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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一路向北,漫无目标。
开着车,秦凯不止一次地去关注旁边的魏明宇。
这个人无声,不动,像一具缺失魂魄的躯壳,静静地垂着头,倚在那边的车窗上。
“饿了吧,想吃什么?”
没有回音。
魏明宇身形单薄,北化林场回来后的这几天夜夜难眠寝食难安,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现在更是消瘦得像个纸片人,外衣显得越发宽大不合身。
秦凯笑着对他说:“东区也有蜀国演义,再过几个路口就到了,要不去那里,你不是喜欢这种辣了吧唧的玩意嘛……”
仍然毫无反应。
看着前面的路,秦凯上手去晃他肩膀,捏他的脖子。
“说话啊。”语气稍显急促。
动了一下,魏明宇缓缓抬头,眼神涣散,不知看向哪里,淡淡地说了句:“我不饿,没胃口。”
车缓缓停在路边,拉上手刹,秦凯扭过身,专心看他。
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眼睛半合,睫毛垂下,遮住眼底所有的光,死寂沉沉。
不哭不闹,不言不语,这样的魏明宇他第一次见。
秦凯什么话也不想说,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点上一颗烟,吸入吐出,整根燃尽,车里蕴出一丝丝烟味,魏明宇依旧如此,一动不动……
把烟头扔出窗外,他重新发动车子,说了句:“我就当你同意了。”
到了蜀国演义,秦凯包下一个单间,点了一桌子辣菜,还特意交代服务员多放辣子,要最辣特辣变态辣。
约莫十来分钟,桌子上菜肴腾着热气,让麻辣的属性发挥到极致,嗅一下,单单空气都能让你鼻酸流涕,泪眼汪汪。
秦凯让他们先上一碗米饭,还要了一个空碗,拨了些饭进去,浇上最辣的菜汤和菜在那一个劲儿地搅拌,嘴里说着:
“我小时候啊,没别的,天天挨欺负,家里我行小,上面俩哥哥,谁没个小鸡鸡啊,不金贵,根本没人管,大院里一堆孩子,成群结队,你一帮我一派,还有孩子王呢,我那会儿个头小不说,特瘦,跟他妈小鸡仔似的……”
他突然停下,问旁边的魏明宇:“知道小鸡仔是什么吗?”
对方明显不那么失魂了,目光聚拢在秦凯的脸上,摇了摇头,随后又赶紧点了点头……
这回秦凯笑得大声,脸上一边的酒窝深陷:“唉……都服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到院里称王称霸的小头头,一个大院的孩子都来欺负我,挨个来,”秦凯顿了一下,想了想:“我那时也就八/九岁吧,挨嘴巴踹几脚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有次打急了,我还手,被揍得牙床子肿了好几天,一吃饭就疼,我那个憋屈啊,又害怕又生气,还不敢跟大人告状,怕被揍得更狠……”
他看拌得差不多了,放下勺子:“一开始我天天哭,蒙被子里哭,白天挨打晚上哭,到后来我泪腺出毛病了,哭不出来,我就去厨房偷辣椒洋葱还有大蒜,使劲往嘴里塞还在脸上蹭,就让自己哭……”
“为什么……?”魏明宇不解。
“哭都不哭,还怎么活?”秦凯注视他,嗓音变沉:“一个不会哭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向魏明宇那边推了推碗,他说了句,来吧。
看着一碗鲜红夺目的辣汤拌米饭,小尖椒不时地冒出头,魏明宇大大咽了口唾沫,他又去看秦凯,对方向他点点头,他拿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入嘴里,整个人立马扑倒在饭桌上……
“这么辣??”拨弄魏明宇的刘海,秦凯去看他的状态:“你没事吧?”
对方崩溃地支起脑袋,嘴巴微张,唇角被唾沫染得湿滑,舌尖露出极力呼吸,他去拿桌上的纸巾清理鼻涕,可眼圈却只是微微泛红,有些湿气。
“再吃两口。”秦凯劝他。
魏明宇乖乖又吃了两大口……
这回眼泪大发了,彻底决堤,控制不住地往下溢,他一口一口吃着,来不及抽纸巾,秦凯坐在他旁边帮他,一张一张递过去。
一整碗下去一半,魏明宇放下餐具,纸团已经在饭桌上堆成了山。
他扭头看向秦凯,眼底火烫,一股股热泪肆意地往外涌,湿了满脸,对方依旧不紧不慢地递过来纸巾……
魏明宇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泪不停地翻涌滚出,顺着脸颊滑落,开始是无声流泪,然后抽泣哽咽,最后趴在桌上哭得浑身打颤。
把烟缸往近处拉了拉,点上一支烟,秦凯就这么看着魏明宇,自己抽自己的。
他们似乎已经形成一种固定的相处模式。
像在北江大桥上一样,无论魏明宇怎么折腾,秦凯都会给他一根烟的陪伴。
香烟燃尽,把烟头细细捻灭,魏明宇那边也安静很多……
“痛快了吧?”秦凯问。
这颗烟他抽得很慢,给了对方足够长的时间。
魏明宇眼皮肿胀,眼睛像两颗质地坚硬的核桃,他揉着,一声声抽气,“……嗯……都睁不开了……”
“知道你能哭,谁知道你这么能耐,”秦凯大咧咧拿开他的手,仔细查看他的眼睛,知道没事,才揉他的头发:“人啊,没有过不去的坎,过不去也是你自己认为的,关键是要活下去,给自己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个碰触的瞬间,魏明宇身体一下子僵直,他先是惊愕,凝视面前的人,眼中尽是澎湃,随后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吭声:“萧然会判死刑吗?”
“他常年贩毒,数量巨大,活不了。”
魏明宇的两只手互相捏着,听到这话时明显一抖。
秦凯脸沉下来,骤冷:“魏明宇,你要明白你从来不欠他什么,而他欠你的一颗子弹都还不完。”
对方猛然抬头,看他。
秦凯靠过去,敲着桌子提醒魏明宇:“你听着,马上认罪招供,别说萧然,就是方同警方也已经掌握了绝大部分的情况,正在缉拿他,方同在逃,落网是迟早的事,萧然更是如此,想减刑轻判要抓紧一切机会,抢在他们被拘捕之前,认罪态度良好,供词真实可靠,你才能被轻判,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秦凯特别留意,当他提到方同这个名字时魏明宇那不同寻常的反应,惊讶惶恐,心虚,目光闪躲……秦凯心里有了数,魏明宇不但认识方同,还间接肯定了李峰的猜测,方同就是那个跟他接头的毒贩。
“哥……”
这个称呼把秦凯的神思拉了回来。
魏明宇的眼神变得清澈很多,害怕,小心,更多的是惴惴期待:“等判了,服完刑,我肯定去找你,到时你还会认我吗?”
秦凯一愣,对他笑:“认啊,为什么不认。”
对方蓦地眼圈通红,泪珠又往出涌,他急急用手背擦着:“……那我招,我什么都说,凯哥哥你说话算话,一定要等我啊……”
秦凯上手又去揉他的头发,像哥哥对弟弟一样温柔:“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再多减几年刑,出来我在MIX摆最HIGH的趴,给你接风洗尘。”
滚着泪花,魏明宇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
笑得像烟花一样灿烂。
出来的时候,秦凯看了一眼手机,没什么动静。
两人上车。
与从MIX出来的状态截然相反,魏明宇一路话很多,聊的都是秦凯小时候在军区大院的事,他想了解他的凯哥哥,越多越好,这让他觉得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他开心,情绪异常活跃。
突然,手机猛地进入来电,铃声大作。
是梁景天。
秦凯划开,那边爆破似的吼声直冲过来:“凯爷!!不好了!!萧然被围攻,在我车上……我操!!”一声猛烈的玻璃碎响骤起,手机嗡地一下巨响,紧接着便是杂乱的吼骂和连天嚎叫。
事情来的太突然,秦凯顿时惊了,他举着电话大喊对方的名字……
同一时刻,一辆黑车突然从侧边飞速冲出,正撞在陆虎的横腰处,冲击力迅猛无比,直把车顶到对面粗壮的大树上。
这是一段不大的辅路,离大路口还有几百米,陆虎车身凹陷七扭八歪被夹在一辆车和树干之间,前盖冒着烟……
晕眩,耳鸣,头痛欲裂,耳边从副驾驶传来断断续续疼痛的呻吟声……
一只手猛力抓过来,力量很大,把他整个人拖出去。
直到此时,秦凯才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暗色衣服的男人,戴着面具,摔在地上时正看到这个人裤腰后面的枪,他没管地上的秦凯,伸手去掏枪,探进身,瞄准车内的魏明宇……
从MIX出来,为了安全,秦凯身上也备了一把枪,此刻他慌张地掏出来,克制满眼的昏花,脑袋天旋地转,拉开保险栓,对着那个人扣下扳机……右耳离枪最近,枪声爆破穿透耳膜,秦凯依稀听到那边一声恶吼,好像中弹了。
可他却再没机会扣动第二次,一股力道从后面扑上来,有人把他压在地上,反扭他胳膊,手指遭到野蛮弯折,咔啦一声断掉,枪被卸了。
陆虎车边,面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耳,嘴里咒骂,转身举起枪,对准秦凯就要按下扳机……千钧一发的瞬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驾驶座的魏明宇一下子狠命扑上去,大口咬在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一嘴下去,鲜血流出,面具人吃痛,回身把他按在座位上,再不耽误,扣动扳机……
枪筒带着消音器,仿佛打在软绵绵的靠枕上,发出短小的哔哔两声,秦凯被自己的枪声震得耳鸣,他听不真,却看到车里魏明宇的腿猛烈地抖动两下……
心脏都要蹦出来,秦凯忍着手指剧痛,大叫着挣脱身上的人向车边冲去,后面是敌人咆哮吼声:“有人报警了!!别愣着了!!走啊!!快撤!!”
面具人还想再补两枪,被冲上来的秦凯一拳揍得踉跄几步。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敢恋战纠缠,飞快跳上车,冲车上的人吼着:“快快快开车!!!”快速逃离现场。
秦凯把魏明宇抱下来,这个人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外衣全是血,根本看不到子弹打到哪里,他扯开外套,把衣服撸到腋窝,发现腹部两个出血点正在泊泊冒血,他用力压按,却让魏明宇嘴里喷出一口血……
甜腥冲击喉咙,他渐渐有了意识,知道是秦凯抱着他,魏明宇笑了,抬起胳膊,把这个人的脸摸得全是血印子:“……哥,你要……记得我,不……许……忘了……”
“闭上嘴!!别说话了!!”秦凯红着眼嘶吼,向围观的路人高喊:“愣他妈什么啊!!快叫救护车啊!!!快啊!!!”
怀里的人咧着嘴笑,手臂越来越软,慢慢垂下……
秦凯大叫着他的名字,按压伤口,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血水浸透他的毛衣,一直透到里面的衬衫,冰凉贴在肉上,鼻腔里血腥味浓得呛人,不知什么时候,他脸上已是热辣一片,全是泪……
同一时刻,北化林莽工业区,下午四时。
宽阔的平南路上,人影车辆稀稀落落,在转弯道处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辆相撞事故。
两车互撞,其中一辆是白色黑边的警车,残破地躺在那里,车顶上的警灯滋滋地一闪一灭。
玻璃碎屑和大片铁皮洒满路面,足见事故的惨烈。
卯足最后一点力气,方同踹开车后门,艰难地往外爬行,前座的铁栏已经变形,两名警员被安全带固定在车内,发出此起彼伏地唉叫声……
押往警局的方同怎么也没想到上天能如此厚待他,给了他这样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一只手臂被车门和座椅挤压,抽出来时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他忍着钻心疼痛,用另一只手臂一点一点往车外蹭……
有谁在玻璃上一步一步踩过,耳边响起富有节奏的咯吱声响,方同抬头,眼前是一双黑色马丁靴,他顺着往上看去,纤细的腿,上面一件宽大的帽衫,帽子盖了半张脸。
即便如此,他也认得出这个人是谁。
他圆睁双目,血丝爆出,两排牙不住地上下对磕,陷入极度恐惧:“周……周哥……饶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还有老婆孩子……他们还在家等我……我求你……”
泪水横流,裤裆也湿了。
对方没什么表情,举起手里的枪,说了句,“方同,走好。”
一道火光轰然,子弹正中眉间,方同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一枪毙命。
放下枪,这个人扬起下巴,去看高架路灯上的摄像头,罩衫的帽子很大,帽檐探出不少。
遮蔽的黑影下是他似笑非笑向上翘起的嘴角,冷冷地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