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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秋阳凉爽宜人,鲁主簿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了张氏坞堡,身后,是几个眼放绿光的下属。
他们只得了鲁主簿的要求,让他们往严了查,往重了查,只要户籍有问题,就给人带回去。
这种事情,嗯,他们擅长得很。
张论带着三个儿子站在坞堡的门口,并不怎么紧张。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难只难在第一次,等到没了那紧张和羞涩,不仅会渐渐大方起来,甚至有的还会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呢。
张家父子四人倒不至于那样,毕竟就算是花钱买平安,那也是要花钱的。
那日被张恪一句提醒,四人关起门来一合计。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了好大一跳。
这些年里,虽然过得不算奢靡,但也称得上滋润,但兜里的钱粮可就不那么滋润了。
花销不小,进项惨淡,年年亏空。
最大的单笔进项,还是张恪捐给族里的那十两黄金......
账册上的余额数字的变动,颇有些坐吃山空的意味。
可不论怎么节省,今日这笔钱是省不了的。
只希望鲁主簿还如往常一般,拿钱走人,让他们再得一年安宁。
“哟,都在啊。”鲁主簿主动招呼道。
阳光照在鲁主簿的脸上,让那份笑容更加灿烂。
张论的心中大定,也露出少见的笑容,邀请众人入内休息。
让长子张弘招待几名鲁主簿的随从下属,族长张论带着另外两个儿子将鲁主簿请进了北楼的书房中。
在坐榻上坐定,张论煮水烹茶。
今天事情重大,他还是不敢拿张恪做的那个茶叶来糊弄,老老实实地按着以前的法子,弄出浑浊的茶汤。
张宣从一旁的案几上取来一本小册子,交给张论。
张论直接递向鲁主簿,笑着道:“为了让主簿少些劳苦,老夫已经将族内的流民尽数统计好了,另外,按照往年惯例,一人三千钱,明日将由族人将谢礼送到主簿府上。”
鲁主簿伸手接了过来,心中诧异,这......这么主动?
他打开一看,好么!果然比往年还多了两三位。
也好,倒也省了许多事。
张论和两个儿子相视一笑,自己这番如此识大体,相信这鲁主簿定然更不会刁难他们了。
这就叫礼多人不怪。
秋风从窗外送来阵阵凉爽,吹得父子三人面带笑意。
鲁主簿轻轻合上册子,点头赞许,“张族长有心了。”
张论一喜,看来这事儿,稳了,“主簿政务繁多,日夜操劳,能为你省一份心,是我等子民应尽之责。”
鲁主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既然张族长如此识大体,知进退,我定当禀明府君,尽量豁免张氏藏匿流民之罪。”
“那就多谢......”张论下意识地微笑点头,然后抚须微笑的手猛地一僵,“什么?”
“不仅如此,这些流民我也会命人好生照看,回头选一处好一点的侨州,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主簿,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惊吓啊!”
张论身子前倾,就要越过案几,抓向鲁主簿的手。
鲁主簿身子后仰,顺势站起,“张族长,这就将那些流民都叫来吧。”
张论赶紧在张宣的搀扶下站起,“鲁主簿,这是为何?”
“什么为何?朝廷检籍,是为了搜检大族私藏之流民,赐予平民之身,赐予田土,使之为国出力之善举,如今你张氏藏匿流民,我奉朝廷法度,奉府君之命,将人带走,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鲁主簿大义凛然,看着张论,“张族长,你饱读诗书,这道理还用我教你?”
张论:“......”
彼其娘之!你现在跟我说朝廷法度了,当初笑嘻嘻地收我们钱的,难道是另一个人不成!
单纯的老男人对官吏的两幅面孔又有了深刻体会。
骂归骂,恨归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张论深知此刻绝对不能让鲁主簿把人带走,也顾不得什么后患了,连忙道:“鲁主簿,这谢礼我张氏再加一番。”
“哎!不是钱的事。”
鲁主簿微微摇头,那是真心实意的叹息。
张论心头一跳,这么黑?
跟这些不要脸的胥吏打交道多了,他早已清楚,不是钱的事,那就是钱不够的事。
一咬牙,“我张氏愿意奉上五两黄金,请鲁主簿高抬贵手。”
“哎!真不是钱的事。”
鲁主簿再次摇头,这次的叹息又比先前真诚了许多。
若是没有背后的故事,自己带着人来转一圈,五两黄金到手,岂不美哉?
可惜,可惜啊!
张论身子一软,加钱是不敢再加了,这五两黄金本就是带着感情的溢价了,再多给不如去买些奴仆回来。
鲁主簿转头看着张论,对这个老族长分享了此刻心中真实的想法,“你说你们也不缺钱,干嘛不培养些子弟入仕呢?但凡有个子弟在朝中为官,也不至于遭这罪啊!哪怕只是如我一般的浊吏,这点破事儿,怎么也能庇护下来!”
说完,鲁主簿伸手拿过桌上的册子,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这张氏除了茶难喝了点,总的还是不错的,每年都这么配合,可惜......
书房中,张氏父子三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下方便响起了一阵哭嚎,惊醒了沉思中的父子三人,张论三人赶紧冲出,张弘也从一旁跑过来,急切道:“爹爹,怎么回事?为何那鲁主簿一下来就吩咐拿人!”
听着大郎略带惊慌的质问,张论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张宣沉声道:“大兄,事情出了变故。”
一帮鲁主簿的下属们,眼见自己还没发力,张家就投降了,顿时觉得一身本领没了用武之地,于是在抓人这件事情上,卯足了劲。
他们的效率很高,很快,十三名流民尽数被抓到了场中,一番核验,还真都是流民。
其中的许多男子都是从附近的张氏族田中被直接抓来的,这番动静自然也惹来了其余有籍的佃户,也跟着跑了回来,正围在四周看着。
令人惊讶的是,这其中并没有石老头和石头的身影。
多年的流浪之旅,让石老头对检籍十分敏感,早在几天前就跟张恪提出要出去看看亲戚。
张恪顿时明白了老爷孙的想法,他也不愿意失去石老头这个好不容易找来的宝,干脆让青龙送去了星火谷,帮着造房子做家具去。
此刻的张氏坞堡之中,再没人坐得住,女眷们都站在楼上看着下方的喧嚣,一脸惊骇的苍白。
那些被官差拿住的流民都哀求着,“主公救我啊!我要留在南楼,我不想去侨州啊!”
“主公快想想办法啊,我对西楼如此忠心,一家老小去了侨州哪里还有活路啊!”
“族长,我愿世代当牛做马,求族长救救我们啊!”
张论沉声道:“诸位放心,老夫一定竭尽全力,拯救诸位。”
鲁主簿也不计较张论言语中对朝政的诽谤,揶揄道:“那就请张族长尽快了,十五天之后,他们就将尽数启程。”
说完他便转身,沉声喝道:“带走!”
没有户籍的流民们哭哭啼啼地被带走,他们将在县城中被统一看管起来,十五天之后,被押解到会稽郡上,然后由郡中统一安排送去侨州。
偌大的坞堡,一片死寂。
张论的脑海中,回荡着鲁主簿的叹息。
“你说你们也不缺钱,干嘛不培养些子弟入仕呢?但凡有个子弟在朝中为官,也不至于遭这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