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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听到北凉王后的话,先是微怔了一下,然后说道:“凉王守孝,乃是孝道。非常时期,婚事从简,原也应该。叔孙将军通情达理,必然不会有异议。”
北凉王后便知道,琉璃到底是年纪小,没有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于是将眼神往聂阿姆处看了看。
聂阿姆听到北凉王后的话时,先心里沉了一沉。凉王要守孝,自然是不能跟琉璃圆房的。本来便只是两国合亲促成了婚事,凉王对琉璃,大约也只是面上的客气多于内里的喜爱,毕竟琉璃初来乍到,两人并不熟悉。两人只大婚,不圆房,少了夫妻的亲昵,这感情如何能培养得起来?
然而北凉王后的话也无可厚非。凉王刚刚承了王位,作为一国之君,一言一举都在众人之眼,何况外面又有心怀异心者伺机发难。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冒着不孝不敬的恶名行违背孝礼之事。
心里想着,对北凉王后施一礼,说道:“王后所说,乃是孝礼。我家公主已是凉王的王妃,自然事事以凉王为先,秉礼德而行。我们公主没有异议,凉王只管着人跟叔孙将军讲明缘由便是了。王后能先行前来,跟我们公主当面说明,是真正拿我们公主不见外。我们公主日后有王后疼惜怜护,现在受些委屈也不打紧。”
最后一句是开着玩笑说出来的。
北凉王后心领神会。
她从前一向听人说,汉人多狡诈,说话蒇而不露,常让人不知其真实意图。然而今日和琉璃及聂阿姆交谈,觉得这两人都够坦诚直白,且说话又十分入心,哪怕是生硬的话题,也总是能以玩笑的意味带出来。倒也直白。
立刻笑着对琉璃说道:“高公的女儿,知礼懂事如此,凉王自是没有选错王妃。你小小年纪,便离开爹娘到北凉来,只凭这点,我便该多疼你几分。何况你人小心善,处处体贴,直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莫说是我,算上凉王及下面几个王弟,哪个敢不疼你你只管来找我!”
琉璃被北凉王后信誓旦旦的样子倒是逗得失了笑,说道:“王后说了疼我,那我便从此赖住了王后。”
聂阿姆抿着嘴笑道:“王妃还叫王后?明明已是一家人,亏得王后口口声声说亲女儿一般地对王妃。”
琉璃看到北凉王后冲着自己笑,张口便甜甜地喊:“母后!”
琉璃从前在大魏的家里,哄了阿爹哄阿娘,连向来高冷的崔浩都能哄得眉开眼笑,何况这刚刚失了丈夫的北凉王后。
而北凉王后,因着琉璃一声甜软娇糯的“王后”,可不是将她的心都要喊化了。她身边从前有一个女儿兴平养在身边,丈夫也是百般疼爱,一朝和亲嫁到了大魏皇宫,她本来心里也甚是挂念,如今来了一个琉璃,乖巧伶俐一点不输女儿,且人更体贴懂事,说话行事都有大人的样子,不像兴平,多数时候还带着小孩子家的任性。况且丈夫新丧,她正心里失落,被琉璃又是体贴,又是撒娇地伴着,倒觉得日子有了些欢乐。
北凉王后因着琉璃,心情一开,又因着月满做菜的手艺实在是好,午饭便多用了些。看得她身边的赤珍几个都面露喜色,知道北凉王后这是喜欢琉璃,在这里舒解了心情。
带着几分讨好和欢喜,对琉璃笑道:“王妃这里的菜果然是做得好,王后已经数日未曾这般实实地用饭了。”
琉璃便笑道:“母后喜欢吃月满做的菜,趁着月满如今还在宫里,顿顿过来,咱们一边吃,一边叫她们几个也跟着学几个菜。”
北凉王后心情一好,便拿琉璃当自己女儿兴平一般,跟琉璃说笑道:“你倒不说将月满借到我宫里去省得一天三次地我跑腿?”
琉璃道:“我刚也是想过的。然而想着人心难测,宋大人明明借了月满给我,回头人去了母后宫里,知道的是我孝敬,想要母后吃些合口的。那些个不知道的,尤其是怀着坏心思的,还以为我刚入宫就被怎么样了呢。”
琉璃是笑着说的,一脸的天真狡辩。然而北凉王后却是心里一惊,立刻想到凉王如今的处境。外面有多少不服他,想要取而代之的。不过是因着大魏和北凉和亲作了北凉的后盾,一时不敢有人造次。那些人,只怕时时刻刻都在盯着王宫里的动静,没有异动都些生些谣言出来,自己一句玩笑,不承想险险成了凉王被人威胁的话柄。
北凉王后这边心里后怕着,琉璃还满脸顽皮地在笑。
聂阿姆却是一直都在暗暗观察北凉王后的神情,一见北凉王后眼神一定,便知道琉璃点到了北凉王后心坎的软肋上。面上不动声色,在旁边点琉璃,笑着说道:“你舍不得只说舍不得,跟王后倒拐弄的好借口。好歹如今是一国王妃了,总要庄重着些不是?”
北凉王后笑道:“她这性子我喜欢得很,阿姆不用说她了。”
对琉璃说道,“你自己下了邀请,我可是当了真。数日吃饭不是滋味,如今终于你宫里得了好厨娘,我自然多来捧几回场。”
这一顿饭尽欢而散。饭毕,北凉王后和琉璃又短短聊了几句,自己精神便有些乏了。想着琉璃这几日也是清瘦也许多,真心心疼她,便嘱咐她中午睡一觉,养一养精神,凉王向来勤勉,只怕要晚上才能过来看她。嘱咐完了,带着一众宫女,由赤珍抱着那卷水竹凉席,曲珍捧着那个小方竹席,才走了。
琉璃便歪在榻上,看聂阿姆脸上没了刚才欢喜的脸色,便笑道:“阿姆,咱们才到北凉几天,不用做得这般苦大仇深。王后对我和蔼亲切,即使靠不住凉王,有王后在背后,我们也不会过得太辛苦。”
聂阿姆看了一眼琉璃,说道:“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能看当下,哪一日利益当前起了冲突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对你好还是不好。”
琉璃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阿姆说的固然对,我和王后当前有什么利益冲突?我来北凉又不是来抢她的儿子,我来北凉,对她儿子可是有着大大的好处。”
聂阿姆急急地拿手去捂琉璃的嘴:“我的个小姐!一时三刻看不住你,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这是北凉的王宫!你这随口乱开的玩笑话往后可不能随便出口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王宫里,王后眼前看着对你还不错,那大王子的夫人李氏,可不是个善茬。王后还知道顾忌朝里朝外的局势,对你客气几分,那李氏完全是个不管不顾的只凭好恶的。咱们与她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她倒闯进来就话里藏针语里带刺地扎。这种人心地不善,又没有规矩,想来宫里都因大王子早丧,对她容忍几分。这种人,别人给寸,她便进尺,最是不能招惹的。”
琉璃笑道:“她再不善,能比东阿候夫人不善?阿姆不要操那么多心。眼里太平,便开开心心便是。”
聂阿姆叹道:“东阿候夫人虽比她可恶万倍,然而这李氏可是跟我们住一个屋檐下,我们能防得东阿候夫人,这屋檐下的人,岂能日日时时地防着?”
说得琉璃纳了声。
聂阿姆又说道:“我原不想叫王妃心里生忧。然而王妃到底年幼,许多事情并不明白。诸如今日王后说大婚要从简,热孝里大婚,是不该大操大办。然而凉王守孝,你和凉王便不能圆房。夫妻之间,日日宾主相待,哪里是夫妻维系亲热的方式?时间短还则罢了,他这孝一守两年,你和凉王哪里有时候做夫妻?时间一长,流言必起。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琉璃明白了聂阿姆的意思,倒不以为然。
她和凉王本来便是陌生人,见了面就要做夫妻,这种事情她真真适应不来。凉王守孝,大婚不过是个形式。她自己倒是满心乐意。然而却不敢露给聂阿姆,只劝道:“阿姆说的这样忧心,我又不是摆设,还能任人摆布不成?凉王守孝,又不是与我不见面,我这般貌美可爱的王妃摆到他眼前,他若还能对我冷若冰霜,不理不睬,我才奇怪呢!”
说得聂阿姆又好气又好笑。
琉璃笑道:“刚吃完饭,胃里还撑着,睡不下。阿姆将那玉镯拿来,我将它雕完了。月满今日这般辛苦,还帮我拉拢了王后,得了王后欢喜,这玉镯再不送,连我都觉得过不去了。”
聂阿姆便将刚刚琉璃坐过的竹席掀开,拿出玉镯和刻刀,一边跟琉璃揶揄道:“这生硬的东西你坐了半天,倒不听你说声硌得慌。”
琉璃笑道:“阿姆不见我后来陪着王后是垂腿而坐的吗?身子偏了它俩个的位置,哪里就能硌着我了?”
聂阿姆看着琉璃认真地雕玉镯,一边说道:“大婚的日子,凉王必定是要和叔孙将军议定的。想来不会太远。大婚之前,凉王不好常过来,今晚却是该过来陪王妃用饭的。王妃好歹温柔体贴些,再说你得了王后欢心,凉王还是一样要讨好。”
琉璃嗯了一声,说道:“我晓得的。他难道比崔哥哥还难讨好……”
因着一句“崔哥哥”,声音哑在那里。
聂阿姆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十分后悔提到刚刚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