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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宁卫民和江惠的意外邂逅,本质上是一场生活喜剧,好像是老天爷故意为其安排好的尴尬。
宁卫民也并没像小白文里那些以装逼为乐的主人公,上演大家喜闻乐见的打脸桥段。
他自始至终都没在江惠和她表弟面前,拆穿自己“白龙鱼服”的真相。
而是着着实实地“被同情”了一把。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件事对宁卫民所造成的影响却颇深。
就好像是上天给了他一个启示,直接改变了他的情绪和心境。
让本来懒懒洋洋,回来后就沉溺于舒适的市井生活中的他,一下子又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
以成家立业,繁衍家族为己任,由此重新变得积极向上,奋发图强起来。
没错!拥有自己的直系血亲!
这对于宁卫民这个孤单了两辈子的孤儿来说,是多么充满诱惑力的远景啊。
孩子他可不嫌多,起码两个,最好能生个三四个。
而且无论儿子、闺女,长大成人也会成家,那到时候就是十几口人的大家族了。
他当然想做个好父亲,更想做个好爷爷,那就不能管生不管养。
不但要把为自己子嗣的教育着想,更是希望能保证他们几世富贵,活得自由自在,那他现在的身家可就不够看了。
不用说,自然是懒不得的,那就得接茬去奔啊。
这回不是为自己了,而是为老婆孩子了。
身为华夏人,想要为人父母,大多数不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吗?
这是人之常情啊。
于是宁卫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等琉璃厂店铺装修的事儿一落实,他就华丽转身,改头换面。
一眨眼之间,就又变成那个身着名牌,腕带名表,连打火机都是18K金的商界名流了。
这自然又让扇儿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像遭遇地震似的轰动了一把。
宁卫民不但一举粉碎了前段时间那些出于仇富心理流传开的那些流言蜚语,再度在邻里街坊的心目中树立起他闪闪发光如同金子般的形象。
也让那些街坊邻居们深刻地认识到,靠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并不会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而总是恨人有、笑人无的主儿,才是真正徒耗光阴,永远只会眼馋别人的大傻蛋。
其实还别说这些街坊邻居们了,就是宁卫民的师父康术德也为自己徒弟突然间的巨大变化所惊讶。
在老爷子的眼里,他这个徒弟哪儿哪儿都好。
唯一的毛病就是脑子太活泛,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冒不完的奇思妙想,所以总是不经意就吓人一跳。
做事上更是天马行空,有了主意他就敢干,而且贪多嚼不烂。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相处时间久了,老爷子对这个徒弟的成色,早已产生了足够的了解和信心。
起码他知道宁卫民干事有章法,懂得谋后而定。
做的时候必定已经想好了最坏情况下该怎么办。
即便失败,那也绝不会让自己陷于无力应对的困境,惹来大麻烦而无法抽身。
所以宁卫民要是不说老爷子就不问,也免得自己心绪不宁,白白替他杞人忧天。
要不说师父呢?
康术德是真想得开,也有足够稳坐钓鱼台的定力,这就是他当师父的能耐啊。
而这要是换个旁人可就不行了。
真换成其他人,任谁跟宁卫民打交道久了,都得有颗强大的心脏才行,否则真禁不住这小子几次三番的精神刺激。
就拿霍延平来说吧。
这位大司长的素质肯定无需多说,而且他也是相当看重宁卫民。
在国内,其实时时通过驻日大使馆和特殊部门的相关人员关注着宁卫民的情况。
但即便如此,每一次在国内见到宁卫民,和这小子当面进行交流。
霍司长仍然免不了会被宁卫民的最新变化,还有他那些新想法、新计划,大大的震惊到。
说实话,往往他在为宁卫民的事业进展感到振奋和欣慰,并报以更高期待的同时。
他也不免有点忧心忡忡,为宁卫民步子迈得太大太快,是否行事过于激进而担心。
最终就会陷于不知是该鼓励宁卫民大胆进取,抓住机遇,还是该劝宁卫民放缓脚步、谨慎从事的矛盾之中。
像这一次,照样还是这样的。
在成功“恢复人形”后,宁卫民着手办的头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联系霍司长的秘书彭原。
和其约好时间后登门拜访,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霍司长汇报自己的情况。
而这两个人一聊起来,那就如同忘年交一样,彻底忘记了时间。
宁卫民先是跟霍延平详细描述了当今日本消费主义开始泛滥,民众普遍拜金,逐渐奢靡的社会情况。
然后又就日本股、楼双升,经济泡沫已经被真正吹起,工业制造却开始空心化的未来趋势和影响,提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谈完日本的经济大势之后,宁卫民还具体谈了谈自己的拉杆旅行箱在日本通过大和观光销售,十分火爆的乐观局面。
以及当初自己在飞往东京的飞机上和去海外出差寻找合作项目的轻工局干部偶遇的事儿。
最后,宁卫民便直言不讳地向霍司长表示,自己这次回来,主要就为了办成三件事。
第一,在拉杆旅行箱的项目上想尽快和京城市轻工业局达成合作。
希望能用代工贴牌的方式扩大拉杆旅行箱的产量,以此扩大对日的出口贸易。
这样的话,在解决轻工局下属一些工厂经营困境的同时,也能给国家多赚回一些外汇。
第二,就是他想找几家有一定实力的国有旅行社谈一谈。
看看这些旅行社愿意不愿意,和日本的旅行社一起开发国内的旅游线路。
如果可以,他愿意作为中间人为其和大和观光牵线搭桥。
在他看来,这毫无疑问,也是一块能立竿见影创造出巨大利益的大蛋糕。
像京城、承德、沈阳这些有皇家宫殿、园林,著名景点的地方,完全可以规划在一起,设计出一条以宫廷文化为主的旅游线路来。
尤其对日本现在最有消费能力的那些退休老人来说,是颇具吸引力的旅游项目。
第三,他还参与并促成了电影《李香兰》的拍摄。
其目的除了让中日两国人民莫忘战争伤痛,提醒日本国民珍惜现有合拍,通过这部影片让试图否认战争罪恶的日本右翼清醒一点。
他也希望能以这种合拍的形式,给两国影人在影视制作方面,创造一个可以作为样板的互通有无的模式。
他认为这样的运作模式,或许可以实现用日方的资金和技术培养中方的人才,最终提高国内影视制作水平的目的。
甚至他还想要以此为契机,尝试一下文化反向输出的工作。
比如通过和日方一些影视公司、媒体和出版商的合作,把国内电影、电视剧、出版物翻译成日文后,在日本进行播出和销售。
如此一来,既能为国家创汇,也能扩大华夏文化的对日影响力。
总之,这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
宁卫民认为既然日本已经发了横财。
那我们就应该充分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局,好好沾沾日本的光。
尽量从各方各面多薅一薅日本的羊毛,来壮大我们自己。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老老实实的承认。
他想办成的这几件事,尤其是后两件。
因为需要和一些特殊部门打交道,并且获得批准才能真正执行。
凭他个人的能力就有点达不到了。
恐怕需要霍司长给予一定的帮助才有这个可能。
所以他这一次来,既是来听取霍司长意见的,也是厚着脸皮来跟霍司长求助的。
这后两件事到底能不能做?
如果能做,又怎么去做?
什么先做,什么晚做?
什么事情要找谁,什么事情得重点解决?
什么事情不用太着急,可以暂时押后?
这些问题,无不需要霍司长面授机宜,当面指点。
不得不说,就宁卫民这一席话,那是完完全全出乎霍司长的意料之外。
虽然通过自己的信息渠道,霍司长对宁卫民在海外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但他掌握的情况,基本上也就局限于这小子怎么经营银座坛宫的相关情况。
霍司长知道他遇到了一些困难,也知道他回来前,已经让餐厅重新兴旺起来。
不过对宁卫民在日本的其他活动,他可并不清楚。
原本他以为宁卫民来他这儿会主要谈一谈银座坛宫的经营,弄不好还会显摆显摆。
毕竟目前这餐厅已经恢复到每天六百万円的营业水平了,一个月下来就是将近一亿八千万円的营收。
这能顶得上国内二十个同等规模餐厅的营业额了,确实也值得表扬。
可谁承想这小子对餐厅的事儿一句都没谈,谈的全是别的买卖。
而且无一不是更宏伟的,远超经营一家餐厅的商业计划。
甚至很有可能涉及到一个产业的规划,或许还对于两国关系未来的走向产生一定影响。
这怎么能让他不惊奇,不动容?
这样高明的计划,用“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来形容宁卫民这小子都不够了。
霍司长不能不承认,宁卫民对政治、经济和国际关系的理解,确有其独到之处。
而且某些涉及到两国关系的重要问题上,他也保持着相当理智和清醒。
从大局观的角度出发,甚至已经超过了许多搞外事的能手,达到了提前布局的高度。
非常值得外事部门的重视和参考。
所以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吃惊是吃惊,可自己的心已经被宁卫民流水一样的想法,充满理想化的远景规划给灼烧得滚烫了。
“你可真会带给我惊喜啊。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要跟我谈谈你的餐厅,谈谈你用宫廷菜是怎么让日本人开眼,抓住了他们的肠胃的。谁承想,你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胃口,是找我要硬菜来吃的?好家伙,你也是真吓我一跳。涉外旅游,影视剧外销,你都要做?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少人盯着呢?你这个年轻人啊,给我出的题目有多难姑且不论,就是我给了你这些。仅凭你自己,你就能吞得下?”
宁卫民一直认真听着,心知肚明这既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考核,一种探问。
他毫无犹豫和退缩,进行应答。
“领导,我并不是贪心,只是真心想做点事而已。毕竟我人已经出去了,国内国外两地都有一定资源,具备这个优势和条件。要是白白看着我们的优质文化资源就这么浪费,那我不成了没心没肺的蠢人了吗?如果可以让这些资源被有效利用起来,国家获利的同时,又能促进我们的行业发展,继续壮大自己,何乐不为呢?”
“何况我也并不是想把所有好处都拿在自己手里,只是想尽快促成这些事。这反而便于更多的人能从中获利。像涉外旅游的事儿,我真的只是介绍人而已。要是谈成了,促进的是行业整体的进步,能参与进来的人多了。而我自己也只能通过坛宫,从餐饮方面获得好处而已。”
“还有影视文化方面的出口代理权,我只是不想咱们的东西贱卖给外国人,让日本以极低的代价拿回国内倒卖。所以我并不是想夺走别人嘴里的肉,在国内多几道流通环节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甚至可以先垫资购买相关的版权,我自己来承担翻译的成本,只要我是最后跟外国人谈条件的人就行了。总之,我向您保证,我赚的羊毛肯定出在‘洋’身上。”
说完这些话后,宁卫民自己先忍不住充满自信地轻笑起来。
就连旁听的彭原也受到了感染,而频频点头。
于是,霍司长也越发欣慰,感到精神抖擞了。
尽管他自己一时还有点不能肯定,这两件事他到底能不能帮上宁卫民,为他扫清前方障碍。
但他确实已经对于宁卫民的出发点和目的感到放心了。
再说他也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
他还有冲劲,还相信这世界上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他觉得无论什么什么事情,总得先要敢想,才有可能去最终实现。
所以才会发自内心的欣赏宁卫民
在他看来,宁卫民哪怕行事跳脱,确实有点异想天开。
但也远比那些连想都不敢想,只知道吃眼前现成的人,要强得多。
正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
一个人心有多大,成就便有多大。
宁卫民是个有心人,他才能够去做大事。
就这样,霍司长带着愉悦和激赏的心情,以亲手给宁卫民倒茶的方式,给了他一个不算明确的委婉承诺。
甚至在愉快的结束这番畅谈,其乐融融吃过一餐饭之后,他还纡尊降贵,亲自把宁卫民送到了院外。
也是巧了,当他们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居然又碰上了那个和霍欣交好的胖丫头,和她那导演丈夫一起提着礼物登门。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有“名门痞女”之称的胖丫头也没敢放肆造次,再当场给宁卫民难堪。
反而她和那个五代导演都如同吃了瘪。
在极度震惊的瞩目下,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微红,明显喝了不少酒的霍司长,笑盈盈地站在院外一再跟宁卫民握手。
还很认真叮嘱自己的司机务必要把宁卫民送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