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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随着新年的临近,宋家上下也忙碌不休起来,宋楠合计着今年要好好的过一个年,过了年自己便是十九岁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里快三年了,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如今的位居高位,从蔚州的破败小院到今日的大宅华宇,这三年中的变化岂一个‘巨变’能够形容。
更让宋楠骄傲的是,当初母子二人带着小萍儿和忠叔艰难度日,如今自己的府中已经近三十多口人,内宅婢女十几个,外边的仆役小厮和婆子们也十几个,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
当然,人丁越多、家也越大、官职越高,宋楠感觉到的压力也越大,不过宋楠可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因噎废食不成?管他艰难险阻,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
大年初一一大早,爆竹声声中入耳,很多人彻夜未眠,子时刚过便烧香开门迎接财神,宋家众人也早早起床,他们惊讶的现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屋脊上满是厚厚的白雪,满目银装,着实可喜。
宋楠漱洗完毕,在6青璃的伺候下换了簇新的镇抚司三品武官服去上元日的大早朝朝贺,这是大明朝的规矩,虽然官员们放了年假,但元日一早京中重要官员要上朝,京外官员也要望门朝拜,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之后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这一回也不得不起个大早去朝贺。
好在这样的朝贺只是走个过场,在正德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拜天地,再相互道贺一番,便各自回各自的衙门给当值的下属和同僚拜贺;从凌晨忙活到辰时后,宋楠才有空回到自己的家中。
宅子里老老少少都已经穿着新衣裳等着宋楠回来,贴门神,贴春联,拜祖先,烧香烛,忙的不亦乐乎。
忠叔沿街送了宋楠拜年的名帖回来后,召集了全家老少三十余口来到后宅阶下给宋母和宋楠以及姨少夫人6青璃拜年,之后宋母和宋楠封了几十个大红包一一分,说些祝福的话语,一片融融之景。
随后6青璃命人端了菜肴果盘出来摆上,这一下可看的宋楠眼花缭乱,家中事他毫不沾手,没想到家中为了过年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光是早茶所食便已经琳琅满目看不过来了。
宋母是大户人家婢女出身,对这些东西倒是熟络,以前每条件弄这些,现如今家大业大,心情又高兴,自然将以往在宋府中的手段尽数用了出来,在她的指挥下,准备了大量的糕点果品。点心有猪肉馒,江米糕,黄黍飥,年糕条;酒肴则有腌鸡腊肉,糟风鱼,野鸡爪,鹿兔脯;果品则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等等。
外厅摆了两桌,一桌是仆役婢女们享用,另一桌则是随时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三进内堂中也摆了一桌,便是供宋家母子以及叶芳姑6青璃小萍儿李小妹等人食用,在内宅倒也没什么规矩,主仆同食早已是习惯,只是优先伺候好宋母罢了。
宋楠本就折腾了一早上,饿的头晕眼花,糕饼果品吃了一大堆,又喝了两杯热茶,这才心情舒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请戴小姐来吃早茶?难道是在前厅?”
叶芳姑剥开一粒果仁放在宋楠面前,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戴小姐么?要了人家回来却有漠不关心,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呢。”
6青璃吃的一笑道:“宋大哥,早就让小妹去叫了她,可戴小姐似乎不开心,不愿意过来,萍儿姐送了些果品茶点去了她的院子里,放心吧。”
宋母叹道:“也难怪,年节下她孤零零一个遭变的女子,自然心情不好,许是想念亲人了,怪可怜的。”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道:“要不你去瞧瞧她?”
宋楠连忙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也是你们去,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去了徒惹她不高兴。”
叶芳姑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戴小姐对你有误会,你便不打算解释一番么?再说,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去谁去?”
宋楠道:“青璃替我去问候一声,青璃这几日不是跟戴小姐挺熟络么?”
6青璃笑道:“我待会还要和姐姐陪着婆婆去隆庆寺烧香呢。”
宋楠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父亲新丧,又逢巨变,确实够可怜的。”
戴素儿住的小院在四进后园,宋母住在东,隔着范亨精心打造的小花园的西小院便是戴素儿的居处,和宋楠他们住着的三进隔得甚远,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宋楠沿着扫净的石板小道往后园走,来到西的小院垂花门处犹豫了一下,搓着手踱了几步;院子里,一名安排伺候戴素儿的婢女出来倒水,看见宋楠在院门口徘徊,忙行礼道:“少爷。”
宋楠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往屋子里瞄,口中问道:“戴小姐在么?”
婢女道:“戴小姐出去了,好像去了花园里,我们要跟着,她却不让。”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我去看看。”转身出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行去,花园中假山覆盖着厚雪,绿竹顶着白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的小路上,一行小小的脚印往前延伸,通往幽深之处,想必是戴素儿从这里经过留下的脚印了。
宋楠缓缓沿着脚印往前,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横亘在面前,脚印顺着假山一侧转过去,宋楠来过花园几次,知道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绕过假山之侧或可见到戴素儿的身影,正犹豫该不该去打搅她,忽然听到一丝呜咽之声传入耳际。
宋楠身子一抖,辨别出那不是哭泣的呜咽声,而是洞箫之声,必是戴素儿在吹箫,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假山之旁侧耳倾听;但闻洞箫悲戚,缠绵悱恻,宛若离人泣血,自叹身世飘零,生死契阔,让宋楠听着眉头紧锁,心脏紧缩。
这洞箫之声,自然是戴素儿自悲身世,也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但听在宋楠的耳边,却也引起了宋楠的共鸣。平日忙碌喧嚷,勾心斗角,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自己孤身一人莫名来此,那一世的亲人朋友都烟消云散,也永远回不去了。虽不知那一空间他们是否安好,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对宋楠而言,也无异于生死两隔。
箫声婉转缠绵,荡气回肠,一曲奏罢,宋楠竟然眼角隐隐有了泪痕,不觉轻叹出声。
“谁……谁在那里?”戴素儿颤抖的声音从假山的那一侧传了过来。
宋楠忙整理一番迈步走出来拱手道:“是我,戴小姐。”
戴素儿一袭月白大氅头罩绒毛风帽正站在假山那一边的空地上,身边一树腊梅正星星点点开的灿烂,红梅映衬之下,越显得身段姣美端丽妩媚,只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你来作甚?鬼鬼祟祟的。”戴素儿转过头去,看着腊梅树上的点点蓓蕾,语气冰冷。
宋楠道:“我见戴小姐没去用餐,也没去和大家在一起玩耍,这才来看看,需知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呢。”
戴素儿淡淡道:“家破人亡之人,大年初一便有如何?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奴家的亲人在何方?”
宋楠叹道:“倒也是,但人不能总是沉溺于痛苦之中,生活总是要继续,总是沉静于此,又有什么好处?”
戴素儿转头来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我父惨死,薄棺下葬,我母月前病死,我本来有个疼爱我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忽然间土崩瓦解,你还要我去陪你宋家上下去欢度新年么?这一切你也有份,莫以为你救了我,便以主人自居,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有报应。”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在解释,有些事并未以对错来衡量,你父之死是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令尊是直臣,性格刚烈,受刘瑾所辱,选择了那一条路也是铁骨铮铮,虽身死,却为人敬仰;我官职低微,想救也救不了,当日情形日后你可去问李东阳大学士;我救你也是应他所托,不欲让你戴家满门遭罪,可非是有什么企图。”
戴素儿淡淡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父亲去世了,我竟不知他尸骨在何处,今日元日,竟拜祭无门;苍天无眼,为何教我生于这世间受如此折磨。”
宋楠讶异道:“怎么?你父亲下葬之处你竟然不知?”
戴素儿银牙紧咬,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悲愤的道:“父亲去世之后,家宅便被人封锁,他们说父亲的罪责祸及家人,不许我们外出,让我们在府中等待责罚,还派了兵士入内宅监视;母亲……母亲惊惶失措,本已有顽疾在身,这一回更是打熬不过,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本也想一死了之,但我不信父亲会有冲击皇上寝宫的大罪,也相信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沉冤得雪,告慰父母之灵;可这一天会到来么?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惜我便是愿意粉身碎骨,却又有什么意义?”
宋楠看着戴素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也自悱恻,想了想道:“戴小姐,我不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善于安慰人,但请戴小姐保重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报仇可不能熬坏了身子,留得性命在,便会有希望;宋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我会相机为你除却奴籍,到时候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宋某绝不强留;我宋楠为人如何,时间自会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