是一路人。”
小二道:“全是为了抓我俩?”
丁飘蓬道:“主要是冲着我来的,其次,是骏马‘大黑’,最后,是你。”
小二一缩脖子,面无人色,他一想起杀头,就打寒噤,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丁飘蓬道:“客栈已被围住了。不行,要冲出去。”
小二道:“那咱俩赶着马车跑吧。”
丁飘蓬道:“恐怕行不通,他们知道这马跑得快,难以追上,一旦路口设了鹿刺路障,马车就过不去了。”
小二急哭了,道:“哥,那可怎么办呀?”
丁飘蓬道:“你想活,还是想死?”
小二道:“想活,哥咋说咋干。”
丁飘蓬道:“你会骑马吗?”
小二道:“会,跟人去马场玩儿过几回。”
丁飘蓬道:“那就好。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呆会儿,我骑驴,先从大门出去,我走东边的那条路,他们肯定会盯上我;你骑‘大黑’,随后出来,一出大门,便快马加鞭,往西边的路奔跑。估计路口会有人阻拦你,千万别怕,双腿夹紧马肚,双手抱着马脖子,任‘大黑’发力狂奔,用不了一柱香功夫,便会甩脱了追兵,跑得无影无踪。”
小二道:“那你呢?”
丁飘蓬道:“我自有办法,死不了。”
小二道:“要是你没受伤,什么事也没有,如今,身负重伤,面临强敌,那可真难说呀。我不走,要死死一块。”
丁飘蓬道:“这样,我俩就死定了。你在身边,我便要劳神分心,不能随机应变,武功便大打折扣,不死才怪。”
小二道:“那你骑马,我骑驴。”
丁飘蓬道:“两人都得死,你被抓了,去蔡市口剐死,我在马上狂奔,伤口崩裂,大出血,流血流死。”
小二吓得瑟瑟发抖,道:“砍头就砍头了,一命抵一命,还剐我?”
丁飘蓬道:“不剐你咋的,竟敢偷袭、谋害公差,那还了得。”
小二道:“哥,这时候还吓我,别吓我,好不好。”
丁飘蓬道:“信不信由你。我俩死了倒没啥,还要害得黄掌柜的一家子都得死。”
小二问:“为什么?”
丁飘蓬道:“邯郸知府茅青云怕的就是我,我活着,黄掌柜是他爹,他不敢乱来;我死了,黄掌柜就惨了,不整死他一家,那才叫怪。所以,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小二道:“我为啥不能死?”
丁飘蓬道:“你还没做过人呢,怎么能死。”
小二道:“怎么没做过人,就因为做人做过了头,做了不該做的事,才犯下了他妈的,王八蛋的,莫须有的,比窦娥还冤百倍的大死罪。”小二口喷白沫,愤愤不平。
丁飘蓬笑道:“你还没跟女人上过床吧?”
小二道:“差点儿,对,正规的说,没有。”
丁飘蓬笑道:“那就叫没做过人。”
小二点头道:“有那说道?咦,哥说的,也是。”
他接着道:“那,咱俩骑一匹马,冲出去。”
丁飘蓬道:“马便跑不快了,脱不了身。别婆婆妈妈,听话。”
小二解下包袱,递给丁飘蓬,道:“哥,银子你拿着。”
丁飘蓬道:“这些金银你留着,跑出去后,好生找个营生,做个正派人,多做好事,娶妻生子过日子。哥朋友遍天下,不缺银子。”
小二抓着丁飘蓬手道:“哥,你可要来看我。”
丁飘蓬道:“哈,天下那么大,哥上哪儿找你去呀。”
小二附着丁飘蓬的耳根子,说:“南京夫子庙,我定在夫子庙开个铺子,哥一定要来找呀。”
丁飘蓬道:“好,一定去。”一脸灿然,好象他定会冲破追杀似的,好象他面对的是一场游戏,好象幸运之神一定会站在他一边似的。
小二看着丁飘蓬,这个仇将恩报的大哥,潸然泪下。
一切的一切,全是由自己贪财告密引起,可丁飘蓬竟然一次又一次犯死相救,毫无怨言,一念及此,感愧交至,他扑嗵一声,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丁飘蓬将他扶起,让小二去打了盆热水,卸去化装的须发,将脸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本来面目,小二将他的伤口又清洗一遍,上了金创药,包扎妥帖。丁飘蓬脱了蓝袍,腰佩飞镖袋及长剑,扎束停当。
小二道:“你,你就这么出去?”
丁飘蓬道:“是。他们不是找我吗,那就来吧。丁飘蓬丁爷在这儿呢,睁开狗眼看清楚啰,别稀哩糊涂,张冠李戴,误把你当丁飘蓬抓了。”
小二问:“那我要不要卸了须发?”
丁飘蓬笑道:“你不用,你也不能,记住,勇往直前,不管不顾,冲出去。”
夕阳衔山,学步桥客栈的大门打开,丁飘蓬骑着驴,向东边的路缓缓行去,门口下棋的,路上补锅的,河边钓鱼的,全放下手中的活儿,站了起来,手伸向宽袍里裹裹囊囊的兵器,双眼瞪得溜圆,向东边路口靠拢。
如今,这学步桥客栈周围,有三路人马盯着丁飘蓬:一路是霸王鞭崔大安夫妇;一路是阴山一窝狼的人;另一路是追踪搜索而来的土地婆婆罗阿娟及七名捕快。
今天上午,罗阿娟带人到此,发觉客栈周围有一窝狼的人在活动,一窝狼也是刑部缉拿的罪犯,客栈有鬼,她以为院里是阴山一窝狼的人,于是,她一面布置人员在客栈前后盯守,听我号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手;一面放飞信鸽,请求铁面神捕乔万全,速来增援;傍晚,见有主仆二人进了客栈,她还以为是一窝狼的人;过了一会儿,当院门大开,丁飘蓬出现在客栈门口时,事出意外,罗阿娟心头又惊又喜,她从长草中站了起来,右手握紧了剑柄,跟了上去。
丁飘蓬骑驴东行,哼着小曲,十分悠然自得,他唱道:江湖水深长,人心费猜详,个个想发财,刀头见真章,骑驴看唱本,放歌声悠扬,亮剑镇群魔,豪情满胸膛。
突然,一声鞭响,马蹄骤起,王小二骑着“大黑”从客栈大门奔出,迳投西边的小路狂奔,象一道黑色闪电。
柳荫里闪出一骑,那人骑着匹白色烈马,身披黑色披风,手执一柄弯刀,哇哇狂叫,截杀王小二。
他正是阴山一窝狼的老六独眼狼,他本是马痴,跟着丁飘蓬马车,一天一夜,追到学步桥客栈,累得自己的马匹差点儿就废了。今儿上午,见主仆二人进城去了,正想进客栈盗马,却来了一彪人马,为首的是名女捕头,朝他瞪了一眼,便安排人手在客栈周围盯守,女捕头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土地婆婆罗阿娟,在她手下,自己讨不了好去。此后,罗阿娟及众捕快寸步不离,在客栈周围布置了修鞋、补锅、钓鱼的一应人等,将客栈围了个密不透风。独眼狼无法下手。
直到今儿下午,独眼狼手下的党羽,才将在附近活动的弟兄们通知到,并在附近聚齐,除了阴山八狼外,还有五十余名党羽。当下商定,要对那可疑的俩人来个合围,夜间动手。至于,罗阿娟及几个捕快,到时候一并做了。
考虑到黑骏马脚程厉害,便在各条路口增设了路障,因通向城内的大道是官道,怕惊动了官府,不敢封道,只将路障隐藏在路旁,到时候,临时集中人力封住一条路,应该不会有问题。
阴山一窝狼的老大老妖狼道,不可盲动,相机行事。他派谋财狼与笑面狼,扮作农夫,在树荫下下棋,盯着学步桥客栈;其余的人便挑个僻静处所藏了起来,待机而动。
独眼狼最关心的便是那匹追风黑骏马,在靠近客栈的柳荫里守着,按他的意思,管他三七二十一,什么捕快不捕快,抢了马走人。老妖狼却说不行,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谁敢说半个“不”字!除非那人不想活了。
军师瘸腿狼还说,那俩人有些来历,掐指一算,估摸是丁飘蓬与王小二。丁飘蓬的头值十万两雪花银呀,白道、**上的人眼全红啦。得等他们回来,再动手,到时候,提着丁飘蓬的人头邀赏去。
独眼狼心想,若是他们不回客栈呢,你就这么傻等!钱算啥呀,你有钱,给兄弟买匹宝马来试试,哼,人一旦钻进了钱眼里,就成了傻大个。还军师呢,狗屎。他在心里嘀咕,却不敢吱声。
阴山一窝狼的帮规森严,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独眼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客栈的门,见丁飘蓬骑着驴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是他?是他!是飞天侠盗丁飘蓬!丁飘蓬的通缉令贴在各处城门及要道口,他的长相,极大多数人都已熟知,甚至,连脸上每一个细部都已烂熟于胸。
没错,丁阿四丁飘蓬!人们的神经立时绷紧了。唯独独眼狼,目光轻轻滑了过去,他对丁飘蓬没有任何反应,心目中只有那匹通体漆黑,瘦峻修长的昆仑追风黑骏马。
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客栈的门,见昆仑追风黑骏马飙了出来,便急了,他是个爱马如命的人,便不管不顾帮规约束的追了出去,岂料,“大黑”快得象风,眨眼间,已从他马头前掠过,马头距黑骏马,竟还有整整一匹马的身位,他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却是越追越远。
王小二抱着马脖子,脚跟踢着马肚,那马四蹄翻花,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
一会儿,前面果然不出丁飘蓬所料,路上出现了鹿刺、巨木架设的高高路障,路障旁守着几名一窝狼的党羽,喝令停下,见快马冲来,便张弓搭箭,嗖嗖嗖,射出数箭,贴着小二头顶飞过,小二正不知如何是好,“大黑”却啾啾嘶叫,仰首腾蹄,飞越而过。
不一会儿,王小二骑着“大黑”,消失在路的尽头。
独眼狼知道追也是白追,便勒转马头,恨恨而回。
小二闭着眼睛,抱着马脖子,还在跑。
“大黑”知道什么路该怎么跑,用不着自己瞎操心。他觉得象是在腾云驾雾,四蹄凌空的感觉真好,风声呼呼,擦耳而过,非常刺激,非常好玩。偶而睁眼一盱,夕阳衔山,云霞烂漫,风景真好,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会有另一翻精彩,他抱着马脖子,在幻想南京夫子庙該开个什么铺子了?
青楼,和姑娘们在一起,那是最快乐的事。不过,那行当三教九流,人头最杂,争风吃醋,是非太多,我是个全国通缉的杀人犯,惹不起事,不行。
还是开个字画古玩铺吧,到夫子庙玩的人多,真品膺品掺和着卖,肯定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