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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关多风沙。
刘乐粗布麻衣行路,身上背着一捆首乌藤,身后跟着一位老者。
老者气喘。
刘乐无奈停下脚步,转身去搀老者:“无计爷爷,您这又何苦跟着我出来受罪。”
“人老喽。但你还小,对你终不放心呐。”无计老人边捶腰边说。
“无计爷爷,一,我已弱冠礼毕。二,也非初次出来。三,我这一身功夫防身足用了。”刘乐无奈摊手。
“终究是傻孩儿,终究是傻孩儿。只怪老奴多嘴,胡乱叨一句首乌藤能治失眠,你便月月上这山下那谷,这要万一有个闪失,老奴便是千古罪人啊。”无计似是根本不听刘乐解释,摇了摇头,自个儿絮絮叨叨。
“无计爷爷,自古忠孝两难得,您忠,我孝,我不是傻孩儿,您也不是罪人。咦,村口聚了好多官兵,是又有战事吗?”刘乐抬手举目,不远处的村口一阵喧闹。
“你快回去看看,别让你母亲一个人担心着,老奴慢慢回去便是。”无计眉头锁起,一脸焦急。
刘乐望望村庄,再看看无计,终是下定决心,“无极爷爷,那我先行回去,您慢点行路。”
说罢不待无计回话,便飞身而起,身后绝尘,却是翩若轻燕,眨眼之间便已再望不见,一身绝妙功夫流露无遗。
无计望向刘乐消失的方向,似是想起什么,眉锁更甚,呢喃一句:“祈天怜见,这对母子命苦,千万别是那里来的人……”
刘乐不消时便至村口,那群士兵刘乐一眼认得,是萧关守城人,平日没少和村里打交道,倒也和和气气,偶尔村里送些酒肉犒劳,兵民同乐也是常事。
但此刻他们却一脸严肃,身板挺直,守在村口。
邻居王婶看见刘乐,赶紧上前拉住刘乐衣袖:“小乐,你赶紧回家,好多人在你家,也不让人近前,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刘乐向王婶道谢,大步回家,心里更加焦躁,仿佛是有什么不妙之事即将发生。
家门紧闭,但就是站在门外,刘乐也能感觉到屋内杀气凌厉,刘乐深吸一口气,推门。
他一眼便见自己母亲坐高堂,下面左右各坐五名将士,衣裳华丽,不是萧关守将,不似边疆出生。
似是母亲高坐,但母亲一脸忧愁,无高上意。
似是将士低就,但将士浑身轻松,有嬉笑心。
十人将士入座,与最近母亲的将士旁还站有一人,站姿歪斜,虽然身着盔甲,但也不整不齐。他满脸横肉,一片胡渣,从左眼到右下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跨过,整张脸破相严重,更添凶狠劲头。他头顶军盔也似站姿歪成一边,浑身流露出一股街头痞子味,哪像个军官。腰间扎扎实实别着一把短刀,刀外有鞘,似从不出鞘。
在场刘乐唯一认识的就是他——蛮荒!
萧关骑督蛮荒!
此人刘乐甚熟,一年前来到萧关,仅仅一年时间便从一个普通士兵杀到骑督,说是军官没错,但他也最不似军人,跟所有村人都能称兄道弟,平日里无酒不欢,但口头永远挂着“不喝了不喝了”的胡话。刘乐对他印象不错,都是直呼他酒蛮子。
而此刻他出现在这,又是何寓意?
不待刘乐思索,蛮荒瞧见刘乐,“哟,酒乐子回来了——哦,不对,现在不敢这么称呼您,该改口了,末将诚恐。”
说是诚恐,但无一丝诚恐样。
刘乐好像一下子认不得他了。
而待蛮荒说罢这句,十人将士错落有致地站起,杂乱无章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怎么回事?刘乐望向母亲。
母亲顾氏看见刘乐回来,眼里燃起一丝亮光,却又迅速褪去,好像在害怕什么。
“乐儿,过来。”母亲招手,刘乐把身上的首乌藤扔到一边,大步上前。
“这些,是京都来的。”母亲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温柔,满是苦涩。
“这到底怎么回事?”刘乐搀住母亲,他看出这些个人不怀好意。
“乐儿,你从小就问娘说父亲是谁,娘一直不肯说,今日,也瞒不住了,你的父亲,就在京都,长安帝皇——刘玉天。”母亲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刘乐却也感受到,母亲心如刀绞,浑身都在发颤。
刘乐一直都好奇自己父亲是谁,但此刻听到,却觉得时机都不对,隐隐不安,没有一丝欣喜。
“他现在派人来,便是要带你回皇城……”母亲话还未完,便被当前的一位将士打断。
“刘乐皇子,末将等此番前来其中一件要事,便是带您回京复命,请您成全。”
“那我母亲呢?”刘乐转头看向那人。
“圣上自有安排,时间紧迫,蛮荒骑督,你现在带皇子去收拾行囊。”那人随手招呼蛮荒。
蛮荒倒也不恭敬,信手行了个礼,便站在一边等待刘乐一同进里间收拾。
“可是……”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刘乐一下子还理不清思绪。
“乐儿,去吧,娘还有些话要对他们交代。”母亲顾氏此时才流露出母性温柔,摸了摸刘乐的头,不知不觉,他已成长至此,比自己高了个头。
刘乐自幼听母命,此刻也只能有些不安地走进里屋。
带刘乐去了里间,顾氏温柔的气息顿时收敛,冷眼看向那些人,半晌才出声:“说吧。”
仅仅二字,身上一股冷冽气质流出,跟之前温柔模样千差万别。
如果刘乐在场,定也不认识此刻的母亲,他从未见母亲如此冷过。
而那十人似乎也觉察出来,此刻的顾氏,好像是母仪天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们马上反应过来,顾氏,现在不过是罪姬!
当前那人正色,咳嗽一声说道:“的确,圣上另有口谕。”
刘乐一边收拾行装,一边看着蛮荒大大咧咧地倚在门上,心里不安更甚!
圣上另有安排?是什么安排!
想到这,刘乐突然想到入门之前感觉到的凌厉杀意,顿时浑身一震!
刘乐闪电般要冲出屋,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蛮荒!
蛮荒此刻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流里流气地说道:“我劝你现在别出去。”
手上的劲却一点都没松下。
刘乐突然也觉得看不清眼前的这人了!
蛮荒这一手,火候颇深,自己却一直只把他当作只会冲锋陷阵的士兵。
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要干嘛,放手!”刘乐料想到母亲可能遭遇的情形,双目赤红,声音低沉,如虎低咆。
“聪明如你,定能想清缘由,你现在出去,万事皆废!”蛮荒说着却突然放开了手。
果然,刘乐没有立刻冲出去,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蛮荒,却俯身门前,探听高堂说话。
“末将前来第二件事——赐酒顾昭仪!”刘乐耳朵刚探上,便听大堂传来这一句,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但他始终没有推门而出,他不言不语地听着,此刻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蛮荒看到刘乐这样,不禁有些惊奇,他料想不到刘乐竟然如此隐忍!
顾氏见那人端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后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瓶子出现,瓶口用细细的红绳系着。
顾氏从他们出现之时就料到有此一遭,早已没了生死观,她冷笑道:“一瓶二十年前的酒,终究是要喝。那个地方,真是比这酒还毒。”
“倒是越来越醇了。二十年未沾酒,第一杯就要人命,呵呵。”顾氏轻轻端起瓶子,细心解开红绳,好像不想破坏红绳美意,她自顾说着,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只是苦了我乐儿,乐儿自幼抱负远大,母亲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他安心入长安,那里,有他一片天地!”
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谁听。
刘乐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的最后嘱咐,她也不愿刘乐救她!
顾氏端起酒瓶,细细抿了一口,不禁大笑:“好酒!怎能不喝够!”说罢,竟是仰头一饮而尽!
一时豪气干云!
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身上时而温柔,时而冷冽,时而又这般豪迈!她究竟是有如何个故事!
十人有些惊愕。
屋内刘乐早已泪流满面,却捂住嘴巴,一句也哭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身亡,自己能做的,居然只是龟缩在一隅,不敢上前,甚至连哭,都不能出声!
刘乐几乎都要疯狂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狠狠地擦了擦眼泪,突然折身,却是继续收拾行囊。
蛮荒先是被顾氏之风惊慑住,那句“好酒,怎能不喝够”对他这个酒鬼来说,无异于酒逢知己!
知己居然是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
而后又见刘乐在母亲饮酒后,居然还能自若地收拾行李,也是感叹,这对母子,天地不能困之!
“酒也喝了,诸位请回吧。明日辰时,乐儿会去军营跟你们出发。我累了。”顾氏背对十人,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
“诺!”十人齐齐敬了个军礼,才发现十人均是折服于顾氏风骨,下意识地便听从于她。
他们不敢再久留,料定顾氏即将无命,也不想跟皇子再生枝节,便在皇子出门前齐齐离去了。
而他们哪里料想过,若是他们不走,皇子亦不会现身。
听到步履声远,刘乐停下行李,冷冷看了一眼蛮荒,出门而去。
蛮荒倒也从容,出了门不管他们母子,自顾自离开了。
“母亲!”刘乐看见母亲端坐在堂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赶忙上前一把搂住母亲。
顾氏见十人刚走,刘乐便出,似乎想到什么,甚是欣慰地笑了:“乐儿,你长大了。”
一句话便让刘乐再次泪流:“母亲,您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去找找看有没什么解毒的药草。”
顾氏却轻轻摇摇头:“傻孩儿,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吧,这一杯酒,娘二十年前就该喝下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才拖了这么些年,如今,你也长大了,娘就放心了。”
刘乐哭着点点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一些情绪梗在咽喉,难以再续。
“哎,只是再也喝不到你熬的乌藤水了。不过也不用了,娘再也不会失眠了。这些年,母亲累了,也终于解脱了,你应该高兴才是。”顾氏看着扔在门边那捆首乌藤,话语里充满慈爱。
“长安,那个地方那个世道冷呢,你要多添置些衣裳了,可惜娘想不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没有再缝制些什么,对不起。”顾氏嘴角的血水溢出更多,说出的话却让刘乐心痛不已。
“是孩儿对不住您,母亲!孩儿没办法救您,只能眼睁睁看您这样却无能为力……”刘乐一瞬间感到天地崩裂般的绝望。
“不,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娘也能安心了。只有娘不在了,你才能真正长大起来。不过,相比于你父亲是当今皇帝,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娘同样瞒了你二十年,你附耳过来……”顾氏温柔地搂住刘乐,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听完刘乐震惊,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