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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一个干爽又冷冽的大晴天,太阳一寸一寸地爬升,驱散厚重的雾霾,穿过轻薄的云层,透过干枯的枝丫,斜打在窗格子上,坚硬的冰花一点点消融,稀释,最后化作一道道泪沟,软软地趴在玻璃上,远远地瞧去,像是玻璃在哭泣。
毛线的车子尚未停稳,一个自称秦教授助理的姑娘在大门口候着,远远地朝她摆手。
“毛主任,您早啊!我是给您通电话的小柳,柳垚!”姑娘伸手要帮毛线拎包,被她给婉拒了。
“不沉!我自己拿就可以!”
毛线有意放慢脚步,边穿外套边用余光打量着眼前人,鲜少有人待她这般殷勤,这让毛线下意识地生了警惕。
“毛主任,这边走!”
毛线看过去,是校招待所的方向,她微微蹙眉,她都被调走两个学期了,哪还来的主任一说,怕不是要捧杀她吧?
“我叫毛线!”
柳垚笑了下,没有应声,只是将手臂朝前面迎了迎,生怕毛线不去似的。
“跟秦教授约的8点半是吧?”毛线抬腕看了下手表,道:“时间还来得及,我先去趟教学楼,看看学生!”
说着,掂了掂书包。
“我陪您一块儿去吧!”柳垚笑道:“反正外边也挺冷的!”
毛线这就明白了,她的任务是,务必将她带去招待所。
这么老远地把她叫回来,不约办公室约招待所?有点意思!
毛线笑笑,算作默许。
她在前面走得很快,柳垚在后面跟得很紧,毛线想起特工片里那些被自己人监视软禁的人,又笑了。
“你要不方便的话,就在这儿等着,我上楼一趟,用不了几分钟就下来!咱俩在一楼门口汇合!”毛线瞥了眼她的细跟长靴,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意思是,可以电话联系。
“也好!”柳垚道,她这刚坐班车过来,还没来得及换鞋,这靴子好看是好看,确是不适合走路,尤其不宜爬楼梯。
毛线笑笑,扭头上楼,她也穿着跟鞋,不过只有三厘米的高度,不会把脚背拱得老高,感觉一直在踮着脚尖走路……
杜云说,高跟鞋的确会让女人有种向上挺拔的感觉,但是,凡事过犹则不及,想象一下一个女人将脚背拉到几乎与地面垂直,是不是总给人一种重心不稳摇摇欲坠的感觉。
他说,真正的美一定是由内及外的,游刃有余的,毫不费力的自然挥发,鞋跟会掉,容颜会老,皮囊会松,一切借助外力堆砌的精致都会坍塌,不是在浴室的镜子里,就是在光阴的隧道里。
“该死!”
毛线拢了拢衣袖,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当然,秦教授的邀约不至于让她发慌,真正让她发慌的是,在她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发狠决心要忘记杜云之后,又一次一次地食言,破戒,这让她难堪——毛线这心里慌得厉害,为那个被她识破了的自己!
不,也许是藏起来的自己!
刚巧,头一节有课,有一个班的学生都在,毛线喊了李美玲,给了她两袋糖果,嘱咐她一袋分给同学,一袋捎给另一个班的班长,又简单问了同学们的情况。
李美玲一一说了,看了看时间,又问:“老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还教我们吗?”
“不是!我就是回来办事,看看你们!”
毛线笑着帮她整理了窝在帽子里的头发,捱到上课铃响时,突然伸手往她棉服口袋里一塞,李美玲怔了下,赶紧伸手去掏:“老师,我有钱……”
“冬天黑得早,你晚上出去打工不太安全……要学会保护自己!”毛线按住她的手,道:“再加把劲,老师相信你可以!学费的事你也不用操心,现在国家政策很好,有助学贷款,还有助学金……你就一门心思好好备考就是了!”
李美玲的父亲得了一种病,起
先是吃不进去东西,排泄也困难,后来是全身无力,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查不出原因,最后省城的医院出示了化验结果,说是血液里杂质太多,以后都不能干重活了,这就意味着家里要失去一个劳动力,也就没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好在,李美玲是个独立上进又积极乐观的孩子,没有因为这件事放弃继续深造的打算,她跟毛线说,老师,我只要一年,我只要考上了,就一定能想办法养活自己,家里虽然没有正经收入,可暂时也不会缺吃短喝,我妈不生病的话,还能捱过两三年……
她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梭于教室、教学楼以及外面的家教辅导班,像一只上足了劲儿的小马达。
毛线欣赏这样的姑娘,一个年轻的姑娘需要钱,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不少人选择了走捷径,把年轻的资本,新鲜的**统统变现……李美玲选择了一条独立自主的理性之路,对得起她的青春,以及用双肩托衬着她的一双父母!
“老……”
李美玲红了眼眶,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的样子,毛线轻推了她一把:“快去上课!”
李美玲狠狠点头,奔向教室,马尾在背上跳跃。
毛线收回视线,转身去了办公室,准备贡献出最后一包糖果——她妈常说,食物可以拉近人的距离。毛线接受了,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跟人搭讪的由头。
有人最先看到她,一声惊呼,将众人的目光拉到毛线身上——她身着一件橘粉色的羊绒大衣,内搭米色的衬衣以及珊瑚色半裙,上面是手绣的山茶花,层次分明,色泽饱满。在以重色系为主的北方,毛线这一身打扮,就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啊!
毛线从她们或惊诧或打探的眼神里,截获了一条信息:她这些年在脸上的钱没白花!
“我回来了,过来看看你们!”毛线率先打招呼,大大方方地将糖果分给办公室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有人起身跟她搭话,有人借着打招呼的当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如果说化妆品是女人最好的朋友,那么,刮风的冬天就是女人最大的敌人,这一点,对于身在号称“一年只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之哏都天津的女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任你涂抹粉刷得再光溜,一场风起,立马现了原形,故而,冬天化妆这事,就成了现实版的生存和毁灭问题,不化吧,有碍观瞻,化吧,万一给风吹开了,一群妖魔鬼怪在脸上乱舞,就不只是观瞻的问题,怕是要闹出人命吧!
如此,再看毛线那张朴素的禁欲脸时,人们眼里便有了内容,要说,这女人还得是底子好啊!
瞧瞧人这脸,素是素了点,可这皮肤好的呦,不说吹弹可破吧,紧致白皙还是有的,让风这么一打,颧骨处微微泛出一点自然的红晕,在光线下呈半透明状,像一盅可口的果冻,惹得人心痒,再看她这疏眉淡目的,竟有一种别样的雅致,瞧着分外亲切!
“果然是一白遮百丑啊!”
有人暗叹一口气,她再抹白一个色号的话,唇上的胡子印就更明显了吧!
“还得是瘦!这女人一瘦,精神气就有了!”
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暗暗后悔放任了一个冬天的火锅肚子。
“要说这女人,有嘛想不开的非得结婚呢,瞧瞧人这过得多潇洒!这婚姻绝对是女人的头号杀手,再好的仙女搁柴米油盐滚一圈也是一身味儿,再不仙的女人只要离了婚姻的泥潭,也有一身仙女味儿!”
有人眼羡,她若是穿着这身衣裳回家,先生定会叫她脱了送给女儿!不过话说回来,她才不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呢,不耐脏又不经造还死不好搭,稍稍不慎,就会给人一种老黄瓜刷绿漆的错觉!还是黑的比较实惠,藏青也行!她抻了抻脖子,待毛线转身时,完整地记下了大衣的款式。
几个女教师各怀心事,倒是身边的男教师有些疑惑,问毛线这趟回来,可是有什么事?他边说边看了眼身边的几个老人,貌似没听说过又有什么变动啊!
毛线心里一怔,看来她猜对了,这趟绝不是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