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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春风所向处,何物不峥嵘。”
厅堂里挂着一幅春意浓烈的山水画,留白处题着轻狂的墨字——笔勾很瘦,墨却很浓。这首诗叫《醉春风》,这个地方也叫醉春风。
这个世上若还有什么能和酒一样使很多人醉倒,那一定是临江的春风。
“暖风熏得游人醉……”春风正是可以使人沉醉的。
这亮堂的客厅里,摆放着几盆“花中君子”,那瘦卷而质厚的花瓣,正如那正挂在厅堂西墙上的山水画上的题字一般。
桃花木精雕细琢的桌椅红得很清新、也很可爱。
上面摆放着一套汝窑器,灰白色的温润杯盏中注着青碧飘香的春茶。
茶是好茶,是谷雨前的第一批新茶。
茶上还飘着白气。
这可真是奇怪,明明这厅堂中无人伺候,那是谁将茶倒好,又使这茶总是保持着适宜入口的温暖?
等客人喝过三口茶,娉婷袅袅的浅青衣女子才款款出现在厅堂中。
人还未出现,那淡淡的花香已经从帘后传来。
那女子十分妩媚地浅笑着,一双细长的大眼睛仿似多情地扫过坐在厅堂中的两位客人,她怕羞似地低头,柔软的袖子在风中轻轻舞动。
然而在这极短的一瞥中,她早已将客人的来路和身家看出了七八分。
红尘中人,岂非都有这样精明的眼力?
——这雅致而宁静的处所,正是临江最为闻名的销金窟“醉春风”。
醉春风是一座楼,一座青楼。
但是这楼中的女子却不单纯是“妓子”,而是一个个万里挑一的尤物。
“醉春风”每年初春都要举办花魁大赛,发动整座临江城的人来为上一年公认的红牌投票,以此来选出“第一花魁”。即使一张票便要十两银子,花魁选举大赛也依然是临江城全体市民的狂欢节!有富家子千金刷票,也有单身汉几个一齐凑一票……曾经有一位公子哥为了帮自己喜爱的红牌争夺花魁之位,一出手就一万两黄金!
很少有男人不去参与“醉春风”的花魁选举,也根本没有男人不知道“醉春风”那响亮的名头——因为这里有着可以使那春风也可沉醉的美丽动人的姑娘。
但临川小枣不知道。
他已经闯荡江湖十数年,知道的事情却仍旧很少。
他只知道春天杀人,冬天数钱。
他杀人杀得很快,数钱却数得很慢。
他每杀一次人,就可以数很久很久的钱。
他将一锭锭银子擦得闪亮亮的,然后扎实地塞在陶做的酒瓮里。就像埋一瓶陈年女儿红一样,将这一酒坛的银子挖个坑埋起来。
坑就挖在他的土瓦屋里。
临川小枣闷声不吭地喝茶,他不知道他来的是什么地方,也不管他来的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跟着她是为了杀一个人。
一个合格的杀手,岂非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有的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反而做不成事。因为他在做之前就已经被自己的思想拖累,被自己的想象打败。
所以临泽小枣除了必须要干的事之外,很少花心思去想其他东西。
这个客人有钱吗?
他嫖得起什么档次的姑娘?
这个档次的姑娘里有哪个可以应付他?
他嫖完了会给钱吗?
不给钱的话要动用几个保镖制服他?
……
在这一瞥中,那个掀开帘子进入厅堂的青衣女子已经从临泽小枣从头到脚的衣着打扮以及举手投足中将他的家庭出身看出了个十有*……
而临泽小枣呢?
他瞥也不瞥一眼,就已经从脚步和吐息中判断出来人的武功派别和内功深浅,从女子撩袖的动作中,已经知道她那里有无暗器……
雅致而宁静的厅堂里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实在是个古怪的组合。以至于连眼神毒辣的青衣女子也半点猜不出对方来到“醉春风”的目的。
因为来者是一男一女。
女人自然不会上春楼找女人,这男人看来也不像。
倒不是说这男人有多么的正人君子——青楼女子什么衣冠禽兽没有见过?十个男人里面,必然有九个是贪恋美色的。剩下的那一个,不是阳♂痿,也怕是早♂泄。
只是再好色的男人,也不会带着女人来青楼。
尤其还是这么美的女人。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只是沉眸喝茶,他喝茶的姿态好像喝酒。这厅堂里比春光还明媚的一个柔美一个娇媚的美人,他似乎完全也看不见。
可是不看却也可以分“不敢看”和“不想看”,但凡那坐着抿茶的女子有些微动作,那黑衣汉子便要略微停顿一下端着茶杯的手指,那刀削般刚硬的下颚,也会在一瞬间线条变得更为紧张。
青衣女子又妩媚一笑,对着那如抖落白雪匍匐在阳光下的白狐般的女子开腔说道:
“不知姑娘到‘醉春风’所为何事?”
“我却是来找小夕姐姐。”
她抬眸望向青衣女子,她的眼中仿佛有吹拂柳枝的风和浅浅闪烁的波纹,即使同为女人,青衣女子也感到有瞬间的迷陷,以至于她回过神来才看到对方不知何时将几张银票按在了桌案上。
“醉春风”不是“栖鸟楼”。它不像栖鸟楼那样拥有严密的贩卖消息的销售链。但是作为一个迎来送往的“春楼”,当身为权贵或者豪侠的男人与美貌动人的女子“坦诚相待”时,在酒醉或者睡梦中,他们总会吐露一些不能吐露的秘密……
她是认识小夕的,她已经托小夕帮她做这一件事;
两年前,就是她帮小夕入的“醉春风”。
“可是……”青衣女子露出为难的表情,“从来也没有……这样的先例……若被人撞见,对您来说也怕是种麻烦。”
“不知姑娘找小夕有何事?”青衣女子妩媚而柔顺地笑了起来,“也许奴可以代为传达?”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她答道,“也不过是能在醉春风做的事罢了。”
“我却不是为了自己叫的小夕姐姐,”她的眸光转向一边的黑衣汉子,“却是为了他。”
青衣女子:“……”
只见那黑衣汉子一扬眉,却默不作声。
白衣女子便道:“你去吧。”
那黑衣汉子便站起身来。
青衣女子虽然心中暗自猜测不已,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领着黑衣汉子进了九曲回廊——这里面便是能使英雄也黯然*的“温柔乡”。
朱窗边、铜镜前。
“白蛇初下峨眉山,坐对青峰结翠鬟。白蛇初见西湖水,游女如花彩云里。
不慕繁华不为恩,自爱西湖万种春。谁知波上同舟子,便是三生石上人……”
江南水乡气的曲调从樱红色的唇中婉转啼出,唱的是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许是想到了自己,那如花隔云端的美人叹了口气。
这美人比那青衣女子,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分。
是以她不作媚色,已叫男人心神荡漾。
尽管与“她”相比,尚且输了几分颜色,但她那见到人后带点怯意的神色,和微垂的单薄肩膀,都给人一种脆弱而楚楚可怜的气质……女人身上的这种气质,岂非总是容易引起男人那点血性的“保护欲”?
因而,即便她和容貌更昳丽的美人站在一块,也同样能引起男人的爱怜。此刻,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瘦高男人,她柔顺的眉目中闪过一丝惊慌。
“客人……请喝茶。”
她垂颈添茶,姿态十分轻盈,露出的那截手腕十分之纤细,反而使人觉得那莹润的白瓷茶壶显得笨重了。
“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那请喝酒吧。”
她慌乱地抬头,很快顾左右而言他,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
临泽小枣坐在桃心木红椅上,面无表情地道:
“我也不是来喝酒的。”
“客人……怎么称呼?”她咬了咬娇艳的唇,原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姑娘也不用如何称呼我,因为我很快就要走。”临泽小枣道,“我只是替人来做一件事。”
他取出一截细柳,放在桌案上:
“有人叫我将这个送给小夕姑娘。”
说完他就等小夕回复,但小夕的脸色却又变得苍白:“莫非小夕哪里做得不好?”
她又咬了咬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将手按在那黑衣青年的肩膀上,低下头将唇递出去。
眼前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内功,是以临泽小枣对她并没有太多防范,但是蓦然看到两片薄唇送到眼前,临泽小枣呆了一呆。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将腰侧的刀一提,用刀柄下冷冰冰的鞘部挡住了小夕的唇。
他疑惑片刻,以为小夕姑娘是在演戏。便开口道:
“附近没有人监听,小夕姑娘不妨大胆些。”
小夕闻言脸上又爬起了红晕:“……小夕都听客人的。”说着她低下头,手指一动,扯下了珠白色的腰带。她身上那层叠的轻纱质地的白衣忽然便像蛇蜕皮般掉在了地上,露出她纤细而洁白的身体。
她只穿白绸做的肚兜和亵裤,羞怯地夹紧双腿,瑟缩地站着,黑发与白色肌肤相互映衬,竟使人觉得十分艳丽。
临泽小枣惊了一惊,在他惊愕的片刻,小夕已经扑向他的怀中。
临泽小枣不好一掌拍开她,只用解下的刀鞘去挡,只是这次却和上次不同。尽管阻止了女孩子贴向他的胸膛,他的手背却也陷入了一种充满弹性的柔软之中。
只听得娇喘,像兔子一样往他怀中扭动的女孩突然伸出粉色小舌来舔他的唇。
临泽小枣一避开,那湿润的小舌顿时擦过他的脸颊,又热又软。
临泽小枣心中一惊,顿时也顾不了什么,提气将小夕丢了出去。只听碰的一声,小夕被扔到墙边的锦簇大床上。这一声砸得并不重,是以她很快就坐了起来。她珍珠白的肚兜也因此而倾斜,露出半边女性魅力。
临泽小枣避开目光,眉心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竖纹:“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他意思?”小夕依然柔顺地笑着,只是横陈在锦被上的姿态却十分的自在而美丽,“我不知道客人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只知道在青楼里只有一种意思。”
临泽小枣一愣,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么文雅的地方会是青楼。也实在没有想到她让他找的“小夕姑娘”一上来就要给他特殊服务。
他……他实在是想不通。
她拿出五千两,让他去找小夕姑娘,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乐一乐”?
也不是没有人在请他杀人的时候送他姑娘……她若也这么想,未免太体贴了些。
想到她如此坦然地目送他入青楼,临泽小枣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委屈。
他提刀便走!
小夕突然娇俏地一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走不了的,你为什么不看看你左边大腿?”
“……”
临泽小枣自然不可能扒下裤子闷头看一看,但是他想到在阻挡小夕而心慌的一瞬间,左侧大腿上曾有一点微痛——因为太过短暂太过轻微,让人以为是错觉。
小夕又笑了,她撑着脸颊望着临泽小枣,柔声问道:
“你说,是她美,还是我美?”
临泽小枣沉默片刻,才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小夕。”
“我是不是小夕并不重要,因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与你欢好……”“小夕”嫣然一笑,从床头拿起一瓶瓷器,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她舔了舔丁香小舌,这才转头对临泽小枣说道,“你已经中了我的‘金风’,唯有‘玉露’可解。我已经喝了‘玉露’,你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吗?”
转念之间,临泽小枣已经想了很多。
眼前人目的是什么?自己可曾在何时惹过这样的角色?一面想又一面运气,他的身体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临泽小枣皱了皱眉,实在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但是既然她不是小夕,而他的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他自然不必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是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一股强烈的狂热从他的下腹涌起,同时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股香气就好像是他意志的主人,要将他引向香气的来源。
他想要往回看,往回走的*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锦被上“小夕”白皙的身体已经泛起潮红,她咬着唇吃吃地笑起来:“我说过的,你走不了的。”
临泽小枣想用真气压下这奇异的骚动,但越是动用真气,越觉得连全身的经脉都变得*起来。他心里一凛,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毒,发作起来如此强烈却又不会瞬间夺人性命,而且仿佛还有苗疆的蛊毒的性质——能够左右人的心神。
但他未必就不能逼她交出解药。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滑下了汗水,同时也浮起了一丝冷酷。他转身向小夕大踏步走去,但是他又错了。
这名之为“金风玉露”的□□,比他的想象力还要神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诡异。
他愈是靠近小夕,愈发感到热潮汹涌,愈发感到无法离开她。
他简直想要跪在她的脚下。
而小夕似乎也在受“□□”的影响,他愈靠近,她身上的红就更艳、更深……他本想要用刀指向她,却不知怎么栽了一跤,倒在了她鲜嫩的*上。
两个人滚做了一团。
临泽小枣痛苦又快乐,靠近小夕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但是那股在经脉中窜走的烈火,让他想要把自己撕裂。
“好痛……”小夕被他抓来揉去,真像是面团一般,但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被一个控制不住真气而手劲又大的男人这样搓捏,实在是太过痛苦。小夕白皙的肌肤上浮现了青紫色,只是她自己也中了“玉露”,所以又总是觉得这疼痛是飘着的。
临泽小枣已经神志不清,他已觉得这股烈马般奔腾的热流涌上了他的大脑。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夕”也不比他好多少,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轻易地道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她急切又多情地搂着他:
“叫我白娘子……”
圣手白娘子。
峨眉山云想洞的圣手白娘子。
传闻中能起死回生,又能用□□杀人于无形的圣手白娘子。
只因她总是穿一身白衣,又是位美丽的女子,所以人唤其为“白娘子”。
又因为她救过的人比杀过的人多些,人们又送她“圣手”的称号。
只是谁曾想到就算是大侠客也要道一声尊重的圣手白娘子,竟然并无半点武功?不过圣手白娘子所配之药已无人能仿,下药的手段更是神乎其技。
“水中月”得罪过圣手白娘子。
临泽小枣只感到后脊一凛,仿佛一股寒意直冲头顶百会。
圣手白娘子正意乱情迷,却忽而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赤着上半身的男人已经消失于撞开的红漆木门之外。“金风玉露”既然已经不“相逢”,那蛊惑人心的药效自然也减了十之二三,白娘子也紧跟着恢复了神智。
她随手塞入解药嚼碎,唇角也浮起了讥讽的冷笑……
只是不知她想到什么,原本自得的冷笑突然变成了懊悔和惊慌,那俏生生、尚且带着红潮的脸竟然忽地苍白如纸。
临泽小枣满头大汗的赶到前厅。
前厅里依然挂着那幅《醉春风》,桃花木案上依然摆着汝窑瓷器,瓷器中的清茶依然飘香飘热。
那端着茶水的人儿也依然宁静地坐着,无人在侧的时候,她也依然天然的翘着唇角。只是那微笑似乎隔了寒烟,显得那么淡,那么缥缈。
临泽小枣只觉得自己仿佛隔了一江的秋水在望着她,但是他猛烈狂躁的胸腔却沉寂下来了,他吐出一口热气。
心似乎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永恒的宁静。
那感觉比他少年时遇到强敌,咬牙从鬼门关里闯回来时还要强烈。
在感觉到气流与光线的变化之前,她首先感觉到了目光。
太浓的注视,总是会引起她的感知。
她抬头看到他衣衫半解的狼狈,略微惊讶地耸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眼前一暗。
“我已中毒,先离开这里。”
轻功运展带来的疾风掠过她的耳畔,等到再次停下,已经是一片陌生的树林。临泽小枣一张脸涨得通红,因为他发现,只要一动真气,那沉静下去的烈火就会重新在他腹中燃烧,仿佛他的小腹已经变成了火炉。
“……是谁?”
她皱眉,跪坐下来,手指抠着他的手腕,欲给他把脉。她冰凉的手指却仿佛烧红的炭火,使临泽小枣感觉被烫到般撤回了手,“……白娘子。”
“……是她,她的□□,十之*我都可解得。”
她虽然说出了就连妙手神医也不敢夸下海口的话来,眉心却是轻轻蹙起,“……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只因她虽然背下了圣手白娘子千百种的解毒法子,却并不真的精通医理,而且她也心怕对方又配出了新的药剂。
“我中了……”
临泽小枣仓促地望她,望进她眉间的哀愁中。
她的唇微抿着,不再有那娇美而微翘的弧度,她的眼中也不再泛起仿佛被小舟冲开的水光波澜……但有一种更深的韵味,使临泽小枣只看了她这一眼,就心神震荡。
原来她也有不笑的时候,
她不笑的样子,原来也可以比笑着的样子美上千百倍。
【少许调味料于下方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