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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正月底,虽然今年的倒春寒还是那么冷,但是京城百姓,却有不少觉得有滋有味。
一会是秀才当街状告藩王,“杨青天”为民伸冤;接着是宗室哭宫门,天下藩王上书请奏“逼宫”;中间夹杂着,杨大人府门被砸、万千秀女来选妃,还听说那福王要抢的,竟然是皇帝的女人.....
或真或假的传说秘闻,简直都快赶上话本了,看得京城百姓是目不暇接;使得酒肆茶楼中,即使过了年节,生意依旧不错,“茶博士”们的唾沫横飞,荷包鼓鼓......
日头西沉,已过戌时,京城大门眼瞅着就要关了,却见一番子模样的骑士,策马急冲冲而至,将及至门前守卫处,将腰牌一扬,又往皇宫赶去,惊起一路百姓。
緹骑?路旁的行人都在寻思着,这莫不是又有什么戏看了?众人中也有人突然醒悟,这番子可是好久没有在京中露面了呀。
......
当晚,皇帝召见了首辅议事;一个时辰后,方从哲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第二日,首辅当值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几位科道言官,年轻官员的表情紧张中带有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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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二月正朔。
照理说,这次朝会百官都不会议什么事,但今日的官员们却神色郑重,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年节前后,宗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难道还有什么新的戏码不成?看那杨涟的神情,似乎要来个殿上直言上谏。
太极殿中,皇帝这次没有让众臣等待,差不多时间也来到了正殿,高坐在御榻金台上的他,表情冷肃;众臣虽是不语,却是眼神交流,自己媳妇家人被欺负,一般人也要脸红急眼,何况是天子?
侍立旁边的,除了惯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外,还有另一位太监在旁,竟是提督东厂的秉笔太监王体乾,让众官员稍微感到诧异。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鸿胪寺卿方才退下,司礼监掌印的声音随即响起。一青袍文臣径直出班,行礼后大声道:“臣太常寺丞杨涟,参福王草菅人命,又请陛下准许廷议宗亲事。”说完,接着就跪下行礼,刚烈如此!
众官员虽然觉得,这杨涟坚持要参皇帝的亲戚,简直是寿星喝砒霜,但也隐隐佩服他的勇气。
“臣等附议!”
又有几位文臣出班,一看竟是左光斗等几位御史;众人预计的,一贯护短的朱家皇帝,气急败坏驳斥的声音,却并没有传来,似乎还余怒未消的模样?
反倒是通政司见状,也是跟着出班,禀告道:“启禀陛下,本司昨日下午收到周王奏疏,说大明宗室两百年,条例频出,宗亲不靖,请重理宗亲事!因为与杨郎中所奏相关,故此时一并上奏。”
嘶。
大殿中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前些日子,方才明面上书请罪,实际上逼宫的藩王中,居然出了个反骨?给本就沸沸扬扬的锅里,又加了一把火啊,这事情越闹越大了,众官员心里暗暗琢磨。
“禀告陛下,”又一个青袍给事中出列下跪,口中说道:“臣弹劾福王,私藏龙袍,心怀不轨;此事由东厂查出,请陛下下旨查办!”
如巨石进湖,殿中众臣哗然不已。
但由于事涉谋反,众人不敢轻易发言,都目视着前方的东厂提督。
只见此时王体乾,也向皇帝行礼,似乎在回应那疑问的目光,然后说道:“奴婢也是昨晚才接到东厂有司消息,具体还需详查。”
皇帝忽地站起身来,似乎勃然大怒,冷声道:“查!”
又对着杨涟说道:“准廷议。”随后就“怒气冲冲”地径直离开了太极殿。
众臣行礼恭送的时候,暗暗在想,这下宗室的事情捂不住了,随即又有点幸灾乐祸,宗室和朝臣本就不对付嘛,何况福王还和皇帝抢秀女,年轻气盛的天子盛怒难免啊。
却是没有人注意到,东厂提督看向皇帝眼神中,闪过的敬佩,原来那周王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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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憩后,皇帝照例又在南书房,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略带不安地把刚接到的奏章递上,这是首辅方从哲呈上的廷议后的奏章。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贵妃那边据说已经哭晕了,陛下要不要去看看?”现在这宫里的贵妃,就只有福王的母妃了;但似乎是怕皇帝迁怒,自从“选秀事”后,竟没有宗室再来哭诉说情。
朱由校摇摇头:“王大伴代朕看望贵妃,此事朝议纷纷,朕也难以做主;至于福王叔之事,想是有什么误会,有司自会查明的。”
说罢,便开始细细地翻看着手中的奏章来,不出意外,是按照杨涟的上书为蓝本修缮的,皇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轻轻批了个“准”字。
第二日,旨意下发内阁;五日后,六科颁发了天启朝第一份诏书《新宗藩条例》,因圣上考虑宗室困苦者、不法者不少,特在嘉靖朝基础上进行更易:
其一,行推恩之策,每代爵位降一级;
其二,刑罚统一,宗室犯案者,由各地方衙门审理,每年宗人府备案即可,但爵位可抵罪;
其三,宗室可科举、经商、务农、做工、出城,不加以限制;
其四,宗室土地、产业均需课税,但宗室无需缴纳丁税;
其五,宗室可上书议政,若得宫中允许,可入京面圣。
.......
一时间京城哗然,天下激奋;随后的半个月,各地状纸无数,鼓声不断,均是上告宗室不法事。
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晋王朱求桂因与鞑子通商,楚王朱华奎因贪鄙无度,福王朱常洵因私制龙袍,及十数郡王、上百将军等多位宗室因罪,被贬为庶人。
据洛阳百姓传言,有司至福王府,朱常洵当场屎尿横流,肥大的身躯瘫软在地上,如一滩烂泥,还口中大喊“谢皇帝不杀之恩”不已,面上涕泪交加;一同捉拿的还有府中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內官们,这会已是不成人形......
一直藏在杨涟府中的周辰,也是沉冤得雪,发泄似的大哭之后,返回洛阳,好好安葬自己的幼女去了;张国纪也重见天日,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虽然年节已过一月有余,但各地竟纷纷燃起了爆竹庆祝;州县里,也是多了不少笨手笨脚的宗室做活;茶馆中“天子一怒为红颜”“圣天子在上”的段子,也成了时人最爱......
乾清宫南书房,朱由校看着各地上报,摇了摇头,暗暗叹息,别说起兵造反,各地的宗室连闹腾的都少,几位豪富的藩王表现更是不堪,实在无用至极;倒是周王已经出城,竟是徒步沿黄河而走,引人侧目。
查抄了白银过千万两,各色珍宝归于宫禁,收回的田地并入皇庄,有超过五万顷,他心里舒畅,口袋里终于有钱了,似乎也天下太平。
望着窗外,院落中有宫人未及打扫的落叶,将化作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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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二月,颁《新宗藩条例》,惩宗室不法,天下赞之;后十年,再不闻饿殍,举进士者终有数人,宗室为之一新。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