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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武夫,不能坐吃山空。李三郎要在燕城搞起大生产运动,抓住春天的尾巴抢种粮食,还要开渠,修复水利。当年燕郡城也是唐军的重要据点,周边有军屯的垦田不少,灌渠底子不差,只是后来荒废失修。如今豹骑军王者归来,要想庄稼长得好,这些水利自然都需恢复。
不过这些就非是二哥的兴趣所在,任你李老三嘴皮子磨破,让爷爷和弟兄们下地干活,嘿,绝不能够。于是毅勇都回防柳城,秦光弼的射日都去燕城驻扎,一来配合李三郎搞生产,二来要把燕城的新兵整顿。
燕城应当是大军的粮仓、钱库和兵源地,而不应是负担。
六月,北面传来消息,契丹正蠢蠢欲动。
安抚使不着急,亲自带着扩充后的豹骑都、山北各寨及白狼戍兵,再次赶着要分给各寨的财货南下,这回李大郎要亲自下乡送温暖,得让得了好处的亲眼看看,好处是哪里来的。有毅勇都、射日都垫底,还真不怕谁打来,只怕他不来。李三郎的准外舅冯公良建也从关内赶到,与韩梦殷两个,一在柳城,一在燕城,主持民政忙得不亦乐乎。
二哥事也不少。
与乌隗部一战,毅勇都战损百余,出塞以来,连伤带亡,先后已折损近三百人。因柳城的工坊需要尽快操办,着落在老铁匠张顺举的头上,又从军中抽调了部分骨干。两项夹逼,造成军队缺口三百多近四百人,都需新募训练。
柳城人少,近期没有垦田的计划,不过收拢了二十多小三十万牛、羊、橐驼、马匹及各色杂畜,都需放牧照管,是件头疼的大事。当然,这些都有老冯操持,二哥两手一推,全都不管,整日只顾操练士卒,整饬防务。
职业武夫么,只干专业的事。
清晨,二哥照常陪着新兵出来跑步。
这批新兵,以关内跟来的民壮应募为主。国朝以来,读书入仕,沙场建功,就是主要的两条上升通道。如今,读书是彻底没有前途,投军才是上上之选。故土情深的老实人早就折返,留下来的,都是斗志昂扬的好汉子。在乡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下来,打得几石粮,讨得几房老婆?跟着豹军出来,看军汉们吃香的喝辣的,又是发羊又是分婆娘,全个都绿了眼睛,投军热情十分高涨。
而且平州除了在册的汉民,还有大量不在册的胡儿。国朝以来,内迁了许多胡儿在河北安置,至今且耕且牧,其丁壮一向是卢龙军的优秀兵源。这次出塞的民壮中,就有许多这类选手跟来发财。此次招兵,自然吸纳了不少。
此外,也有燕城、柳城的蕃汉精壮,乌隗部、品部降虏也有一些,只是不多。
本来他想偷个懒,找秦哥划拉些练好的士兵省事,可恨这次秦将军是死活不给,反过头来讨要马匹。这就是诚心捣乱了。当初出塞,为多负辎重,毅勇都马匹不够,确实从射日都弄了一些畜生,但秦光弼已在乌隗部身上狠捞一票,羊毛早从猪身上薅过了。其实就是拿这借口堵他老黑的嘴。
豹军这训练强度,要说没有怨言绝不可能,不过有胆对抗的则是一个也无。黑哥燕城一战,柳城一战,在塞北打响了名头,打出了威风,尤其他这个身板雄壮,走到哪里都很扎眼,在塞外胡儿间,要说除了安抚使,如今就属他老黑声名显赫。有他亲自带队,谁敢废话。
五百人出城,沿河向西跑了数里,准备调头回转。却见郑守礼吊着膀子骑马过来。柳城一战,郑老三被人一刀砍到,慌乱抬手格挡,刀锋自护臂划过,在上臂开了条口子,幸好入肉不深,没给他废了。为此,二哥暗暗心疼,面上却要骂弟弟学艺不精,让他跟着王寨主好好锻炼。此次,郑老三就是作为大寨主的传声筒跑来报信的。
“二兄。”
“军中无父子。”二哥看他这半拉膀子就心烦,得多蠢才能挨这一刀。想想老子从代北打到中原,又从中原杀回幽州,再来山北,经历血战多少,也没遭这个罪啊。
郑老三知道二哥嫌弃自己,悻悻道一声:“将军”,凑进一步,压低声音说,“西面拦下一股人,自称是奚王使者,来见李帅。”
奚王?二哥对这边的情况也了解一些,知道奚人与契丹不睦。李大说,对付草原胡儿就是谁冒头打谁,拉一帮打一帮,如今是契丹冒头,所以就要拉拢各部斗契丹。契丹中最刺头的是迭剌部,居然敢带头抵制大阅兵,敌意甚重,也就成了豹军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工作重点,在豹骑军主要将领中是通过气的,李三说法叫做统一思想。
听说奚王使者来了,二哥便让新兵自行跑回继续训练。候在一旁的郑猴子牵马过来,老黑乘了,由郑三领路,亲去瞧瞧情况。
西行十数里,翻过几个山头,就见老马匪正陪一伙骑士缓缓东来。一个个也是秃顶垂辫,若是不说,与契丹无异。这不稀奇,奚与契丹本来同源,生活习性相去不远。见了上司,王寨主引着一青年近前,介绍道:“头儿,此乃奚王小郎君扫剌,奉奚王之命,来拜李帅。”
这小郎君一身常见的皮袍子,坐在马上瞧不出高矮,至多五尺五六模样,甚是粗壮,估计力气不小。扫剌与二哥在马上互相拱手做礼,问道:“此前在柳城下破乌隗部者可是将军?”不用二哥搭话,边上王寨主就为他解惑了,“正是我家将军。”扫剌听说,慌忙滚鞍下马,双膝跪地叩首,道:“受我一拜。”
二哥也跳下马将他扶起,笑道:“俺可不是安抚使,莫拜错了人。”咱二哥对外说是姓李,李存义是也。又是独眼龙的干儿,又姓李,大小也是个将军,加上二哥生得威猛,很符合胡儿们心中的英雄形象,经常被误会成安抚使。二哥心里美滋滋,面上却总要谦虚解释一番。
扫剌却道:“不错不错。那日将军破敌,奴亲眼所见,惊为天人,这一拜,正是拜将军。”爷爷的威名都远播奚人王帐了么,二哥不禁有些自得。拉着这扫剌,更觉亲切。“哦,你见了?”扫剌道:“传闻安抚使在柳城,大人遣我过来拜见,巧遇将军破敌。”遂将那日如何躲在山里看到契丹人来到,又如何目睹唐军兵威说了。二哥闻罢,并不意外。豹骑军初来乍到,还不兴让这些土豹子观望观望么。哼哼,当日在四周窥伺的,就只有这扫剌么?
屠子哥底气十足地想,便是要阵战破敌,就是要硬吃横拿。嘿嘿,只问你服不服,不服便打到你服。跨过这个话题,二哥道:“李帅南去公干未归,小郎君怕要稍待数日了。”
扫剌惊道:“南去?回卢龙么?”心说,若是唐人吃完就走可麻烦了。
“调兵。”二哥不经意地指指北面,说,“秃头蛮鼓动各部,欲来柳城会猎,嘿嘿,传说契丹胜兵数万,爷爷只万余兵,怕招待不起。李帅去调兵啦。”
听说不是要走反要增兵,扫剌心中暗喜。口里恭维:“契丹数万丁壮是有,却哪有数万胜兵?万余天兵尽够了。”还要调兵,唐朝爸爸是这回要搞大事啊,二太子自觉这次是来对了,定要抱紧这条粗腿。
屠子哥便拨动马头,引众人回城。
稍待后面骑士跟上,黑哥忽觉双目一亮,竟有个美娇娘隐在其中。但见那杏眼琼鼻,柳眉弯长,眼眸娇媚顾盼生情,媚中带刚,腰肢纤细,一双长直的秀腿甚是夺目,勾得咱黑将军不免多看一眼。妹妹美貌,扫剌很有信心,看老黑这副猪哥模样,二太子非常得意,想来安抚使也不会推辞。
男人么,谁不知道谁啊。
众人策马缓行,路上经过一群群羊、牛、马,还有少量橐驼,都趴在草上猛嚼,草皮都快啃秃了。扫剌暗暗皱眉,心道这唐人怎么这般不爱惜草场?只是这畜生是真多啊,品部、乌隗部的家底全都在此了吧。
转过两个山岗,就见柳城城垣,与之前所见又有不同。
城墙整饬一新,靠河的田垄已经出苗,庄稼得白狼水灌溉长势喜人。尽管没有新垦田地,哪怕灌区来不及整饬,但是老田岂能撂荒?柳城本就临河,城外良田不少,冯良建抓紧组织抢种,效果不差,最近老书生常在田间地头转悠,看着庄稼发呆。
城西大约五里处,还有一些民夫正在平整土地,伐木立寨。扫剌看着新鲜,问道:“这是怎么?”二哥为他解说:“哦,此乃大榷场。李帅说,今后各部在此交易。再有半月应能筑好。先立个木寨凑合用着。”
这大榷场,是二哥为数不多比较关注的民生工程,刘四郎已快马往关内筹措买卖去了。在平州仓里还堆着毅勇都的二万多匹绢帛,刘家兄弟打算以此为本,大赚一票,二哥亦觉得很有必要。为此,刘三还押着黑哥去找冯公说项,在大榷场里圈块地皮出来,将来好做生意。遂简单向扫剌介绍大榷场的安排,顺便说了不久前的大阅兵。其实,路上经过的几个小部落都参加了,对此盛景,扫剌早已知晓,且有些遗憾未能亲睹。当然,从老黑的口中说出则是另一种感受,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在扫剌听来就越如洪钟大吕。
冯良建正在田间巡查,得到消息,忙来欢迎。老冯曾在中枢厮混过,视野开阔,深知奚人二太子的到来意义重大。迅速在城中安排一处院落,准备置酒招待。扫剌却说想看唐军威武不住院子,二哥也有意让他多感受些毅勇都的锋锐,便拉着老冯作陪,并往军营行去。
城内主要安顿民众、军属家眷,军队一律宿在城外,只有守城不对轮流入城戍守。因军中畜牲多,柳城虽羊马墙也挤不下,便在城北三里处筑城立营,挖土成壕,又以余土筑城,沟深一丈,面阔丈五,土墙夯起九尺高矮,又以巨木立成女墙,搭起箭楼,内设马道。壕外还有陷马坑,以尖木所立棘城一重。
在寨墙与柳城北墙之间,再以木栅拉起两条大墙,圈成马场,从白狼水引了水沟进来,上万畜牲夜里就宿在此间,甚为便宜。
进了营门,刘三向导,领众人挨个营房介绍。指了一片道:“此乃柳城军”,又指一片道,“那是毅勇都”,再指一片,“此保定军左营。”二太子见毅勇都、柳城军还是唐人居多,保定军看来却是契丹装束,有些惊讶。刘三适时解释:“此皆品部勇士,为李帅大义感化,决心改邪归正。之前与乌隗部一战,出力亦多。”
刘老三如此胡诌,扫剌根本不信,只是嘴上不说。怎料边上那女子就没甚器量,撇撇嘴道:“败了,要么死,要么为奴,草原规矩么。什么大义感化,真能鬼扯。”一脚踹到刘哥脸上,生生让他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扫剌没想妹子惹祸,脑筋急转,问道:“有左营,当有右营吧。”就想岔开话题。刘三清清嗓子,接了这个梯子,继续介绍:“嗯。乌隗部亦……是右营。”本想说,乌隗部也为李安抚大义感化云云,顺势讲讲右营的来历,表一表咱黑哥的威风,但话到嘴边又决定不说。
之前一战,品部降虏表现良好,获得了唐军上下一致好评,所以继续收编牧民就顺理成章。尤其乌隗部是被唐军阵战击破,又穷追数十里,最后走投无路投降,心中更是服气,比品部还要乖顺。部落大人乞没和几个郎君被送回平州享福,大部丁壮在柳城劳作,从中挑了五百最武勇者编成一营,是为右营,毅勇都也招了少量给老马匪打下手。在山北混,怎能没有此地猴带路?
扫剌本想继续问怎么不见右营,立刻想到之前左营跟着唐军灭了乌隗,若两营放到一起岂不乱套。作为部落小郎君,二太子可不是普通直肠子牧民,这点道道很懂。结果边上妹子急人所难,又帮他问了:“右营怎么不见?”
刘三不咸不淡道:“右营在燕城整训。”
粗粗看了一圈,转到毅勇都的营房。
寨中驻兵三千,以毅勇都人数最多,三个里头能有两个,所以他们的营房占地也最大。此时此刻,有部分军士在巡城,有部分在外巡逻,部分在寨中警戒,亦有轮休的,因此营内比较空旷。时至正午,不必专门安排,二哥就命人幕天席地,拉起一块天幕遮阳,架了大锅炖肉。
有客来,屠子哥不免技痒,亲自出手拆了两只羊,使人洗净下锅。
冯公跟这糙汉相识已久,让了老黑坐在主位,自己在他左手,扫剌则被安排在他右手。如此安排正合草原汉子粗豪的习惯,几碗葡萄酿下肚,气氛热络起来。扫剌道:“将军不似唐人将领,倒与咱草原汉子相类。妫州高家我去过,所食精细是精细,只觉少了自在,不如这般。”
黑哥道:“哈哈,什么将不将。爷爷屠子出身,不耐烦那斯文。武夫便该有武夫模样么,大口吃肉,大碗吃酒,爽利。精细?精细能他娘地当饭吃?”想起高思继堂中的细腻,单无敌屋里的雅致,老黑撇撇嘴道,“俺也见过武夫家里熏香,啧啧,好好一条汉子,做人不做,却来学那酸丁怎么。哈哈。”二哥是满口胡柴,也不顾边上就坐了一个老冯。
酸丁冯哥心说,你两个蠢货懂个屁!人家高家几代将门,早脱了鄙陋、粗俗,是你俩可比的么。也是,一个屠子,一个蛮子,正好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