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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狐岭山道上,柳三哥坐了一会儿,一提丹田中气,却空空如也,看来“三天好”毒药的毒性尚未完全驱散,还得等半个来时辰,对他来说,心系老婆孩子,急着想回香兰客栈,这半个来时辰,实在太长了,见四野无人,便索性在山道边的草丛里躺下,试用“疗伤复元接地气”功夫,恢复功力,行功一刻,虽身上的疲惫伤痛俱各消散,丹田却依旧没有中气,知道“接地气”功夫对疗伤功效卓著,对疗毒却是一窍不通。
正想从地上起来,却听得“嗖嗖”声响,距他两丈开外,从树上落下两个人来。
三哥眼角一扫,见一人是个头梳飞仙髻的美妇,花容月貌,双瞳剪水,身着一袭纯白裙子,纤腰束一根青萝绸带,脚穿橙色布鞋,身轻若燕,翩跹而至。
另一人是个高大汉子,秃顶上有几撮花白头发,脸色苍白,长着一只高耸的鹰鼻,目光阴冷,背有点儿驼,腰间佩着单刀,看来,约摸五十来岁光景。
他俩是从树上纵身而下,身形轻健,轻功不错,武功也不错。
清清早晨,两人到白狐岭干嘛来了,莫非,是一窝狼的人?
如今,柳三哥手脚疲软,即便是个寻常村夫都对付不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只有装死。
好像大家都说他会装死,真是冤枉鬼叫,到目前为止,还真从未装过一次死呢,竹叶青说他会装死,老妖狼也说,他会装死,不管你认也好,不认也好,装死的名声早已在外,这可由不得你了。
既如此,今儿个,就索性装一会儿试试,不知能否逃过一劫。
柳三哥屏息闭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微闭双眼,眼皮间留条细缝,双眼入定,如死了一般,却又能看清身边动静。
少妇首先发觉了他,叫了起来:“老狐狸,这儿还有一具尸体呢。”
少妇的声音清脆悦耳,白晰的纤手,拿着把钳子,指指柳三哥,对秃头汉子喊道。
原来,秃头汉子叫老狐狸。
老狐狸却道:“走吧,狐狸精,凡事适可而止,今儿咱们捡了个外快,赚了不老少啦,这地方不可久留,说不定老妖狼杀个回马枪,来为弟兄们收尸啦,要真碰上,就麻烦啦。”
原来,少妇叫狐狸精。
狐狸精格格娇笑道:“看你吓的,我看,老妖狼没那个胆子,今儿,毒姥姥整得他够惨啦,估计早就撒开兔子腿,跑啦。”
狐狸精腰肢一扭,飞蹿到柳三哥跟前,在柳三哥胯部,踢了一脚,道:“装啥死,起来起来。”
柳三哥吃了一惊,强自镇定,决定再坚持一刻试试,会不会狐狸精在瞎咋呼哟。
老狐狸也飞蹿到柳三哥跟前,对狐狸精道:“你瞎咋呼个啥,人家死都死了,可不许跟死人开玩笑。”
狐狸精反讥道:“开个玩笑算啥,你死人的东西都要拿呢,怎么不说说呢。”
老狐狸张嘴一笑,道:“拿归拿,玩笑不可开,不厚道。”
说着,蹲下身子,伸手在柳三哥怀中掏摸,道:“哟,这小子还有点货呢。”从三哥怀中,抓出一把碎银,掂了掂,约摸二两重,收入囊中。
狐狸精道:“搜仔细了,弄不好,有黄货呢。”
老狐狸又在三哥怀中摸了一遍,道:“没了,我搜过了,不放心,你再搜一遍。”
狐狸精弯下腰,搜了一阵子,一无所有,气不过,用食指与拇指,将三哥两颊一掐,三哥的嘴张开了,狐狸精道:“这小子挺年轻啊,一口好牙,又白又整齐,真晦气,一颗金牙都没镶,恨不得将他一嘴的好牙全拔啦。”
狐狸精扬着手中的铁钳,像是要拔牙的样子。
柳三哥从眼缝里窥视,见她手中的铁钳上,沾着血迹,雪白的衣襟上,也沾着点点滴滴的鲜血,原来,刚才,狐狸精在山林中,找死了的一窝狼帮徒尸体,搜刮死者身上的金银玉器,拔死者金牙呢,这对狗男女,不是个东西,死者身上只要有钱,决计不肯放过,不怕脏,也不怕报应。
老狐狸将她拉起,道:“得啦,心耐耐,气消消,今儿,你拔的金牙不少了吧,毛估估,不会少于十七八颗啦。”
狐狸精道:“你算得那么清干啥,咱俩虽是夫妻,银钱却是各归各的,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免得今后分手时,因银钱上的事,伤了和气。老娘的钱,用不着你来算。”
老狐狸哈哈一乐,道:“不算不算,谁敢算你的钱呀,老子是怕你气坏了身子呀。”
狐狸精不甘心,拔出柳三哥腰间的剑,看了看,见古剑作深褐色,隐隐有些锈斑,她不识货,将剑插回鞘内,骂道:“呸,穷鬼,连剑都是锈的,钝得割卵不出锈,也不像个强盗样。”
老狐狸道:“一把好剑,没几十两银子,下不来,他是个小不拉子,买不起,得,一人一命,别跟死人斗气啦,我的宝贝娘子。”
柳三哥心里默祷道:“狐狸精,你快走吧,要是我武功恢复了,你就惨啦。”
一会儿又默祷道:“解药,显显灵吧,装死可真不是好装的,把我的毒即刻解了,我就自由啦。”
狐狸精却站着不走了,她退后几步,打量起地上的柳三哥来,道:“咦,你看,这小子的身材挺匀称啊,那脸脏兮兮的,看不分明,鼻梁却极挺,弄不好是个帅哥呢,要活着多好,把他卖到杭州去,做鸭子,能卖个好价钱。”
老狐狸道:“对了,狐狸精,你发觉没有,这小子好像死了不久啊,身上还有体温呢。”
狐狸精弯腰,在三哥额头上一摸,道:“咦,还真有些体温呢,也许,毒姥姥的毒他沾得不多,只是昏死过去而已,不像其他一窝狼的帮徒,有的尸体已冰冷石硬,有些虽不硬,却没了体温,这小子有,兴许有救呢。”
老狐狸道:“哟,你几时变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啦?”
狐狸精道:“这可不敢当,我要看他帅不帅,帅就救,不帅就不救。”
老狐狸道:“喔哟哟,原来,你是要当着老公的面,给老公戴绿帽子呀,老子警告你,不要太过分哟,狐狸精,弄得老子火起,没你好果子吃。”
狐狸精像是没听见老狐狸在说啥,也不在乎他说些啥,管自从袖口掏出一块丝巾,吐了几口口水在丝巾上,弯腰去擦柳三哥脸上的泥污。
柳三哥因“三天好”毒药的毒性发作,从空中栽落,在地上打滚挣扎,弄得满脸泥污,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狐狸精在他脸上擦了几把,即刻露出了柳三哥的真容,果然面容英俊,狐狸精道:“快,老狐狸,你来看,可真是个帅哥呀,约摸只有二十来岁,快,救救他,救活了,到杭州能卖个好价钱呢。”
柳三哥内外兼修,虽已二十六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上下,也难怪狐狸精看走了眼。
老狐狸仔细端详,道:“帅是帅,越帅老子越不救。”
“刷”一下,他从腰间拔出单刀,向柳三哥脖子上砍去。
三哥从眼缝里看见,吃了一惊,虽吃了一惊,却依旧纹丝不动,一提丹田真气,却如泥牛入海,一丝真气也没有,手脚绵软,不听使唤,看来,只有吃刀了。
在此一瞬间,柳三哥百感交集:想不到,我竟将死在这两个龌龊卑劣的肖小刀下,实在有些滑稽。
我想不到,别人也决计想不到,天下第一剑客,竟会是如此一个了局,人生想不到的事,正经不少,人生想不通的事,也正经不胜枚举啊。
转而一想,既如此,那定是命里注定的,既是命里注定的,也可算是死得其所啦,人都死了,还有啥想不到,想不通的呢?
不就是个“空”么?空,才是生命的真谛呢。
说是这么说,他又想到了毒姥姥:怎么搞的呀,毒姥姥,你是真给我解了毒呢?还是没解?要是解了毒,怎么至今我的武功还未恢复呀?不是说,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初吗,一个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吧?
毒姥姥说:个把时辰,武功可恢复;没说一个时辰,武功可恢复如初。
“个把时辰”的意思是:恢复武功要一个时辰左右,若是一个时辰“右”了呢?一刻也是“右”,半个时辰,也可以是“右”吧?
况且,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恢复的时间也就不一样。
柳三哥暗暗苦笑道:毒姥姥没错,错的是我,如果我死在这个“错”里,也是命该如此啊。
不管你想得通,还是想不通,不管你是错,还是对,这一刀,却带着无名的妒恨,呼啸直下。
狐狸精身形疾晃,手一扬,扣住了老狐狸握刀的腕子,道:“慢,老狐狸,你吃哪一门子的醋呀,咱们是在商言商,有钱不赚非君子,这小子能卖个好价钱,怎么就扯到戴绿帽子上去了呢?况且,再怎么给你戴绿帽子,也没你给老娘戴的多,老娘不急,怎么你倒急了呢?老娘不跟你算账,你却跟老娘算起账来了,这不岂非咄咄怪事,恶人先告状么。”
老狐狸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乱一点是正常的,女人不能乱。”
狐狸精道:“放屁你娘的狗屁,你乱我也乱,要么,大家都不乱。”
老狐狸道:“在这个事情上,男女是不平等的。”
狐狸精道:“放你娘的阵头屁,在任何事情上,男女都应该平等。”
老狐狸道:“你想想,皇上拥有成百上千的漂亮妃子,就是给皇上乱的,人说,那是皇家的气派;妃子若拥有成百上千的帅哥,那就惨了,要被人骂成狐狸精妲己了。平等么?”
狐狸精道:“你不是皇帝,是老狐狸,老娘是狐狸精,却不是妲己,你不要想疯了。要不,这一刀就朝我砍,要不,就把刀收起来,如若惹得老娘生气,今夜决不能让你上床,非让你跪搓衣板不可。”
老狐狸就怕跪搓衣板,挣脱狐狸精的手,不情不愿,收刀入鞘,嘟哝道:“行,依你就依你,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老娘们儿计较。”
看来,老狐狸是怕老婆的。
狐狸精道:“你不要想不通,把帅哥卖了,赚到的钱,咱俩一人一半,这总行了吧。快,救人要紧,不要舍不得了,把‘老狐救心丸’拿出来吧,你那药,虽极臭,却十分灵验,人家要活的,不要死的。”
听说能分到一半的钱,老狐狸高兴了,道:“你早说一声多好,误会就没了呀,憋在肚里,谁知你想些啥。”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绿色瓷瓶,倒出三粒绿幽幽的药丸,托在掌心,立时,一股浓烈的狐骚气直冲鼻子,老狐狸手托药丸蹲下身,狐狸精用拇指与食指,再次在三哥两颊一掐,三哥张口,老狐狸将药丸拍进三哥口中,药丸滑不拉几的,一下就骨碌进三哥肚中,只觉得肚中骚气澎湃,叽哩咕噜一阵劲乱响,三哥见再也装不下去了,便“阿嚏阿嚏”连打了三个喷嚏,睁开眼,看了看老狐狸与狐狸精,装作神智迷糊模样,道:“叔,阿姨,我这是在哪儿呀?”
狐狸精摸摸脸,面色一沉,道:“咦,阿姨?莫非我真有这么老啦?这小子乱说三千,真不该救他。”
老狐狸却高兴道:“你当你还豆蔻年华呀,小伙子说了句实话,就气成这付模样了,要老是这么生气,老得更快。叫阿姨不是挺好的嘛,这小伙子挺懂礼貌呀。”
狐狸精扬扬手中的铁钳,道:“懂礼貌个屁,弄得老娘火起,恨不得把他一口雪白的牙齿全拔啦。”
逗得老狐狸哈哈大笑,道:“要救他,是你,要弄死他,也是你,女人的心哪,就像黄梅天,一会儿开太阳,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开太阳,又下雨,没人搞得清。”
柳三哥知道自己说错了,他从地上坐起,揉揉眼睛,看着狐狸精,道:“美女,都是小人不会说话,眼睛一花,看错了,现在一看,说句良心话,你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呀。”
噗哧一声,狐狸精乐了,道:“你这小子,油腔滑调,又在耍老娘了,老娘哪有这么嫩哟,下辈子来过喽,看上去已有十八九啦。起来起来,咱们走。”
在一旁的老狐狸乐得笑个不停,倏忽,笑声戛然而止,冷丁拔刀,架在柳三哥脖子上,道:“小子,你是谁?”
柳三哥道:“叔,怎么啦?”
老狐狸道:“老子问你,你是谁?”
柳三哥道:“我叫李长根,是阴山一窝狼的人呀,奉命跟踪毒姥姥,被不知啥玩意儿,毒翻了呀。”
老狐狸道:“不对,你是柳三哥。”
柳三哥笑道:“我要是柳三哥就好啦,就不用在一窝狼鬼混啦,你当一窝狼里好混呀,规矩多着呢,叔,难哪。”
老狐狸道:“老子比对通缉令上的画像,越看,你越像柳三哥。”
狐狸精道:“喔哟哟,我当是啥大不了的发现呢,老狐狸呀老狐狸,像的人多了去啦,据说,官府这些天,抓了十七八个跟柳三哥相像的人,全抓错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啥大惊小怪的。我看你又在吃醋了,不知吃的是镇江香醋呢,还是山西老陈醋?总之,世上最会吃醋的人数你。”
老狐狸道:“男人办事,女人少插嘴。”
狐狸精道:“嗬哟哟,汗毛淋淋,你还是男人呀?真看不出来!小鸡肠子弯弯绕,比老娘们儿还不如,看我不跟小伙子计较了,你在一旁又计较了,嫁给你这种人,老娘算是倒八辈子邪霉啦。”
柳三哥道:“美女,千错万错是我错,别因我,闹得夫妻失和。叔,你就一刀下去吧,我李长根算是熬到头了,早死早升天,晚死变秋烟,你带着我的头,到水道去邀功,说不定,能偿个五十万两白银呢,要真那样,就翻身当家做主人啦,也不必在死人堆里拨拉小钱喽。”
狐狸精对柳三哥不理不睬,跺着脚,囔囔道:“老狐狸,你眼里根本就没有老娘,正经生意不好好做,一天到晚,想一夜暴富,也不想想,自己是个拐卖人口的惯犯,背负着七条命案,六扇门子里的鹰爪孙们,在满世界找你呢,只要你在人前一露面,即刻会被官府逮个正着,到时候,老娘可没空给你去送牢饭,秋后处斩,老娘也懒得为你去收尸,要怪,就怪你平时做人做得不上品,唉,这日子没法过啦,老娘这就走,你爱干啥干啥,省得你看着老娘眼睛出血,浑身上下不自在。”
狐狸精转身,真要走人。
老狐狸忙收起刀,道:“别走呀,唉,我只不过诈他一诈,弄不好真是柳三哥呢,这世上的事,没个准。”
狐狸精冷笑道:“哼,小伙子要真是柳三哥,一根指头,能把你捻死喽。就你这号人,还能碰得着柳三哥?遇上我,算你祖上积了八辈子德喽,知足吧,老狐狸。”
老狐狸陪着笑,道:“我知足,我知足,知足长乐嘛,嘿嘿。”
柳三哥摸摸脖子,好在毫发无损,见这对活宝如此抬杠,确也有趣。
狐狸精道:“走吧,一窝狼的人真要来了,咱俩没个跑。”
说着,再不罗嗦,撒腿就跑。
老狐狸见柳三哥走路踉跄,便一把将他夹在腋下,展开轻功,跟在狐狸精身后,向后山掠去。
柳三哥虽被夹在老狐狸的胁下,却心宽体坦,料想一会儿,毒就解了,到时候,决不轻饶了这对活宝。
在林中跑了一会儿,狐狸精骤然停下,对老狐狸道:“停下停下,老娘记起一件事来,刚才,只顾着跟你呕气,却险些把正事儿忘了。”
老狐狸停下脚步,道:“一惊一咋的,这又咋的啦?”
狐狸精道:“小伙子才刚给你救活,还未恢复元气,等到元气恢复了,说不定会要了咱俩的命,别忘了,他可是阴山一窝狼的人,一窝狼的人,全是些手条子狠毒的角儿,不可被他表面现象迷惑了,我得给他喝点儿仙水,让他手脚无力,乖乖儿听话才行,否则,钱没挣着,命却丢了,不合适。”
老狐狸道:“说得对,说得对,真当得起‘狐狸精’这个称号,不服不行,快,快给这小子灌药。”
柳三哥吃了一惊,眼看武功即将恢复,要是再喝上点啥药,这武功啥时候才能恢复呀?我是怎么啦,这些天,一个劲儿喝着稀奇古怪的毒药迷药,喝得人都傻了,他道:“美女,你放心,我一定乖乖儿听话挣钱,不会做对不起你俩的事。”
没人相信他,也没人理他,老狐狸将柳三哥扔在脚下,一手抓住他头发,摁在地上,一手在他颊上一掐,柳三哥不得不张开嘴。
狐狸精从怀里掏出一只宝蓝瓷瓶,拔开瓶塞,笑道:“这药水叫‘半月狐仙水’,味道甘甜鲜美,俱有美容养颜,壮阳补肾的功效,每吸入三滴,药效能维持半个月,副作用极小,半个月中,只是手脚疲软,爱打瞌睡而已,好在今后,你干的全是细活了,也用不着再去打打杀杀啦,活儿轻巧,钱却挣得不少,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娘哟。”
边说边俯身,倒转瓷瓶向柳三哥嘴里轻轻一摇,三滴蓝汪汪的药水,粘乎乎,香喷喷,凉嗖嗖,滑溜溜,滴入柳三哥口中,果然,‘半月狐仙水’异常香甜甘美,在他全身发散弥漫,令人飘飘欲仙,昏昏欲睡。
柳三哥心道:既已至此,那就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了,我就不信,运气会一直这么差下去呢,我更不信,迷药会一直这么喝下去。
一会儿,三哥发觉,意识如秋烟般在田野间飘浮,用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抓了两把空,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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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哥醒来,发觉自己坐在一辆行走的马车内,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好在开着天窗,车内光线较好,空气清新,却看不清窗外的景物。
车内的人却不少,连自己算在内,共有六人,四个小姑娘,一个小伙子。
这是一辆四轮马车,前后面对面两排座位。
前排座位,坐着四个姑娘,年约十五六岁,相貌端秀,身材苗条,穿着蓝印花布衣裙,坐着倒也不显得挤,姑娘们盯着三哥,嘁嘁喳喳低声交谈,见三哥醒了,忙将目光移开了,一副瑟缩怯生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些从未出过远门的乡姑。
后排座位坐着两个人,就显得宽畅多了,一个是柳三哥,旁边坐着个小伙子,二十岁光景,修长清俊,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双眼黑亮,目光深处,却是冰冷如铁,连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这哪里像一个活人的目光,柳三哥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眼睛没见过,面对这么一双眼睛,由不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伙子始终盯着三哥,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见三哥醒了,道:“别怕,我叫花公子,江湖人称‘花狐狸’,做的是江湖生意,啥能赚钱做啥,跟狐狸夫妇是生意上的搭档,混口饭吃。”
柳三哥问:“这车去哪儿?”
花公子道:“杭州。”
柳三哥问:“干嘛去。”
花公子道:“不知道,你问老大去。”
接着,嘻嘻一笑,道:“你真会睡,睡得像死人一样,吓人。”
柳三哥道:“吃药了。”
花公子问:“啥药?”
柳三哥道:“半月狐仙水。”
花公子道:“这药头两次喝了,好睡,以后吃疲了,也就没啥了。”
柳三哥道:“你也吃过?”
花公子道:“不仅吃过,还吃疲了,你当只有你才吃过啊,那药邪门,不吃这药,我不会干这行,也好,干这行,钱挣得多,再过两年,老了,就不干了。”
柳三哥道:“过两年也不老呀,你才多大啊。”
花公子道:“再干下去就成人渣了,想干也干不成啦,等到你干上手了,就知道了,这活儿累,太累。”
他语调虽抑扬顿挫,眼神却依旧冰冷如铁。
柳三哥想换个话题,没话找话,道:“是嘛,我叫李长根。”
花公子道:“你的大名早知道啦,老大告诉我的,叫我看着你呢,李哥,千万别倔,顺从点,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柳三哥道:“这个我懂,我睡了多久啦?”
花公子道:“你猜猜。”
柳三哥道:“十来个时辰吧。”
花公子道:“何止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啊,要再睡下去,恐怕会睡死过去,老大说,要给你吃‘老狐救心丸’啦。”
柳三哥道:“不吃,那药真臭。”
花公子笑道:“臭虽臭,还真管用,一吃就臭,一臭就醒,我估计,死人吃了,也会臭醒,没法儿不醒,哈哈。”
车外,老狐狸赶着马车,直着嗓子喊道:“花狐狸,点子醒了没有?”
“点子”自然指的柳三哥。
花公子道:“老大,醒了醒了,你老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老狐狸道:“醒了就好,不醒就给他吃‘老狐救心丸’,臭死他。”
花公子道:“臭死了,就白瞎啦。”
老狐狸道:“白瞎就白瞎,老子看着他就来气,要是没有狐狸精护着他,老子早就要了这小子的命啦。”
马车辚辚,一路小跑。
花公子低声对柳三哥耳语道:“老大吃醋了,动不动就吃醋,累不累。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也吃醋,要没有狐狸精,我也没命了。别怕,老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狐狸精找他碴,狐狸精让他干啥就干啥,嘻嘻,像狗似的。”
车内的姑娘们,见两个男人在说话,便一眼一眼地看他俩,柳三哥问:“姑娘们叫啥名字?”
四位姑娘笑笑,你推我说,我推你说,却一个也没说。
花公子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从左到右,依次叫:梅、兰、竹、菊。”
“名字怪好听的。”
花公子道:“是我起的,在江湖上混,得起个艺名,从今儿起,你就这么叫吧,前面加个‘小’字,如‘小梅’啥的,顺口,也好记。”
柳三哥道:“姑娘们也去杭州?”
“是呀。”
“她们是哪儿人?”
“扬州乡下。”
“你呢?”
“也是。”
柳三哥问:“带姑娘们去杭州干啥?”
花公子笑道:“干啥?去给大户人家做丫环,挣几个辛苦钱,姑娘们,对吗?”
姑娘们七嘴八舌,道:“是呀,老家发大水啦,颗粒无收,活不下去啦,跟着花公子,到杭州挣钱去。”
花公子道:“老乡嘛,哪能见死不救。”
柳三哥看看花公子,花公子黑亮的眼睛冰冷如铁,深不可测,这人的眼睛,没人能看到底。
柳三哥看看姑娘们的眼睛,充满着憧憬与希冀,看得柳三哥心酸。
柳三哥问:“花公子,狐狸精在哪儿?”
花公子道:“她跟黄干娘,带着几个童男童女,在后面一辆车里。”
柳三哥问:“童男童女?多大?”
花公子道:“有一二岁的,也有三四岁的。”
“带着童男童女干嘛?”
花公子也斜着眼,道:“李哥,不是小弟要数落你,你是真不知情呢,还是假痴不颠?阴山一窝狼,啥活儿没干过,你也是在道上混的,道行不会比我浅,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咱们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赚几个小钱而已,跟贵帮的大手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黑亮的眼睛,端详着柳三哥的脸,冷冷的目光,不动声色,不知他在想些啥。
柳三哥淡淡一笑,道:“有道理。”
柳三哥伸手要去开窗,花公子在他手背上一拍,将手打离了窗户,花公子道:“李哥,不可开窗,老大吩咐过,你开窗,要跟我算账,我得看着你,说你们一窝狼的人,诡计多端,要看紧着点,千万不可麻痹大意,掉以轻心。”
柳三哥道:“公子言重了,没那么可怕吧。”
姑娘们奇道:“咦,你是一窝狼的人?杀过人,放过火吗?看起来,和和气气,挺好的,一点儿也不像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啊。”
柳三哥道:“所以,做人要当心啊。”
花公子火了,一手揪住柳三哥的领口,一手指点着他的鼻子,道:“你说啥?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当老子听不出呀,老子警告你,不准乱说乱动!说啥‘做人要当心’,当心个屁啊!你再乱说,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
姑娘们齐道:“别打架,别打架,说着说着,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来啦。”
柳三哥盯着花公子的眼,他像是动怒了,可眼睛里却依旧波澜不惊,冰冷如铁。
原来,花狐狸花公子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角色。
柳三哥此时手足疲软,只得听由摆布,道:“姑娘们,别怕,打不了架,要是花公子想打,就让他打吧,如今,我全身脱力,活像个失力黄胖,只能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没法陪花公子打架过招啦,车内虽小,姑娘们不会吃误伤,不用怕。”
花公子在姑娘们面前,赚足了面子,见三哥没敢再说下去,揪住三哥领口的手一搡,将他重重推坐在椅背上,道:“知道就好,如今,老子要你长就长,要你短就短,记住,姓李的,闲事不管,饭吃三碗,老三老四,多嘴多舌,小心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强龙难敌地头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你以前如何了得,如今,在咱们的地头上,只准你老老实实,不准你乱说乱动,何去何从,你老照量着办吧。”
柳三哥苦笑道:“行,不说话,不就是不说话嘛,公子气头也太急了。”
之后,车内安静了不少,众人眼睛白鼓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人怀揣了一本账,只想自己的事。
傍晚时分,到了杭州。
在盐桥旁泊着的一条船里,老狐狸将四个拐来的童男童女转手卖给了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