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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到了黄昏,风寒正萧瑟,殿内却是暖意融融一片。王太后却还是觉得冷,整个人像浸在冰水之中。
她望着刘彻久久说不出话了。良久,她终于缓步上前。
“阿娇,没有找到吗?”
“找不到了。”刘彻尽力克制住颤抖,用平静的语调回答王太后。“她不会回来了。”
王太后心下一滞。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陛下,人既然不会回来了,还是当以,天下为重。”王太后开口劝道。
刘彻身形到底一颤,只觉得心头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阿娇找不到了,不会回来了。这是事实,而且已经慢慢在为他自己接受。
只是让王太后说出来,刘彻总还是有一种伤疤被血淋漓揭开的痛楚。而且还要说以国家重担,不觉得可笑吗?
阿娇到底是怎么走的?昱儿又是怎么没的?舅舅是怎么死的?
难道母后你心里真的就不清楚吗?
他几乎要迸发出一阵大笑来,心头又是讥讽,又是酸楚。瞬间勃然大怒,霍然起身,转身望向王太后。
“难道母后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他这句言有所指的话,叫王太后心下发慌。
但是她今日既然来了,既然是来劝谏他的。就做好了把一切抖搂出来的准备,哪怕被儿子记恨,也得把他骂醒。
“皇帝想听什么?”她目光镇定地迎向刘彻。
“阿娇!”他眸中含光,定定地望向王太后。
王太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的眸子了,从前这样眸子相对还是在他特别小的时候。那个时候还知道黏娘,还会撒娇。经常在晚上睡前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像森林里面的幼鹿,光用眼神就把她的心浸泡软了。
但这样的时光太短了,他从小就聪慧的紧,倒衬的几个姐姐心智只是平常。平阳几个总是打趣说她偏心,把什么好的都留到最后。
有多少年没有认真看过他了?怎么也得二十年了吧,只是……他现在的眸光里再也没有幼时对她的眷恋依赖了……
冷漠,嘲讽,疏离。
这就是他现在看她的样子,看的直叫王太后心下发冷。
阿娇?这是知道了?
“皇帝……”王太后心脏抽紧,迎着他逼迫的目光轻声开口。“阿娇……”
说就说吧,能瞒多久呢?就算把这个秘密瞒到坟墓里,就真的安心吗?
说出来,反而是解脱,是解脱。
王太后这一生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但这还是第一次叫她这样寝食难安。原来,她的心还是不够硬,不够麻木。
她所以为的刀枪不入,不过是没有触及到心中的软肋。
她这一生只有两个软肋,前一个已经长眠地下,而这一个也要跟她反目成仇。
王太后心下苦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斗来斗去到底还有什么意思?争这个皇后,不就是为了儿子?为了他将来不受人欺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天地间?
到头来,就连他也要恨她!
她缓缓转过身去,语调平缓。“你二舅……”
“不!”刘彻忽然轻喝出声,打断王太后。
“够了!我不想听了!”他转过身去,“母后,你走吧。”
秘密,还是这种预备带到坟墓里去的秘密要说出口。还是对最亲近的人说出来,不若于把她赤身裸体的扔到大街上去。
王太后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的,“彘儿,是娘……”
咣当!
刘彻一脚把彩绘雁鱼铜灯踢翻,含着薄怒说道:“我说了,不想听了!不想听了!”
“母后,给彼此留一点余地。我不想做郑庄公!”
郑庄公!
其母武姜宠爱幼子,同他里应外合想夺权王位。
郑庄公心寒之余,立誓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他知道的,他知道!
她早就该猜到,从他那次用那样陌生失望的眼神看她就该知道。只是,她到底存了侥幸之心。
他现在问她,不过是要把这最后的窗户纸捅破,不过是要最后确定后,不过是心里也有些侥幸。
只是,到了这诛心一刀的时候,他先退缩了。
椒房殿内虽没有了皇后,但一应供应并不减。这殿内暖和的恍若初夏,但王太后却脖颈间手心间都浸满了冷汗。
“彘儿……”她轻轻呢喃道,望着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心如刀刮。
刘彻哽咽了好几下,终于清冷开口。“母后,明天,到明天。再给我最后这一点时间……”
王太后泪如雨下,不住点头。
她望着儿子的身影,心中彼此都明白就是没有挑开。但来龙去脉已经是了然于心,再说下去不过是把这层薄的可怜的遮羞布也揭开。
她走到殿门口,把泪拭干。推开殿门,一步一步走出去。
连绵起伏的宫殿尽头,天穹边已经发起黑来。月冷星稀,庭中树枝叶间层层雪花,一眼望去恍若绽开了满树雪白梨花。
王太后到了廊下站了好一会,清冽寒气迎面扑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得整个人都被凉的大了一哆嗦。
她的贴身侍女忙上前去,“太后,屋里暖,这外面冷。两下一交替,太后还是快些上辇吧。”
王太后默然不语,只是看着这冬日宫景,看着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过了半晌,才抬脚穿庭而过。只是竟不等侍女为她系上披风,在雪地中越走越快。一口气出了椒房殿,上了辇。
天色越来越暗,春陀壮着胆子推开殿门把殿中的灯一盏一盏点亮。皇帝脚步不远处的那盏灯却是不敢去碰,好在屋内也已经是够亮了。
唉,还不知道该怎么发落他呢?
看太后走的样子,只怕也和陛下闹得很不愉快。
“陛下,用膳吧。”
反正一顿罚也是罚,两顿加一起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总不能看着陛下就这么一直饿着啊,春陀到底还是又开口了。
“回温室殿!”出乎意料的是,陛下既没有不理他,也没有发怒。反倒是从似乎生出根来的窗前转过身,往往大步走去。
这是缓过来了点?
春陀来不及多想,忙小步跟上去。
天又下起了雪来,似乎这年冬很爱下雪。
是天也在为他哭泣吗?
刘彻立在风雪里,扬起脸来。漫天风雪在暗夜里像一把一把的细盐,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手上。
他只站了一下,便往前走去。
凌厉的晚风,刮在他的脸上。
他走的很快,华盖也不要,就任凭这风雪卷到脸上胸间。
上辇的那刻,他忽然想:她现在那里会不会也下着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