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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跟十三郎烧完火,郑哥就整日研究起出兵的方略。
带多少兵,怎样出发,走哪条路,如何快进快出。
人不能太多,也不必太多。关键还是如何入城,还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击即中。装溃兵肯定不灵,郑哥弄明白了,李重霸那老狗的兵大多不是魏州兵,家都不在这里,你往贵乡跑,真把罗大帅当猪么。
还是得里应外合。
得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哎呀,串台了。
须夜里悄悄开门进城,然后手起刀落,超度罗大帅升天!
刘守光听了二哥的计划,也很同意。
刘老二从来是不怕事大,两位二哥凑在一起,精心打磨细节。论起来,刘老二还是要比郑老二高杆一点。一千精兵,从德州过去四百里路,玩命跑一天就到,绝对神速。只要博州方面稍微遮掩一下,半夜进城完全可行。
贵乡城内格局郑老二也算熟悉,又有十三郎带路,定让罗大帅死个脆生。
城中不算近万户牙军,尚有民户数万,家家殷实。罗绍威这厮每岁运往汴州的财货如山如海,他老罗家的仓库更是令人期待。此次出兵,定不白跑。
这其实是末节。
魏博换帅,头疼的就是朱三。那边淄青未平,这边魏博又闹,嘿嘿,义昌、义武、卢龙就省心多啦。
史十三此次动作很快,因为不用跟李公佺商量,自己就能做主。
一镇节帅,这个诱惑太大。有两位二哥还有辽王撑腰,再有自己内应,事情一准能成。小伙子回去盘算明白,贵乡外城至少有两个城门可以商量,都是亲戚,半夜开个门不是事。比较麻烦是内城。不过十三郎想,这事找史仁遇能搞定,那老杀才法子多着呢。
贵乡总共三千守军,一部在外城,一部在内城。让老黑他们多出点兵,实在劝不开城门就硬打,他妈的,爷爷就不信打不下来。十三郎打算直接把手下千多骑全拉上来干,自家出钱发赏赐,许下好处,钱不够就打老黑的秋风,这厮好歹一镇节帅,一千人的赏赐不在话下。
这回史十三真是不耽误,只过了五天就跑回来了,兴冲冲跟老黑合计具体出兵事宜。“走博州入贵乡,沿途不必担心。从武水至贵乡不到二百里地,全程大路,多备脚力,天黑出发,后半夜即到。”
二哥听说,一双黑手猛搓。之前险些被借了脑袋的经历历历在目,对罗绍威这混蛋他也是有些真火,兴奋道:“出多少兵好?”
十三郎也不跟他客气。“你这数千人全来吧。”
郑哥一愣怔,道:“动静过大了吧?”
十三郎非常嚣张,胸膛敲得咚咚响。“人多不怕,走不了风。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须狮子搏兔,不留余力。”
郑将军也觉着道理不错。“成。”又盘算马匹够用不够,差人去请了刘守光过来商量,忽道,“此事你跟谁说了?”
“谁也没说。”十三郎脸不红心不跳,回答地斩钉截铁。看老郑不大相信,便做出看傻子的模样道,“这他娘地能乱说么,你我兄弟便能安排明白,人多口杂。只用心腹弟兄,上路再讲不迟。”
“没跟你叔说罢?”过博州,得跟史仁遇打招呼吧。
“同他不必说。”史十三面露不虞,感觉老黑怎么如此不放心自己,“我找个由头带兵出来,你跟着走。咱夜里出发,哪个瞧得明白?待到武水,我出面封锁城池,许进不许出,一只鸟都飞不了他。用着跟谁商量。”
其实他当然跟史仁遇通了气,如此大事,史十三的小肩膀可扛不动。李公佺磨磨唧唧,史仁遇也极不耐烦。要么干,要么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拖拖拉拉,是等着罗绍威逼急眼了来拼命么。
反正出头的不是自己,史仁遇可没有李公佺那么瞻前顾后。
二哥见他答得干脆,也就不再追问。总之他打定了主意,能成最好,不成也不走空。遂又道:“那你带兵出来什么由头?”
十三郎答:“巡边。俺是骑军,巡边不正常么。对,我脚力不足,你匀我些。”
郑守义果断应下,道:“好说。”心想哪怕不够还有小刘。
前面沧、德颇受摧残,空出许多荒地,这数岁,这厮圈起来种草养马,颇有所成。据说,朱老三都从刘二这里买了不少。
老哥俩跟这儿商议,刘守光风风火火进来加入讨论。三人遂秉烛夜话,要将事情尽快说妥。
这种好事,说着刺激,干着凶险,必须妥为谋划。难得摊上这么三个胆大包天的主,说起来一个比一个兴奋。充分发挥聪明才智,要把罗大帅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出意外才好。
议了两日,各自分工明确。
史十三出五百骑,负责带路开门。
两位二哥各出千骑,但刘二哥奉送骑马步兵二千,一旦需要,则由他们攻破内城门。史十三所需马匹不足之处由刘大帅赞助。
当然,活不白干,罗家的宅子由两位二哥查抄,城里城外,凡罗大帅名下资财全归郑、刘二位。如果罗家所得不丰,不足以筹功,则由李公佺出面,从魏博府库里出钱赏赐。至于这个足不足怎么评断,暂时搁置争议,容事成后再说。
只要事成,啥都好说嘛。
十三郎唯一的坚持,就是两位大帅保证不能在城里乱搞。
城中所居是薪火相传的牙兵家眷,多少都沾亲带故,一百户里全是与牙军有染过于夸张,但也少不了多少。十三郎还惦记着上台呢,拉仇恨太多怎行,名声坏了,让咱史大帅还怎么行走江湖。
哥仨你一言我一语,畅想了未来,规划了工作,十三郎就屁颠颠回去办事。
又数日,史十三来信,他将于七月初一晨出发,日暮前到达平原县附近,与老黑他们汇合。郑哥遂将卢八、大寨主还有薛阿檀、别都鲁、兀里海、速合几个叫来,吩咐此次出兵事宜。
此次南下作战,李圣安排了一千义从军,别都鲁位列其中。
之前在晋阳城下抢了汴军一个半军营,别都鲁财货可没少分,尤其得了五百套铁甲,真是意外之喜。此次听说要来富庶的淄青作战,牧人们一个个气焰嚣张,因只让来一千骑,为了平衡,别都鲁颇费心思,最后自带五百,让兀里海、速合各凑了二百五,至于兀里海、速合得了好处怎么分,别都鲁就两手一推不管了。
结果此次有点鸡肋。出来日久,虽然刘二好吃好喝供着,可恨硬货是一点没有。在青州,弟兄们贼不走空地顺手抢了几个小庄子,奈何僧多粥少,几千人一分,都不够塞牙缝。
草原汉子们觉着虚度光阴非常可耻,若非刘二看得紧,早就祸害他了。
总算听说要干一架,还是要去富庶的魏博,草原汉子都很兴奋,全神贯注听讲。郑大帅鼓动唇舌,给小弟们画饼。“罗绍威每岁给朱三上供就得十万二十万贯,一贯钱在草原可买四只羊,这厮殷富,非你等所知。此次人少钱多,全不白干。哎,忘了,你等到过魏州吧?”
别都鲁眯着小眼睛答说:“俺去过。那回跟着李圣,在魏博破了许多堡子。”速合跟兀里海则都摇头,那次大丰收,没有他老哥俩的份儿。二哥想起来,该是葛从周打德州那回,大李带他们去魏博祸害了一圈,还真是只有别都鲁在。
这厮,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呀。
二哥道:“你下去给他两个说说。进城不许胡闹,莫给爷爷惹祸。”这事儿十三郎反复叮咛,一定不能在城里胡闹。
其实,不用十三郎吩咐,郑二也会注意,这次是抢到人家床上去了,可得小心。卢八、大寨主都晓得轻重,只杀罗绍威,弟兄们多半围观看热闹,不来碍事,倘若激起众怒,他们可就未必能囫囵出来。主要隐患是这三个憨批,这帮傻大胆是啥都敢干,在青州那个疯样,恨不能连砖带瓦都搬走,进魏博可别招祸。
本来二哥都犹豫不带他们去,但憨批们不干呐。而且两位二哥离营,留下这帮祸害在德州,只怕得出大事,还不如带在身边踏实。实在不行,就让他们爬城墙也算有个用处。
平时还能当辅兵使唤。
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罢。此次路不远,带五日粮足够。散帐去领,明日夜里动身,今日睡饱,明晨不必早起。”到魏博干活,遍地粮仓,没粮就派捐,肯定不会饿肚子。想想没什么再要交代,二哥摆摆手道,“去罢去罢。”自己也累乏了,准备安歇。
忙忙碌碌一日,各部都做好了出征准备。
刘守光的三千兵也都备妥。
算上辅军,这次他哥俩出兵六千,再加上十三郎的五百,队伍着实不小。为了出其不意,必须游骑扑出去遮断道路,还得夜间行军。
次日午后,二哥睡饱了收拾停当,随时准备出发。
想想颇觉兴奋。
数百里奔袭,斩杀一镇节度使。
翻手云覆手雨,此中乐,难以言喻啊。
与刘守光两个在帐内闲话等信儿,郑哥时不常还会傻乐,瞧得刘二以为这黑厮疯了。却见张泽在帐外探头探脑。作为郑大帅节度府的掌书记,机要公文都经他手,战情军机文信该他负责。二哥见了,想是史十三来信,忙让他进来说话。
这厮倒是抱着一封书,只是瞧他脸色神情恍惚,一副战战兢兢上刑场的模样,二哥心里一沉,顿觉不是好事。
十三郎出事了?不应该呀,这还没动手呢。
难道是李公佺顾忌十三郎,对他不利了?此时此刻,没有道理吧。
张书记见郑大帅目光相询,都没敢开口,将那书递给老黑就想逃跑,又觉跑得没有原由,便硬着头皮在旁立着,还特意往后挪一挪,距离老黑稍微远点。
郑守义纳闷地将书打开,竟是辽王来的一封公函。在幽州与义昌之间,一直维持有信使往来。为了应付时局,卢龙与义昌恢复了部分驿站,通过这些节点,勤则一二日,怠则三五日,可以保障书信往来。
看个开头,平平无奇么。郑守义笑嘻嘻对刘守光道:“李大老调重弹,问这边有事无事。哈哈,现在无事,过两日便该有事了,嘿嘿……
刘二也凑趣道:“待你我斩了罗绍威那厮,且看魏博乱吧。”对此次行动,刘守光同样寄予厚望。义昌过于局促,南边平卢淄青水太深,魏博么,百年老店,看似威猛,其实外强中干,一塌糊涂,必须在他身上切几块肉下来。哼,反正罗绍威那厮早晚也是个送,那送谁不是送呢。
葛从周那次小刘能扛过来,除了大李言而有信,送了不少粮食过来,很大功劳就是在魏博身上补了点血。
却看老黑说着说着住了口,而且脸色越来越黑。刘二渐感情况不妙,都没来及问是何事,忽见郑二从胡床上跳起,狂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说着将手中书信搓碎,狠狠砸在地上。老黑瞬间变身,似头受伤的猛虎,七尺有余的身躯在帐内胡转了两圈,撞得帐内东倒西歪,又将架上的横刀拔出就砍。
老黑突然发疯,骇得刘大帅一跳三尺高,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窜出帐五六步,刘守光惊魂未定,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一座大帐篷已经颓然倒下。毡布正好塌在老郑头上,鼓出个人形。接着便见一柄钢刀刺出,三两下将毡布切碎,露出郑守义那怒不可遏的凶相来。
与这夯货相识十几年,如此疯狂,刘守光也是头回见识。
看看边上张泽小脸煞白,刘大帅一把扯住,怒道:“他妈什么出什么事了?”
张泽苦道:“上月,契丹南犯,围攻燕郡城……
“城丢了?”燕城刘二去过,以他所见,秃头蛮头撞碎了也打不下来吧。再说,就算燕城丢了,跟他老郑有多大关系,要疼也是李老三头疼吧。
张泽道:“没丢。”
“哦。”果然如此。秃头蛮那是什么水平,一共就三招,填人命,挖地穴,用飞梯,这些手段卢龙军比他们玩得还明白,顶个屁用。李家兄弟不遗余力经营燕城多少年,说丢就丢?开玩笑么。
那老黑发什么疯。
刘守光就更迷茫了。
“那怎么?”
“郑夫人自柳城南归,途经燕城正巧赶上契丹来犯,遂被困城中。”
“城又没破。”
这酸丁问一句答一句,惹得刘大帅鬼火起,劈手就要抽他。
张泽慌忙脖子一缩,竹筒倒豆子,道:“城是没破,怎奈何郑夫人助战守城,意外重伤。另有郑帅一侍婢并二子,亦为贼人掳走了。”辽王在信中也是言简意赅,并无更多细节信息。但这就足够惊掉大牙了,否则张书记都不敢开口呢。
“啊?”
刘二闻言,如遭雷劈,侍婢丢了不打紧,但儿子不能丢啊。
那边郑二还在发疯,舞刀乱砍,瞬间已将帐篷彻底拆了零碎。看撑帐篷的木杆还有一截,郑二上去两刀,结果刀刃卡进木杆,恨恨发力一拽,竟将刀都扳断。恼得老黑用剩下半截又劈,直至将木桩劈断,这才兀自猛喘粗气。
回头看见刘二。郑守义目光凶残地盯着刘大帅,好似要将他吞了,唬得小刘时刻准备着,打定主意这厮要是过来就跑。却老郑又喘几口大气,情绪居然渐渐平复些许。刘守光见状,就想开口劝慰两句。老黑左右不缺儿子,再说,儿子也就那回事,为此过于伤心也不必要。
不待他开口,郑守义将断刃猛插于地,咬牙切齿道:“这边交给你了,我要回山北。”说着也不管刘二反应,高叫一声,“升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