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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跑到放生坝的上空了,金黄的麦地里在冒着热气。
河边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一百多个男男女女,都排成一排匆忙地割着麦子。大家的话都很少了,说话会影响干活的进度。他们心里都清楚,谁要是在干活时候偷懒,那在评工分时就要少评。
那些年的工分是代表每个人的积极性,也影响着每个家庭的收入分配。
那面写着“青年突击队”的旗帜,就插在麦地边上。旗帜在微风中骄傲地飘扬着,旁边是一根电杆,杆子上的大喇叭一直在响亮的叫喊。一会儿播新闻,一会儿播音乐,现在正播着“样板戏”里的‘沙家浜’。
几个老汉正在把妇女们割下的麦子,用篾(mie)绳子捆起来。那是一个只有有经验的老汉才干得了的活,篾绳的一头有个小圈,老汉们把麦子抱在篾绳上,一头插在那小圈里,然后用力一拉,一拴,一捆麦子就捆的结结实实了。
“王叔。你给我捆大捆点哈!”莽娃对正在捆麦子的王涌财老汉说。“要得。只是这篾绳子短了点,要不你就挑两捆嘛。”老汉说。他知道莽娃有的是力气。
莽娃就点点头,然后在那根扁担上,一边担了两捆。黄春花在旁边看见了,也想挑四捆,但怎样努力的挑不起来,累的她满头大汗,就只好挑了两捆,气喘喘地跟在莽娃的后面。
“想跟我拼那!累死你呢!”莽娃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乐得直想大笑。
黄春花虽然也有力气,但毕竟是个姑娘,哪敢跟男人比气力。她只担了几挑麦子,就有些吃不消了。
莽娃看见她挑着麦子那气喘喘,偏偏倒到的模样,就高兴地唱起了样板戏“阿庆嫂,你休得再逞强......”他把戏里的词改了。
春花听了就一肚子的气,丢下扁担就想骂他。年轻男人说她长得像阿庆嫂,莽子娃这是在故意嘲笑自己呢!
翠花挑着一担麦子走在莽娃的前面,那娇弱的身子偏偏倒到的,像风吹的柳叶。莽娃看见她脸上累的直淌汗,就有些心疼。他几步追上翠花,顺手把翠花肩上的挑子抓过来放在自己的另一个肩膀上,就默默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翠花望着莽娃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莽娃的这个举动,被好些人都看见了,黄春花的脸上挂着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心里却像喝下了一瓶醋,“让开些嘛!”她走到翠花身边,气鼓鼓地说,还故意把肩上的麦子往她身上甩,翠花差点被挤到放满了水的稻田里。
老疙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走到黄葛树下,看了一眼地里劳动的人们,就敲响了息工的钟声。那些年农村就实行八小时劳动制,中间还要歇息半小时。男人们就利用这个时间抽烟,喝水。女人们却上茅房,或者纳鞋底。
听见钟声的人们就一下丢掉手里的农具,欢笑着往那颗黄葛树下跑。
莽娃把两个肩膀上的麦子放在晒坝上,就想去抽只叶子烟。那颗黄葛树下已经坐了几个老汉,正在往烟杆里装旱烟。
黄春花挑着麦子走到晒坝里,她气哼哼的瞪了莽娃一眼,猛的一下把麦子甩到莽娃的身边,“哈哈!晓得关心人了呀!”她嘲讽的说。然后昂着头,挺起胀鼓鼓的胸脯,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她心里在说“你莽娃敢跟我比,也不休息吗?”仍然拿着扁担去麦地里挑麦子
莽娃没有理她,他把翠花的扁担还给她,还故意拉着她的手说“挑不起就别趁能耐嘛!看把你累的这个样。快去那边歇歇!”翠花不好意思的看一眼莽娃,又看一眼黄春花,急忙甩掉他的手,跑到一群女人里去了。
黄春花心里像装着什么秘密,默默地往地里跑去了。莽娃走到那颗像大伞一样的树下,去拿起自己那根铜嘴烟杆时,一下子惊的心口扑扑跳。
他那根铜嘴烟杆上,挂着一个绣得很精致的崭新的烟袋。莽娃以为自己拿错了烟杆儿,就看了一下身边的几个老汉,他们都拿着自己的烟杆,津津有味的吸着,而且每个人的烟杆上,都有一个绣花烟袋。
很显然,有人把这个绣着玫瑰花的烟袋,悄悄的送给了他。莽娃明白那玫瑰花代表的是爱。
他打开烟袋,见里面装了四只卷好的叶子烟,这个意思是要与他成双成对啊!
他一下子满脸通红,呆痴痴的想“是哪个送了这么个烟袋给我呀?”
就抬头朝晒坝里的女人堆里看,几个年轻的女人都坐在麦捆上说笑。没有人朝他看,只有翠英在望着自己,那目光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是她么?”莽娃迷惑的想。但又不像是她,翠英是绣不出这样精致的烟袋来的,他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拿过针线。
黄春花挑着麦子回到晒坝子里来,大家都盯着她那副汗流侠背的俏丽模样,赞叹声和议论声,在人群里响起来。
莽娃也看着她那张像黑牡丹似的脸,心里问“该不会是这个黑煞星吧?”
但他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黑煞星,哪个娶她做老婆,准该倒霉一辈子哟!”莽娃经常和黄春花吵架斗嘴。
他拿着那个烟袋在那里观看,猜想,男知青胖墩儿看见了他手里的绣花烟袋,就一把夺过去,高高的举起来喊:“莽娃有对象啦!大家快看呐!莽娃的女人送他烟荷包啦!”
像捅了马蜂窝似的,那些年轻男女和妇女们,立即围了过来,争抢着去看那个烟袋。
金婶把那只绣花烟袋抢在手里,盯着上面的图案说“哎呀!这手工绣得太细致啦!莽娃。我还想着给你介绍对象呢!原来有人抢在我前面啦!”
莽娃被几个青年围着,那张憨厚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
金婶就拿着那个绣花烟袋去问陈大娘。她是莽娃的母亲,是个矮小朴素的中年女人。她才五十岁,却就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那样,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
“陈嫂子。你这个媳妇一定很能干,看这烟荷包绣的好好看呐!”金婶和好些女人都惊喜的说。
陈大娘惊讶的盯着那个精致又漂亮的烟袋,不知该说什么。“这个,这个应该去问莽子呀!”她支支吾吾的说。
年轻姑娘里面,只有两个女人没有去抢看那个烟袋,一个是翠花。她坐在一捆麦子上,低着头想心事。但她那张淌着汗水的脸,红的真像一朵玫瑰花。
另一个就是黑牡丹黄春花,她就坐在翠花身边,用草帽不住地往脸上扇着风,那双机灵的眼睛,却瞟着远处的莽娃。
老疙瘩队长又敲响了开工的钟。“铛铛”的钟声把大家的喧闹声压了下去,也给莽娃解了围。
金婶就走过去,把系着那个神秘烟袋的烟杆还给他,悄悄的问“莽娃。你这个对象是哪个呀?啥时候偷偷的有了对象哇?”
莽娃把那个烟杆和烟袋别在腰带上,拿起扁担说“金婶婶。还定不准呢。”就跟着人们往麦地里走了。
金婶想了想,急着追在他身后,悄悄的说“莽子。如果这个谈不成,婶婶就给你介绍一个,那个姑娘就在后山大队,是个“喜儿”似的标致姑娘呢。哈哈!配你那简直是......,”
莽娃没有吭声,像没有听见一样。他心里在想,这个送他烟袋的姑娘到底是谁?
地里的麦子已经抢收完,坝子上没有了金黄,只有一片等待着播种的红色土地。
一群白鹭鸟儿从沱江河飞过来,在那片麦地里觅食那些掉下的麦子。无数的麻雀,灰喜鹊,还有白头翁和爱唱歌的黄鹂鸟儿,都飞来争抢觅食。
到每个月的月底了,晒坝里也热闹起来,一百多个男男女女,还有一些学生娃娃,都聚集在那根黄葛树下开会评工分。
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毛毛细雨。风也吹得很急,一阵猛一阵缓的,把那根黄葛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啦啦的响。像是在凑热闹似的,也像在提示人们,一场风波就要开始了。
“大家不要说话啦!”黄春花站在树下的那块石头上,手里拿着语录本。大声喊道:“现在,开会之前,我先给大家读几篇语录。大家要好好听着哈!”
会场上静了一些,她就开始朗朗的读起大家都能背熟了的语录。生产队每次开会,她都要先读语录,读“老三篇”,或者读报纸上的新文章。
她今天穿着很干净的花衬衣,把那根长长的独辫子吊在挺起的胸脯上,腰上还扎了根皮带,看上去就很是英姿飒爽。“大家安静点哈!”她亮起清丽嗓子正要讲话,就看见莽娃和那个女知青翠花坐在一起,莽娃手里捏着叶子烟杆儿,那个绣花烟袋就吊在烟杆儿上,翠花正在观看烟袋上那两朵玫瑰花。
春花的脸一下就不高兴了,但大家都在等着听她读语录,她就只好忍着心里的恼火,开始读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