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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伯母。”
杜云一本正经地跟毛瑾、老王道别,这才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一家四口的时候,气氛就有些紧张了,毛瑾先开了口:“你俩谁先说?”
“妈……”王鑫远先开了口。
“别叫我妈,我叫毛瑾。”毛瑾摆了一张扑克脸,手里捏着一把指甲刀对着短的不能再短的手指甲盖,左一下右一下咔咔地绞着。
老王一直站在门后面,看看王鑫远,又看看毛瑾,也是一脸的严肃。
毛线正抻着脖子跟王鑫远对口型的时候,冷不丁被毛瑾转手甩了一个巴掌,“看把你们能的,多大的事都敢瞒着家里,是吧?”
这一把掌过来的时候,毛线正好张着嘴,牙齿直接咬在了肉上,疼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关我姐的事。”
王鑫远干脆豁出去了,把被绑的事前前后后又说了一遍。
其实毛瑾在门口已经听了点,猜了个七八分,她气就气在这俩孩子有啥事都不跟家里人说。
“我就问你,你不跟你爸说也就算了,怎么不跟我说?这么多年我替你瞒的事还少吗?”毛瑾这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汩汩地往外冒。
“妈,我就是不想让你操心了,我想做个样子给……”
“给我看?”老王打断了王鑫远,“儿子,你糊涂呀!”
老王转过身子,面向墙壁,肩膀微微地抖着。
“还有你,你这当姐姐的!”毛线用手指点着毛线的脑门,“鑫远要是出事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爸交待!”
“行了!”毛线烦躁地把头偏向一边,“我这压个脚你都能昏过去,我敢跟你说吗!”
“你!”毛瑾气得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又不是没脑子的人!”毛线见状口气又软了几分,“我在半路上就报警了。”
“对,我姐可厉害了,略施小计就让那些歹人猜了一个来钟的拳。”王鑫远补充道。
“还说!差一点就让人撕票了!”毛瑾那手扬起来,却只是拍了一下,这孩子都这样了,她也下不去手。
“不会那么容易撕票的,他们要钱不要命的!”王鑫远说道。
“图财害命!拿不着钱的时候不就要你命了吗?”说到这里,毛瑾楞了一下,“你是因为钱被人抓起来的?”
“啊……”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王鑫远只好把包工程让人骗了的事也说了。
毛瑾这个气呀,自个家里那么多活做不过来,他还去找人家包活儿,再说人家包给他的那就是个烂尾楼,都多少年没人动了,圈里人都知道啊。
“就算是要钱,你们也得跟家里说一声吧!”毛瑾这越听越后怕,尤其是这个毛线,简直就是个毛大胆!
生意场上,讲究个破财免灾,花点小钱买个平安,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可不行,”姐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开始要十万,后来要100万。”
“我去了人直接要500万,一直到最后到还在算计要多少钱呢!不过,也亏得他们贪!”
毛线一想到当时的场面,这心尖就打颤。
从本心里,她并没有看不起农民工,他们中的很多人的收入比大学老师还要高。
这个社会就是需要很多工种,有人卖苦力,有人卖脑力,也有人卖**,本质上讲,都是为了生存,大家都是凭本事闯荡,靠专业吃饭。
谁也用不着可怜谁,或者羡慕谁。想过得更好,那就更努力一些。
妄图走捷径,那是不现实的,玩火不一定尿炕,但是容易燎着手啊。真要说给他们几个按上个绑架的罪名,判个十年八年的,毛线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俩都给我记着,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给家里人联系,不要因为钱的事冒险。”老王叹口气,说道,“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你们姐俩,昨儿都撂那儿了,我和你
妈怎么办?”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你们能懂一点,这世上啊,啥人啥事都有可能会遇上,你不能拼命。”老王看着毛线,“这又不是战争年代,为了主义、为了信仰,还能落个烈士的名声,你们要是撂了那就是白撂了。我们就是把咱家所有的家底都给人,也换不回来了。”
毛线并不同意这个观点,人心的贪婪是难以想象的,很多人不作恶并不是因为善良,而是——没有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干部在基层的时候都很清廉,一上高位就被腐化了。
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吗?
怕是因为低处没有那样的优渥的资源吧?
一番思想教育之后,俩孩子面上倒是应的痛快,但是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信服,对这件事的结果,也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自居。
老王摇摇头,给毛瑾递了眼色,俩人去外面走廊上透了口气。
这俩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畏惧之心呢?
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商量?简直不像话!毛瑾想了半天,给出一个答案:没有后顾之忧。
毛瑾接着举了几个例子:那些抗争片里的叛徒,八成是因为家里人被人家控制、挟持才背弃信仰,叛变革命的!
他们有所牵绊啊!
老王深以为然,觉得毛瑾这个形容很贴切。
看来,还得让他们赶紧成家。这家里有人了,他们在外头行事就会有所收敛,有所顾忌。说白了,这人不能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只顾着自己痛快!得有使命感!
这要是成了家,膝下再有个一男半女的,他们还真能这么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吗?
这一次,老王果断地站到了毛瑾这一边。
催婚!马上催!
先大后小,按个来!
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毛瑾和老王这对患难夫妻也算是拨云见日了,他们的思想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其实,从他们本心来讲,俩人对彼此都没啥可说的,心里保留的那点,都是为了自己个儿的孩子。
眼见着这俩孩子处得真跟亲姐俩似的,他们这心里呀,其实还是有些感动,甚至欣慰的。
他们总有一天是要先于孩子走的,担心的无非就是孩子以后没个人照应。这次王鑫远被绑,毛线二话不说铤而走险,那不是亲姐俩,也胜似亲姐俩。
老王觉得呀,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四口总算走到一块儿来了,他这走路都哼着小曲儿,都有些飘飘然了。
毛瑾受这件事的刺激很大,她觉得这紧要关头还是得有人,必须是能以命相托的那种,像尹越那种是万万不行的。
对女儿毛线这婚事,她就愁了,数来数去,对她姑娘上心的,还就只有杜云这一根苗啊!
但是这俩人都跟连个闷葫芦似的,加上人家父母那边还没同意呢,她这心里着急得不行,才一宿的功夫,就长了一嘴巴的燎泡,别说吃饭了,说话都疼。
毛瑾的心思,老王是看在眼里的,这件事上,他也确实想出把力。
杜云那孩子脸皮子薄,毛线又是个闷葫芦,有他们这几个大活人在眼前晃荡,还能指望俩人谈情说爱?能说上句囫囵话就不错了!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这孤男寡女搁一屋里日久天长的可不就生出感情来了。
毛瑾当即决定,让毛线出院,回她那边养着算了。
老王不同意,那万一回家再磕了碰了发个炎上个火啥的,可就不好了,这闺女不比小子,经不住这么折腾,还是把那小子弄出去吧。
这么地,王鑫远就被换到了普通病房,打电话的聊视频的追电视剧的竟然还有唱歌的。
妈呀!
那病房里面比外边那菜市场还要闹腾呢,好像满屋子他一个病人似的,一个个精神着呢!
王鑫远再一次感受到了偏心,以及重女轻男等一系列不公正的对待,直到遇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小伙伴,这受伤的小心灵才得以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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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因祸得福。
尼雅是王鑫远的小学同学,有那么一阵,两家还住得很近。
王鑫远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她。
尼雅是护士长,病房里每入一个新人,她都要仔细过问一下情况,看到王鑫远的时候,她很意外。
王鑫远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挺憨厚的模样,长大后却清瘦了不少,多了点痞气,看上去有点坏坏的。
王鑫远更是意外,小时候的尼雅可是名副其实的公主,人长得漂亮,学习还好,成天背着手走路跟个小仙女似的,现在长得倒不如小时候好看了,不过看着更接地气了。
当然,俩人也只是简单聊了几句,病房里人多嘴杂,也不适合叙旧。
尼雅嘱咐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离开了,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尼雅对这个病房的关注度明显要高于其他病房,这一点,是其他病友说的。
王鑫远听到这些,内心是有些小喜悦的。人嘛,总是喜欢被关注,被照顾的,哪怕只是多看几眼。
如此一来,被转到普通病房的日子也就没那么苦闷了。
杜云这边还是没什么进展。
因为他在,毛线也拒绝了同事和学生探望的好意,她实在不想被人传了闲话。
关于他的这趟广州之行,他不说,她也不问。
俩人在一块儿,总是有些尴尬的,毛线要么对着窗户发呆,要么追剧,好像当他不存在一般。
这样又过了两天,复查手术很成功,只需要慢慢恢复,毛线就坐不住了,死活要回学校上课,借口学生马上要期末考试,需要老师辅导为由。
本来,她是不想再住院的,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回家养着就算了。
毛瑾死活不同意,非得让她多住些日子,说是怕切口发炎,老王也劝她,说什么万一感染了,那以后走路都费劲儿。
杜云并不发表意见,好像她怎么都行。
这在毛线看来,就是不走心。
毛线好几次赶杜云走,这家伙皮厚的很,权当没听见。毛线就故意说起自己脚伤,其实是因为尹越。
杜云很自然地问起尹越是谁。
毛线就把她如何如何跟尹越认识,以及他们每次相亲的过程,什么时候、在哪里、吃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连对方穿什么衣服,做了什么小动作都说的一清二楚。
更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俩人对彼此的种种欣赏,刻意塑造了一个热恋对象,最后还懊恼地加了句脚伤误事,说不是脚伤的话,她早就结婚了。
毛线以为他听了这些之后,肯定拂袖而去了。
没想到这杜云就像听了别人的故事一样,完全没有反应,还是该干嘛干嘛。
毛线这心就更冷了,他心里若是有她,必定是恨得牙根痒痒,那样,她也许还会有所期盼。
可是,他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毛线想到他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头一天还在跟她深情告白,第二天就转投前女友的怀抱了,果然是个薄情的人。
毛线再看到杜云那片薄唇,就恨不能啪啪两个大嘴巴子甩过去给他打肿了,趁着杜云回去做饭的功夫,直接办了出院,滴滴回了家。
毛瑾看到女儿被一个陌生男子推回来,吓了一跳,这第一反应是女儿这么快就找了个对象啊?
正准备招呼保姆煮茶的时候,人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说了句记得五星好评就走了。
“闹了半天,就是个黑出租呀!”
毛瑾看着门口那辆半新的白色天籁,哼了一声,回头问毛线:“你回来干啥?”
“你巴不得我在医院住一辈子?”毛线没好气地怼了她妈一句,自个儿倒了一下轮子往屋里拐。
打她脚伤起,毛瑾就给她在一楼收拾了一间屋子。
“呸!”
毛瑾伸出两只手过来稳住轮椅,问:“杜云呢?”
“我说
你有儿有女,老惦记着别人家儿子算怎么回事?你让人杜云他妈怎么想?”
毛线手上一使劲儿就挪向了房间,丢给她妈一个大后背。
“我管他妈怎么想呢!”
毛瑾紧跟上去,“我跟你说,这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哦。”
“哼!”毛线白了她一眼,“太肥了,我咽不下!”
俩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到保姆在外边大声报信,“杜先生,您来了!”
这保姆孙姨是个有眼里见儿的,虽说是元圆找来的,不过毛瑾用着倒也顺手,就没换了。
“好好跟人家说话!”毛瑾嘱咐了女儿一声,就乐不颠颠地跑出去了。
“云啊!你来啦!”自从认下这个准女婿之后,毛瑾对杜云的称呼就变了,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见着杜云比那亲儿子还亲。
“是,伯母好。”杜云并不提毛线提前出院一事,只把保温桶递过来,说:“给她炖的猪蹄汤。”
“哎呦,我闺女可是好福气呀!”毛瑾直接打开盖子,低头就着闻了一下,“真香啊!”
“伯母也尝尝,特意多煮一了些!”杜云说话时故意放低肩膀,尽量不让毛瑾仰头看他。
“不了,让她喝吧,以形补形。”毛瑾把保温桶递给他,“跟我来,在屋里呢!”
杜云跟着她到了毛线的房间,大呼一声:“你怎么不上床?这脚着凉了可怎么好?”
说着竟当着毛瑾的面,把毛线抱上了床。
毛线看着她妈在门口直不愣登地瞅着,一副看戏的姿态,这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一只手嗵嗵地捶着杜云的胸口,骂道:“放我下来。”
杜云却不动声色,故意大声问:“啥?要去卫生间?”
毛钱都要气死了,两只眼睛鼓鼓地,死死地瞪着他,想要给一个警告,没想到这家伙并不看她。
倒是毛瑾识趣地带了门,掩着嘴巴掂着脚跑了。
“你干什么?”毛线使劲推了他一把,“有意思吗?”
杜云不说话,把她圈在怀里,不肯放下。
毛线更气了,两只脚丫子乱蹬,“你放我下来。”
“乖,别踢了。”杜云一只手摁着她的左腿,不让她动弹,“我就抱一会儿。”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毛线。
想到大连的那一夜,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耻辱,她像一只掉在油锅里的青蛙,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地蹬着右腿。
“杜云!你他妈看清楚了!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吗?”
在她以为得逞的那一刻,杜云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不是。我是。”
“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
说完这一句,杜云将她放在了床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掬着一捧水,生怕漏出一滴那般小心翼翼。
毛线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更没想到是,只是那么一两秒,他就恢复了正色,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走了。
他甚至没再看她一眼。
外边的天气很热,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屋里又开着空调,冷气吹进汗毛孔里,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毛线烦躁地扯了条毛巾被盖上,整个人闷闷的。
杜云总是能把她带进死胡同,想打架又找不着茬头那种感觉,她都快要憋死了。
毛线其实很讨厌现在的这种关系,此刻,她很怀念从前那些斗嘴逞凶的日子,想着想着,她这嘴角就弯起了一点,心里像是有一湾水在流淌,清风拂过时,发出一串叮叮咚咚的声响。
似乎那才是他们相处的正确模式。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还不如跟着去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