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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承袭唐制,都是步军精锐,甚至两边的军阵编组都如出一辙。
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很难破招啊,只有硬干了。
同样在接近百余步处放箭,先是弩矢,再来强弓。
几轮箭雨覆盖,一般的杀伤有限。
靠近了,也同样是长槊攒刺。
两边的铁甲步人如两块巨石,“轰隆隆”撞在一处。
没有讨巧,没有花头,无比惨烈的阵前搏杀再次上演。
帐前银枪军银枪银甲,左右分为横阵四,勇猛地顶在一线。魏博武夫们端着丈八大枪,娴熟地将二尺余长的槊锋向对面的敌人狠插,同时,也承受着敌军步槊的还击。
刚刚接战的片刻,两边将士还喊了一两声“杀”,振奋气势。
可是转眼过后便都顾不上呼喝,而是人人屏息凝神,个个默默输出。
杀!
杀!
杀!
只片刻,阵前便是血水与泥浆泛滥,让两军接战的那一线土地变得泥泞湿滑,乃至于难以立足。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四下皆是伤兵哀嚎。
那登时就死的,成了旁人脚下的障碍。
那受伤倒地的,救治根本无从谈起,就已被无数皮靴踩得断气,踏作肉泥。
张德张大帅的平卢军虽以步军为主,在山北也曾硕果累累,可是山北的战争与这中原相比真是过家家一样儿戏。
硬骨头迭剌部早被打跑。
渤海国文恬武嬉,狗屁不是。
山北的胡儿,不论是契丹还是奚人,亦或者室韦等部,都是走的骑射路子,没有下马地斗的传统。唐军甲兵精利,胡骑哪敢来捋铁甲步人的虎须。
多少年来,都是平卢军追着山北的胡儿四处乱跑,想怎么玩耍就怎么玩耍,想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
在山北,哪怕实在运背为胡儿堵了,彼辈装备、战技皆不如人,大多数时候人数也不占优,照样被平卢军轻易拿捏,摁在地上随便摩擦。往往一场战斗下来,平卢军的战损几可忽略不计。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平卢军在山北顺风仗打多了,对上梁军就很不适应。
很不适应呐!
之前杨师厚捶成德,张德领兵助拳,就被银枪效捷军削过一回脸面。当时两军相遇,魏博武夫们上来就把平卢军打蒙了。几阵大枪猛捅,砸塌了平卢军两排甲士。得亏张德以突骑反复侧击牵扯,这才稳住阵脚。
也是杨师厚无意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虽然占着上风,毕竟没有穷追猛打,张哥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回去张大帅痛定思痛,落力整顿步军……
可惜今天看来收效有限呐。
一交手,平卢军就再次表现出明显的过敏症状。
同是三人一组配合有术,同时铁盔铁甲步槊如林,拼的就是一腔血勇,拼的是手下横练的功夫。平卢军手底功夫或者不差,奈何这枪枪见血刀刀换命的阵仗着实让幽燕汉子们有些气短。
平卢军,被更不要命的梁军渐渐压得后退连连。
张德眼见这还得了?若就垮了,太也丢人。
老屠子可就在边上看着呐。
目测前排有些松动,老张大手一挥,忙让亲儿子带着督战队上去弹压。
同时,张德又令甲骑离阵,准备从梁军侧翼冲一把,策应步军。
刘鄩敏锐地发现了辽贼的虚实。
他的骑兵主力跟随王彦章正与郑老二对峙,在大阵之右。
现在是左侧有辽骑兜转离阵,欲突己方左翼一侧。刘鄩的身边其实还有些突骑作为奇兵,简称预备队。既然是预备队,当然不能贸然使用。于是刘将军下令,后列步军向左前方顶上,过去护住侧翼。
同时,刘鄩安排后阵的步军支援正面,加大对张德这一面的压力。
打仗,就是以石击卵,以强凌弱。
既然对面的平卢军囊糠,那就重兵从他身上打开局面。
而后,就可以夹击已是满身血的帐前银枪军。
打塌了辽贼步兵大阵,此战就算功成。
面对梁军明晃晃的大枪阵,平卢军的甲骑也没胆子硬闯。奔至近前,骑士们不得不偏开马头,从梁军阵前数十步绕开,到底是没敢突进去。
梁军见了辽贼胆怂,士气更加高涨,就在阵前呼喝鼓噪。
“杀!杀!杀!”
这边迫退敌骑骚扰,正面接敌的梁军耳闻身侧友军气势如虹,下手亦更坚决,一个个恨不能飞起。
反观平卢军就愈发气馁,被对面压得缓缓后退,本应整齐的队列也成了狗啃的一般,乱七八糟。得亏有驻队督战,豹军的军纪也向来严明,是以眼下还能勉力支持,没有奔溃。
当然,长此以往只怕不灵。
张老将军急红了眼,将兜鍪一罩,中军交给儿子接手,自领了卫队从大阵的间隙驰马而出。
这步兵大阵,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一堵墙,而是前后左右相互呼应的方阵集合。左右有宽度,前后有纵深。阵间或宽或窄,留有各种通道、间隙,以便传骑往还,亦用作军队调动的通道。
比如平卢军是左右排开三个横阵,与梁军针尖对麦芒地厮杀。
此时,双方的重甲步军正在顶牛,张德眼瞅见右侧一阵己方步军行将溃乱,驻队杀得卷刃都有点镇不住场面。
绕道是来不及了,张将军横下一条黑心,以一百具装甲骑为战骑刀锋,数百精骑为陷骑刀身,直接就从己方步阵的背后撞了进去。
张大帅老当益壮,一枪高举,未伤敌先伤己,颇得武林绝学七伤拳的精要。
对面梁军虽杀得对手将溃,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哪怕后阵有军士递补上来,毕竟也要有个轮替的过程。突被甲骑这么一冲,梁军也就散开了架势。
张大帅转眼透阵而过,觑得四下全是枪尖在晃,不敢久待,遂趁梁军反应不及,速速从梁军阵隙走了。
慢一步,老张怕就出不来了。
这梁军是真他娘滴难搞。
好在经此一战,唐军右路也算缓过一口气。
反观梁军一阵溃乱,也连带着左右战友心慌。平卢军看张大帅都冲了,也都鼓起余勇反击,后续部队抓紧顶上,总算堪堪稳住了阵脚。
只此一阵,张德已杀得外甲鲜红一片,也不知谁的血水,流淌满身,内里更是汗出如浆。
毕竟年过五旬的老汉了,这一阵冲得真是紧张、辛苦又危险呐。
张德不禁后悔,这义武是真不该来。要说还是李承嗣这小子见机得快,跑去灵武潇洒。夏绥的拓跋仁福早被老黑几个捶得只剩半条命,他轻松收割了胜利果实。据说灵州韩家甲士不足一万,又被他弄开城门取下灵武这块宝地。
咳,错了,选错地方了呀。
跳下马,使人用干手巾赶紧将背上的汗水擦干。张大帅手搭凉棚向西边张望,那边有郑守义的数千精骑。
咦?这老小子跑哪里去了?
骑兵可不是让你带在边上看戏的。
一把抓过随军的侄子,张德道:“十一郎,去中军问问唐公下面怎么打。”心曰,待梁军整顿了兵马再压上来,张某人可未必顶得住了。
想到这里,张大帅不免心中气苦。
这事儿闹得,李哥在柏乡那是把铁林军往死了用,才勉强顶住李思安两日猛打,加上黑手卖了赵兵这才等到战机。
奶奶地,他这平卢军与帐前银枪军是顶了周德威的锅啊。
嘿!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还是那黑厮鸡贼,每次出来就带那几个鸟骑,有好处上,没好处让,想让他拼命都不能够。
越想,张大帅就越为自己的实诚懊悔不已。
那边张德与梁军杀得昏天黑地,郑大帅这边却非常和平。
王彦章追他不上,老黑也不往上硬干。
只让游骑围着梁军转悠,郑某人立马小土坡,与对面的王铁枪大眼瞪小眼。
越过重重阻碍,郑守义可以看到李老三那边正在打生打死……
嘶……
真是要命。
看一看,老屠子都感觉后槽牙都发酸。
不知怎么,老屠子就想起当初要投军,大哥为了让他老实来李大这里还吓唬他,说什么新兵、刺头要放前排。新兵蛋子郑二郎那会儿狗屁不通,真被老大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扯淡。
其实这话要看怎么说。
比如流贼之类,将新兵放前排常见。因为他们老兵不多,甲仗不全,喜欢把新兵放前排做消耗,等差不多了再让有限的老兵一锤定音。
流贼、土匪之流,都是这个路数。
但是经制之军甲仗齐备,精锐坚甲执锐在前硬打的效果反而最好。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都是鸡蛋壳,那就看谁的壳硬。若人家是精锐在前,你这边却用一群新丁、刺头去顶,都别等消耗人家,新兵蛋子们弄不好自己就乱了套,转身一跑,直接就能带累全军崩溃。
那还玩个蛋。
当然,有些无关紧要的消耗任务,又比如爬个城头、填个沟壑,将新兵、刺头放前排是不打紧地。
但是两军野战,尤其到了搏命之时,前排定是己方精锐。
比如此时。
都是精锐的铁甲步人,都是身高力膀的长人壮汉,端着丈八的大枪玩命对戳。
每次看到这场景,郑某人都不自觉地面皮发紧,手心盗汗。
边上的草原儿子同样看得瑟瑟发抖。
郑虎子哥从小生得粗壮,加上老娘与扫剌沾亲带故,老爹也是名门,从小在部里是横着走惯了,养成个天大地二爷爷老三的性子。
争勇斗狠多少年,草原孩子自以为是条好汉,直至此时见了这血腥搏杀,才晓得草原寻仇真是过家家般可笑。
两边的战士面对面,死伤一个填上一个,倒下一排顶上一排。
但有那想掉头逃跑的,转脸就被砍了脑袋。
嘿嘿,都别说逃跑,阵前回望者,后队就能斩了你。
草原汉子也是忍不住一双拳头紧了又紧,脖子缩了又缩,身子都忍不住向爸爸靠拢了一些。心中暗忖,小爷打死也不做鸭腿子步军。
小屠子来请令道:“大帅,张帅那边怕要顶不住了。”
李枢密传的口信,让他这边继续待机,有机会上,没机会先不着急。
对面王彦章虎视眈眈,显然是没什么下黑手的缝隙。
郑老板蹙眉想了想,抬头看看天,太阳还没到正午。又从马上直起身子探望,老屠子感觉老张确实是熬不到天黑了。
可是怎么弄呢?
硬打肯定不行。
昨天一场混乱,稀里糊涂折了近千儿郎,到现在还疼得老黑直嘬牙花子,哪舍得再跟梁军死磕。
郑大帅迅速思索一番,还把郑老三抓过来吩咐道:“去,我留下五百护军和忠武都,所有人皆听你指派。继续绕着梁贼往上贴,放箭,我就不信找不到一条缝。”对二舅子道,“你也听他安排。”
看三叔领人走了,小屠子道:“我呢?”
郑守义努努嘴,指点着对面的王彦章,道:“你与我在此看住王铁枪。”爷爷在这儿,王彦章这货就得老老实实待着,且看老三能否找到战机吧。
郑家三郎领了命,决定这次走远些寻机。
梁军大阵的正面基本是面南,毅勇军一直是在唐军的左翼,即梁军的右翼,也就是西边这面蹦跶。闹了一上午也没有成果,郑老三就决定绕远看看。
梁军今天摆了两条战线。正面一条在跟李枢密、张德厮杀,侧面一条就是王彦章这路,与郑守义对峙。除此之外,还有相当的兵力在二线,既是作为前线的支撑,也防着军阵的侧翼和身后。
刘鄩可不愿步了杨延直的后尘,被辽贼戳穿了腚眼子。
今天没有风雪,视野开阔。郑老三将队伍轮番撒出去,自领五百骑在外围游荡,却不着急往里去,他得看看哪里薄弱。结果围着梁军大阵绕了快有半圈,发现这梁军精锐确实是精锐。
梁骑调动的很有章法,准确限制了己方骑兵的骚扰。里面步兵则配合得十分圆熟,无事就放松休息,有事就依令而行。反正那丛丛枪林总能及时竖起,倒叫幽燕的骑士们无处下嘴。
走着走着,郑老三顿然惊觉,自己居然绕到梁军的左翼侧后来了。
此时,双方的步军正面仍在殊死搏杀,但唐军确实有点落了下风。好在后排的将士已经严阵以待,有的正在轮换替补,有的则时刻准备堵漏。
似乎还不至于就此完蛋。
郑老三在边走边瞧,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便轻夹马腹,摘下弓箭,准备骚扰一波,给兄弟单位减轻点痛苦。
伴随着郑老三的行动,对面也有数百梁骑缓缓移动,发觉这边异动,梁骑果断催马加速,跟上了节奏。
郑老三是斥候游骑,除了刺探军情,打个埋伏敲个闷棍才是他的本职,跟这些二愣子突骑拼命绝非他的使命。感觉仍是无机可乘,只好远远放了两箭避开。
既然没有机会,他决定继续看看再说。
岂料异变陡生。
却是跟着郑老三过来的梁将是谁?正是一条葛的干儿子谢彦章。
葛从周自从当年在成德受了重伤,退居养老,干儿子谢彦章却一直留在梁军。朱友贞嗣位后,谢彦章出任两京马军都军使,这次跟随刘鄩一起来收拾天雄军的叛将,所部骑兵后来被刘鄩一发交给了王彦章。
方才辽贼绕阵而行,谢彦章瞧那敌将不俗,便亲领了卫队数百骑跟着过来,以免大军吃亏。
本来他是跟着辽贼而动,对面的敌骑跑了,按道理他也应该追着离开。可是奔驰之中,谢将军眼角觑得辽贼步军有不支之像。
本来两边铁甲步人互砍,只要不是崩溃,一边占点上风其实优势也就有限。但谢彦章不是凡人呐。他常年追随义父一条葛,从来都是疾风猛进的狠角色,只有对上辽贼每每吃瘪。
谢彦章尤其记得当年跟着干爹打沧州,他被派来与张存敬押运辎重,半路被辽贼围了。好乖乖,辽贼无耻啊,仗着马多跟他打车轮战,累得咱小谢哥好悬没有吐血。他与张存敬苦苦支撑,最后还是丢了大半辎重,狼狈而走。
此时发现辽军破绽,谢将军立刻决定插上一刀。
只见他马头一偏,带着数百甲骑就向平卢军的侧翼贴上去了。
郑老三哪想得到对面的梁骑工作如此认真,梁骑没有跟上,反而朝平卢军去了,这还赶得及?
也是咱郑三哥同样是个人物,既然这梁骑走了,也就把梁军的一段侧翼暴露。趁着其他梁军反应不及,艺高人胆大的郑老三干脆一带方向,领着五百骑准备也在梁军侧后摸上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