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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曲磴斜阑出翠微。西州回首思依依。风物宛然长在眼,只人非。
绿树隔巢黄鸟并,沧洲带雨白鸥飞。多谢子规啼劝我,不如归。
江南百姓素来过的清雅一些,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说的就是这里没错了。可今年,向来见识颇多的江南百姓,却遇到了一件新鲜事。此事还要从新任的江宁织造一道政令说起。
就在各地寄托庙产被清空之际,忽然江宁织造府传出,今年收购棉布、丝绸价格要降一半。一时间风声四起,布商很快形成江南统一价格,以抗衡织造府的价格,想着倒逼价格上涨。
织造府仿似闻所未闻一般,堂而皇之贴出公文,彻底坐实了收购价格降低之说,只是没有一般那么多,降了三成。
布商大怒,一面上书金陵布政使,一面准备初步的罢市,不让一匹多余的布出现在市面。
金陵漫说三司了,就连六部都对此不发一声。无锡商人最先知道了详情,又是在灵山参佛的顺王搞得鬼。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顺王是要拿回江南赋税云云。
东卫乘机寻事抓人,江南风色渐变。
紧要关头,金陵薛家布行开市出布,遵守织造府价格,低价向坊间售出。三日后,无锡新成立的东风布行也开张售布,引来购者人潮。一些小布行为了生存,被迫随行就市,罢市也就成了笑谈。
各大布行行首聚集一堂,商议要如何反击。先是停了各织布厂,想让失业流民聚集闹事。不料,他们停多少厂遣多少人,都被两地厂子全部吃掉。
李想对此嗤之以鼻,几百人的作坊勉强算是个大厂了,可你们见过上万人的纺织工厂吗?老子没空鼓捣蒸汽机,就全凭邢岫烟版本的手摇纺纱机,八倍与尔等的速度,再加上人海战术,莫说一个江南市场,半个国家市场我都敢吃下!
金陵一地收了两万余纺织熟手,无锡更是有四万。布商集体崩溃,这样下去,就算开了工,也没有人手干活了。
于是乎,挤兑商潮出现,想买空卖空。连宝钗都叹息道:“纵是将国库搬来,他们也买不完这些布。可怜几辈子的财富,就这样被你生吞活剥。”
李想一边对她生吞活剥,一边戏言:“就要疼起来才对,先疼后麻在酥软...”
话音未落,就被一根钗子扎了一下,宝钗不理他的惨叫,整整衣衫就昂首出门了。还对闻声赶来的雪雁说道:“被我扎了一下,要是疼的紧了,你就给他揉揉。”
雪雁气呼呼进屋,嘴里直嘟囔:“凭什么扎我们爷?扎坏了你赔得起吗?”又拍拍蜷缩成一团的李想:“下次再有机会,你把她衣服接着窗户扔给我,光着她,看她还敢这样对你吗。”
李想被她逗得笑起来:“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就不怕宝姑娘死在咱们屋里?她不是气我,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家也曾是这样被害的,我本想安慰她一下,可能是方法用错了去。”
雪雁看他那狼狈样,哈哈笑起来,只好给他轻轻揉着解疼,又和他说起工厂的事来:“这几天连续抓着探子,要送官还是怎样?咱们扣着也不是办法。”
李想舒服起来,脑筋也活泛了:“我去找找岫烟,咱们做个假的,再哄骗回去怎样?”
雪雁看他无事了,就给他拉好衣服说道:“我去就好了,你先歇一会儿。”
而岫烟此时正瞧着一张图发呆,那是李想画的一张水力走锭精纺机。用人力的她还能精通些,这水力的可就完全不懂了。
雪雁敲敲门进来,岫烟让她坐下,拉着她说话:“你怎地来了?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雪雁抿嘴笑道:“哎哟,刑大织娘可不要怪我呀。您那么忙,我怎敢前来打扰。”
岫烟不理她的说笑,给她到了一杯茶说道:“笑话我好没道理,都是你家的生意。”
雪雁笑眯眯接过茶来喝:“只要你想,不就是你的了吗。你看人家薛姑娘,金陵布行就是自己的了。你守着我家最大的机密,还想跑了走吗?我可是真想留下你和我作伴的。”
岫烟笑而不语,雪雁知道她性子,逗了几句就说正事:“他让我来问问你,能不能做个假的漏出去,让外面那群人死的快些。”
岫烟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样让他们毁了家就是惩罚了,再用假的去骗,我于心不忍。其实,只要我琢磨透那张图纸,就是给他们真的,也争不过我们的。”
雪雁眼珠一转,拉她起身:“那你自己和他去说,我还有别的事呢。”
岫烟无奈,只好带着图纸自去寻了李想。
现在灵山脚下哭声一片,好一幅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模样。无锡大小三百余家厂主并布商,人人抬棺来了此处,想着死谏,让王爷收回神通,放他们一条生路。
雪雁所言之事正是这个,略微打扮了一下妆容,带好帷帽去半山凉亭处等着见他们。如今的雪雁谁敢小觑了她,日后定是顺王媵妾,又是王妃自幼的玩伴,就是一般的知县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请她上座。
雪雁居高临下坐在那里,看着妆模作样跪在那里的这些人,轻柔柔说道:“在商言商,无锡的商贾家都这样抬着棺材板哭着做生意的?先起来再说话。我年龄小,胆子也小,你们最好派一个来和我说,人多了吓着我。”
那一众爷们羞的满脸通红,商量一会推举一个素来稳重的一个林姓商人,家里排行第四,都称呼他为老林四或是四老板。
通了姓名后,老林说道:“姑娘既能做主,我也只好以娘子相称了。雪娘子,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们这些人去?赔钱赔礼我们都依得,只是能否停了厂子,放还工人。就算依着织造府的价格去卖,我们还能有条活路。否则这样下去等死,还不如今日就死在娘子面前,也是痛快的。”
雪雁不慌不忙,两只手叠放在腿前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非要闹成这副模样,才要来演苦肉计吗?我自幼与人家做小丫鬟,幸得主家是个忠厚人家,才能有我的今日。刚才王爷还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话,我看着那些被你们欺凌的织布女儿家,就好想狠狠惩罚你们。慢说你们三百余人,就是三千三万的死人,真当我没见过吗?辽河那里淹死的人多了,你们可去试试我的胆色。”
老林四一怔,想起了顺王发家史,被雪雁这番话给吓住。李想怎么会让这些女儿家亲临战场呢?可他也不敢拿命分辨这些不是。
“咳咳,雪娘子果然是巾帼英雄。我等不如也。就请娘子划下道来吧,事已至此只要还有活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走下去。”
雪雁心里一下就豁亮起来,还是王爷说的对,不吓唬吓唬他们是不行的。
“这样才有个谈的样子。其实不论是我还是王爷,都所求不多,三条足矣。”
“还请赐教”
“一,无锡所有田产重新登记在册,你们自己去府衙如实禀报。二,无锡商行如实的筹集今年商税。三,所有厂主愿与我们一起办厂的,只要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机器人手一应俱全,江南算什么,西域草原正等着尔等呢。”
老林四不放心,又了问一句:“那这布价?”
雪雁斩钉截铁说道:“依着我们的法子,就是降到一半,也比你们现在挣得多。想好了再来找我,还有,把那些棺椁留下,好好的木材浪费了可惜,正好做织机。”
这话就是气他们,谁家也不是寻常的木头,就是改了做大门都是好的,怎能去做织机呢。
老林四回到人群商议,信得能有一半,约有三成欲往他省而去,只剩下不到两成的东林之家准备死扛到底。
老林四拱拱手说道:“我再劝诸位一句话吧。刚才凉亭之中不仅有着雪娘子,还有一个背着身形看山的正是新任的府台。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这些商人家,若不是借了东林的势,怎敢欺瞒朝廷。这不过是报应在眼前罢了。远走他省就能避过此劫吗?你能去得,那王爷就不能去?他要是铁了心一省一省这样开下去厂子,你们还能去哪?
刚才雪娘子一句话惊醒了我,他可是沙场下来的马上王爷。我们光记得他是读书的探花,却忘了他也是杀人的顺王。东林书院又能把他如何?骂人家还是罢免了人家?”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商贾老江湖,这吞并的意思怎能看不出来。有心不从,可又无可奈何,只得说要看看王府章程再定去留。至于田亩和税银,该报得报,该交得交。一味抗争下去,天知道会怎样收场。
老林四又上去说明,雪雁这才掏出早已拟好的契约给他看。却把他惊住了:“这...只收专利费用是何意?”
雪雁语带轻快的说道:“这东西是我家研制的,自然不能白给。你买我机器也好,自己仿造也好,都要交上这笔专利费用。时限暂定就是三十年,交够三十年后,就不用再给了。但是,你们要是给别人用了,也要交这个钱,别说我们找不到不知道的话。我们找不到,还有锦衣卫和东卫帮着找呢。万万不可在自误了。除此无他了,既不要你们厂子,也不要你们的罚银。只要遵守这一条就好。”
老林四一躬到地:“多谢王爷宅心仁厚!我现在就签了它!”
这张契约一出,就连最死硬的那二成人家,也都爽快的照办,无锡布商稳了下来。半个月后,无锡大宗的棉布绸缎重新杀回江南,价格竟比织造府所定的还要低半成,说是要补贴江南田税。
金陵再次火上浇油,薛途和薛蟠、薛蝌每日迎来送往,片刻不得安生。此役之下,受其牵连的各行各业都要重新洗牌。靠过来早的,已经恢复元气大展手脚;冥顽不灵的自然扫地出门。
这一日,薛蟠却见到了自京都来的贾蔷,一问才得知,是来采买金陵戏子的。这还不好好招待一番,风花雪月享受了遍,却被一家梨园抓住了衣襟:“我们东家破了产,剩下一院的女孩子无处安身。你要是不买了我们去,恐怕都要流落烟花了。我可和宝姐姐同席吃过酒的,就凭这个,你也要买了我们走。”
贾蔷看着薛蟠和那梨园老板砍价,就去寻了一个女孩问道:“你们东家怎么就破了产业?”
那女孩看看他:“你认识顺王爷吗?”
贾蔷自然要给脸上贴金:“当然认识的,早先就在我们府里住的。你说我们熟不熟?”
“呵呵!就是他害的我们东家!你们是什么府?”
“都中荣国府。早先也是金陵人家。我们府里贵妃要省亲,这才采办一个戏班。你可愿意去?”
“去哪里还不是一样的装神弄鬼。不过你们府上要是有贵妃,应该是个好人家。总比在这里强。怎么称呼您呢?”
“哦,我是宁国公玄孙贾蔷,姑娘呢?”
“我姓郑,郑妥娘。在戏班里她们叫我龄官。前面跟你们说话的是邢畹芳,人称芳官。她可真见过顺王爷,就在东林书院。还一起喝酒来着,她喝醉了。”
贾蔷一扭脸冲薛蟠说道:“薛大哥!就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