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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所言不差,李圣确实派出了援兵,援军的主将正是北平郡公郑大帅。
经历了东昭义的合作,河东与卢龙如今联系比较紧密,李克用出兵挑事,李圣就很关心。不关心不成呐,那是朱三的后路,河东去插一刀,汴军能无动于衷么?李圣也很理解晋王的苦衷,不捅一竿子,眼睁睁看着朱三拿下关中,那与自杀也无异。只是,就晋军如今的拉胯表现,李圣觉着,出事儿很正常,不出事儿才有奇。
李嗣昭几万兵,在东昭义能被葛从周三千骑打崩,这你敢信?骑兵可是你晋军的优势项目啊!
果不其然,晋军先胜后败,汴兵二月中旬攻取绛州,河东的求援信月底就到。这次是老中官张承业差遣小宦官快马见了卢龙的监军使张忠,使者由张忠引荐面见了李圣。认真分析了形势,李圣也很认可李亚子的判断,得寸进尺,是三哥的一贯作风。确实不能坐视干爹完蛋,李圣遂遣舅子军与一千五百义从军到义武听从郑哥指挥,与毅勇军合计万余战兵,由使者一路开道,救援河东。
毅勇军,如今亦可称作义武军,作为老三都精锐之一,战备水平很高,接到将令,闲得蛋疼的郑大帅立刻点齐人马,翻山越岭来看干爹。哦不,来救援河东。
实话实说,郑大帅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救兵如救火,援兵行动迅速,三月十五日汴兵围城,三月十六日,郑二即已抵达晋阳以北一百五十里左右的忻州了。郑大帅出兵时就想着,有事就上,没事就回去,不怕白跑,就怕晋阳真的出事。
唇亡齿寒呐!
行前,扫剌带来李圣的指示,救归救,然汴兵势大,不可力敌。此次援晋,主要在于坚定晋王守城信心,让他千万审时度势,别拿卢龙健儿的性命胡闹。其实这话不用大李子交代,郑老板怎能用自己的本钱去给河东买单。所以军队到了忻州就止步不前,先让小宦官去晋阳联络,同时让毅勇都派遣斥候抓紧侦察。
传说十万汴兵围城,他这点人冒冒失失撞过去,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得知援兵已到忻州,绝望中的李克用大喜,也不提跑路的事了,忙遣李嗣昭去见那黑厮。在邢州他俩就合作过一把,除开最后李嗣昭被葛从周偷了这段,总体非常愉快。李嗣昭遂带了两个儿子星夜兼程,十八日晨抵达忻州。
郑大帅见这矮冬瓜颇觉亲切,与他相拥道:“邢州一别,已两岁矣。”
“是啊。郑帅百尺竿头,我却……咳,不提也罢。”这不是客气。这黑厮如今已是一镇节帅,自己呢?追随义父征战多年,落了个这般光景,与汴兵屡战屡败,河东更是山河日下,居然到了向卢龙求援的地步。短短两年前,还是晋王帮卢龙救命呢,真是世事无常。
一种大厦将倾的颓丧感,沉重地压在李嗣昭的心头。
忻州刺史李克宁是李克用的弟弟,作为地主,将几人让进厅内坐下。
李嗣昭心忧太原战事,一路滴水未进,便问:“郑帅此来援兵多少?”
郑老板拍拍胸脯,万分自豪道:“战兵一万。步骑各半。”想当初在蔚州,眼见李匡威大军入城,他曾感慨何时自己能有如此基业。如今,匡威早已作古,他郑义贞却领着过万精锐来给晋王救命,这般造化,谁能说得明白?听说援兵只有一万,李嗣昭颇觉失望,郑守义看出他的情绪变化,笑道:“兵贵精,不贵多。我这一万皆百战之士,晋王有多少精锐可用,只需妥为谋划,必能克敌。”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他这万多兵,至少那些义武兵就绝对算不得百战精锐。
不过嘛,这都无所谓了。
李克宁其实也是刚刚进城。此前一听汴兵北进,他立刻跑去晋阳。自汴兵第一次打进河东后,李克用其实就生北去之心,作为弟弟,李克宁对自家哥哥非常了解。只是时移事异,早年间是诸侯将乱未乱,李家天子日薄西山,借着黄巢造反,他们获得朝廷赦免,又借机据有雄镇河东。如今却不相同,朱全忠是新兴之主,朝气蓬勃,且北方格局已成,汴州、河东、卢龙、凤翔,主要就剩这么几个山头,任何一方只要泄气,想要东山再起,那就难比登天喽。
这一退,闹不好就得终老草原。
在大唐腹地生活多年,见惯了塞内的花花世界,再说去草原吃砂子?谁肯。
奈何晋阳局面确实败坏。近年河东连番征战所获不丰,镇内财货亦渐枯竭,纵有张承业拼命经营也只是勉力维持。此刻晋阳城中精兵只有万余,听说卢龙援军也仅一万,李克宁同样心虚,道:“计将安出?”
郑守义反问道:“敌情如何?”
“二月,氏叔琮等将兵十万来犯,月初,至晋州,我与镇远力敌不胜。本月十五,汴兵屯兵晋祠,攻晋阳一日未果,陈兵城下,累日攻城不休。朱温那厮亦至,但似乎又于前日南归,兵亦走了二三万,我来前汴兵粗算尚有六七万众。只是晋阳除去守城之军,可出城者至多万骑。”李嗣昭苦着脸说,“合兵亦只二万,不好打呀。”
郑哥谨记李圣的教诲,胸膛一拍道:“六七万不能全是精锐,算他一半,不过三万。二万打三万,吃亏不多。况汴兵步军虽利,马兵不行。万五精骑在手,怕个鸟毛。”
老黑这般自信,倒是也稍稍振奋了一点人心。说到退敌,厅中安静下来。片刻后,李克宁道:“行前,晋王嘱我,兵贵神速,如何破敌,便由郑帅与李使君定夺。益光,这便与郑帅议议吧。”益光,就是李嗣昭的字。
李嗣昭道:“来前,我与李横冲计议,汴军人多,阵战吃亏,只可出奇制胜。今岁以来,我军屡战屡败,汴军数万联营十里,我观其有些营盘还算认真,亦有些扎得草率,颇轻我军。骄兵必败,可夜袭之。”
对于李嗣昭夜袭的提议,郑将军其实不太认可。问:“我军来援之事,汴兵可有耳闻?”李嗣昭道:“应是不知。前日,我观朱全忠旌旗南去,朱有宁等将亦走。若其知晓,当不至如此。”
郑守义心想,袭营可不好干。中原军队可不是草原胡儿,草草扎个帐篷就算完事,若按掘壕立营之法,军营就是个小城寨,只要守军按规制扎营、备勤,袭营就跟攻城差不多。豹军多少年从没在这上栽过跟头,就因为扎营要求严格,汴兵即称强军,这点规矩估计不会差很多吧。只是直接拒绝亦不好开口,郑将军略微沉吟,道:“李使君有何计较?”先问问想怎么打,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要让爷爷挡刀绝无可能。
对着老黑的脾性,李嗣昭也算有些了解,也不废话,道:“汴兵立营三座。城西两座,城南一座,其间有汾水分隔。城西两营中,临城一营谨慎,但屯于晋祠附近者较为疏怠。昨夜开始,李横冲即引军夜击汴营,多放火箭,鼓噪声势。如是再三,观其虚实。若敌军懈怠,则可择机破营。否则,便再寻良机。”
“我军怎样协助?”
“接替李横冲骚扰城南敌营。声势益大。待我军破营,便相机掩杀。”
感觉李嗣昭的这个主意还算贴谱,让他老黑敲敲边鼓还行,没说让打头阵破营,郑大帅便点头曰可。两人当下议妥进军路线,安排妥当,李嗣昭仍留下大儿随郑守义行动,自己立刻返回晋阳去做安排,一路啃几口大饼充饥。
送走李嗣昭,李克宁立刻从忻州府库提出弓矢火箭若干。
夜袭,放火这是必备技能。
入夜后,郑大帅亲领义从军并毅勇都、亲军营先行,天明抵达晋阳以北五六十里的阳曲。数千骑天明前入城,由晋军骑兵遮断道路,三千骑在城中养精蓄锐一日,其余卢龙数千兵则在阳曲以北二十里休整。二十日黄昏,李嗣昭遣使相约夜间行动,前去探路的大寨主亦回禀,城南大营军情与李嗣昭所述不差,郑哥遂以毅勇都开路,自将亲军营六百、卢涵鹞子都八百骑并义从军近三千骑跟进,准备骚扰敌营。其余各军由舅哥张顺举领着,进入阳曲休整待命。
这次义从军正是别都鲁这都。赤烈部能够在营州迅速壮大,固然有李圣人的关照,却也与郑将军的提携密不可分,此次能够追随郑帅作战,别都鲁与有荣焉,一路围着老郑鞍前马后甚是勤谨。
唯一不足,是河东太穷。
之前跟着大军在魏博、成德,别都鲁都是不少发财,结果到了河东一看,好么,真是一言难尽。说是断壁残垣可能有点过分,也确实没啥油水,连别都鲁一个胡儿都觉嫌弃,便好心建议道:“郑帅,打完这仗,去云中那边绕一趟吧。”
郑哥正在苦思今夜怎样打法,忽闻此言,讶道:“作甚去?”
别都鲁苦个脸道:“我观这河东困窘,不似出得起劳军之资。此次南下,李帅是管些吃喝不假,只是不见买卖上门呐。儿郎没甚收获,岁末两手空空回去,家中怎么交代?云代之地安生这些年岁,吭吭,得些牛羊回去也换些财帛哇。”
对这帮草原汉子的作风郑守义也很无语,道:“休想这些,看看汴兵身上有甚好处。嗯,所得兵甲分你一份,不比牛羊好用。”说罢又道,“若实在所获不多,便走一遭云中罢。”左右权衡,感觉还是得给这帮杀才一点念想,免得做事懈怠,反正抢在河东的地盘,郑哥又不心疼。
……
为了击破汴兵,晋军也算全力以赴。其实,不管有没有援兵,李鸦儿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跑路?他就是想跑,也得先顶住眼前这一波才行。
自三月十七日以来,晋军按部就班地已经骚扰了三日,汴兵不胜其烦。其实敲锣打鼓还好,晋军施放火箭比较讨厌,冬春之时天干物燥,非常危险呀。前两夜汴兵还曾出营驱逐,晋军借着夜色掩护发挥不错,让汴军吃了点小亏。到昨夜,汴兵看晋军主要就是放火箭骚扰,干脆也不出来,就谨守营盘认真灭火。
晋阳城内,李嗣昭与李嗣源各引二千骑在城中整备,准备出击。自三月十五以来,汴兵白天要攻城,晚上又不得安寝,估计非常疲惫。晋王定策今夜袭营,先由李存信引兵鼓噪前半夜,李嗣昭、李嗣源则于后半夜突入晋祠汴营。
至于郑守义的援兵,能帮上忙就帮忙,帮不上就算了。难道晋王真敢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河北那两个不靠谱的干儿子身上?
李存信已先出城,李克用本想效法先贤演把淡定,却在榻上就跟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哪睡得着。汴军数万大军就在城下,弄不好就全完啦!干脆裹了衣甲,亲自来给军士们颁下赏赐,允了富贵,为壮士饯行。
晋王亲至敬酒,军士们很领情,只为不惊扰城外,皆默默等待,忍得辛苦。
终于听得城外喊杀声渐息,按计划,这就是李存信已完成前两轮的骚扰,该他们上了。遂有李嗣源先行,李嗣昭在后,鱼贯出城。
时值三月,冰雪消融,城外泥水翻浆,晋军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中前行。汴兵军营方向灯火暗淡,渐渐归于平静,李嗣昭抬头观望月色,已近凌晨,正是人困马乏之时。
……
郑大帅今夜并未径直向南奔向汴营。晋军已骚扰数日,难说汴兵不会趁夜设伏,万一人家埋伏晋军,他却撞进去,岂非自讨苦吃?所以燕兵绕道汴营之东兜了一圈,待毅勇都扑杀了营外游骑、斥候,三千多凶神们就围着敌营射起火箭。
这大唐的火箭并非后世的窜天猴,药捻子一点就原地升天。似那将油布简单裹在箭头点了火放飞那纯属胡扯,因为箭速过快,直接火就灭了,有个屁用。火箭,需要特制,施放时须控制力道不能太强,箭速不能太快,还要在油布中裹进火种以便箭头落地后复燃,总之不但非常繁琐,而且射程不远。
火箭若真的好用,两军阵前铺天盖地火箭射过去,什么大阵都要脱几层皮。
问题是汴兵这不骑兵脓包么,郑哥就大大方方在营外点火放箭。倒是盼着汴兵能出来,他早想好了,大敌则走,小敌则击。但汴兵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怎么折腾,就是装乌龟。也不怪人家,城西两座大营还能互相呼应,城南大营孤零零在此,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的。
几轮过后,火箭射尽,军营里应对妥当,并未引起火灾。卢龙兵就开始敲打锣啊罄的,又或是放响箭,鼓鼓噪噪,诚心不让汴兵消停。但汴兵挨了三日,知道外面其实没啥办法,看火箭也不放了,干脆留下备援军士,该睡觉睡觉。
郑哥提着铜锣敲了小半个时辰膀子都酸了,十分无趣地将铜锣一丢,抓起水囊猛灌两口,很没成就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看东边天还不亮,半牙月亮不死不活地挂在半空,老黑自觉似个跳梁小丑,汴兵怕不是在营里哗笑自己。
王大寨主负责侦察游弋,似这放火、敲锣的勾当就不劳他出力,眼见老黑坐下,就凑过来道:“大帅。这顶个球用。汴兵疲惫,都该睡了吧。”
郑将军冲着远处的河水努努嘴道:“这汾水过得去么?”老马匪不可思议地说:“有桥能过,没有守兵。这汴兵真是有趣,也不守桥,也不烧桥。那晋军亦不说将桥烧了。”反正按照他的意思,肯定不应该这样。
虽说来之前想好不要犯险,只是眼前这个局面好像也没啥危险。听说能够过桥,郑将军起身道:“走,过河天也该亮了,去瞧瞧李嗣昭那边如何。”反正他马力充沛,打不过随时能走。
遂命军士们补充些食水,三千骑绕过汴军大营,奔河西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