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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五抚摸着新拿到手的甲胄,心思五味杂陈。
听到门外有人在喊他,而且用的是楚话,他不禁愣了愣,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不过,看到那副盔甲,他就觉得浑身的心气劲儿又上来了。
穿戴好楚军校官盔甲的阿五,打开了门,外面是一个传令兵,手上捧着黄色的绢布。
阿五脑子一时间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传令兵清清嗓子:“跪下接旨!”
他懵懵懂懂地照做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跪下接旨的这一天。
对于某些大人物来说,这四个字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有的人还觉得,自己跟皇帝老儿的位置权力也都差不多,凭啥跪你?
这四个字说出来,可就是羞辱了。
但阿五是什么?
只是岑国的一个小兵罢了。
“末将...小人...”阿五的脸色几次纠结,然后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奴才听旨!”
“奉天承运......
楚人阿五,身陷囹圄,然心系朝廷......
兹委任其麦城校官,统领岑国所有降卒,不得有误!”
念完了旨意,阿五还在地上跪着,传令兵只能提醒道:“谢恩呐!”
“奴才谢圣上恩典!”
阿五如梦初醒,传令兵又告诉他接下来该先去哪领取自己的身份令牌,以及去什么地方找他的部下。
听到部下两个字,阿五就来了精神,抓着传令兵问道:
“我手下有多少兵?”
“大约千把人。”传令兵有些不耐烦了,他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懒得去跟这个岑国人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那些东西提醒了一遍,才着急火忙地离开了。
外面有一匹马,是传令兵专门给阿五送来的,人走了,马还在外面。
战马的缰绳被系在门上,它低头看看,脚底下又没有草,于是便有些急躁起来,连打了两个响鼻,在门口不耐烦地转着圈子。
“好,好......”
阿五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动作很温柔,他渐渐伸回了手,捂在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自从杀了那个世家子弟后,他在流亡的那些日子里,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
但他到最后也没有被抓住,甚至在边城做了个悠然自得的大头兵,但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饱暖思**,贫贱求富贵。
安安生生的日子根本不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他还是有野心。
如今,他又杀了那个可以算是救过自己一命的校官,但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个楚帝御口亲封的校官。
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且,他开始觉得,自己只有不断地杀人,杀别人,甚至是被人杀,这样才能被那位楚帝重视。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世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边城烽火如线,一路传递到岑国京城。
还未登基的太子此刻照例在岑皇的寝宫中问安。
皇帝和太子没有再去谈多少国事,而是像普普通通的父子俩一样唠着家常话,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气氛,很是和谐。
太子瞥见殿门处有人在张望,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今日时候不早了,父皇早点休息,莫要在儿臣的那些姨娘身上多话费什么心思啦。”
“哈哈哈哈......”
岑皇乐了,指着太子说道:“现在轮到你来管朕的生活了,快去做你的事情去吧,朕知道了。”
“什么事?”
太子一走到外面,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外面跪着几个满身是伤的校官,庄秋生一脸晦气的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智珠在握的神气。
“早些时候西边关城告急,接连燃起三次烽火,恐怕敌军已经进入我国疆土了。”
燃起一次烽火,代表敌军兵临城下,燃两次,则是告急求援,燃三次,则是代表那个地方已经沦陷。
“什么?”太子愕然道:“难不成是赵国打进来了?”
“应该不是。”
庄秋生摇摇头,此刻他也有些慌乱:“消息很杂,您知道那些世家从来没有心齐的时候,传来的消息也是乱七八糟。”
“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打过来的是楚人。
哈,楚国在我们南面,哪来还有一支楚军能从我们西面过来?”
庄秋生说着说着,忽然自己卡壳了、
他和太子面面相觑,后者的脸色愈发难看,缓缓说道:“在西面,倒也确实有一支楚军。”
“如果是那位的话,那我们岑国是根本挡不住的。”
开玩笑,岑国今年春后的招兵计划才刚刚开始,现在全国撑死了也就三万多兵马,就算全部抽调过来,也不可能挡住楚帝那二十万虎狼之师啊!
太子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急着去楚国夺回他的皇位,反而来攻打我岑国做什么?”
他的雄心壮志,他的大业,才要刚刚起步。
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了几年,又是给人当孙子,又是四处哭爹爹求奶奶,好不容易学来了一身本事,然后又花了好多功夫拉来投资,正准备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时,却得知了金融大鳄亲自下场圈钱的消息。
股市砍的比他的头还绿!
怎么,能这样呢!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殿下,殿下!”庄秋生看着太子眼神恍惚,暗道坏了,连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太子,然后大喊道:“来人呐,快喊御医!”
人生之间的大起大落,来的太过于不同寻常。
“我老鱼这一辈子,过得真是大落大起。”
鱼成双坐在马背上,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旁边的军司马笑道:“没酒啦,你把你的分我一点。”
军司马没好气的说道:“将军,圣上临走前可是专门吩咐卑职盯着你,不准你喝酒,您这是让卑职抗旨啊。”
“哪能呢,你不说我不说,他圣上还能长个千里耳听到我老鱼的喝酒声嘛?”
鱼成双死皮赖脸的把军司马的水囊拿过来,迫不及待地拔出塞子,仰头就灌。
刚喝两口,他砸吧一下嘴,没好气地把水囊还给军司马。
“你的酒呢?”
“军中禁止饮酒,我身为军司马,理应当以身作则。”
“无趣。”鱼成双指了指他,却也无可奈何。
多年前,他们两个还是在村头和尿泥的小屁孩,从那时候起,这小子就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一开始鱼成双还挺高兴的,以为有了个玩伴,没想到实际上却是多出来一个整天板着脸的麻烦精。
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难道就要蹲在村子旁边的树林里比赛和尿泥吗?
对方想了想,竟然点头承认了!
就在那时候,一小队魏国骑兵从村口大路冲了进来,挥舞着马刀见人就杀,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霎时间变成修罗地狱,满地尽是死尸。
等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个已经被吓傻的孩子才慢慢从树林里跑出来,而他们各自的家里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亲人的尸骨都在火中焚烧殆尽。
后来他们才知道,魏人不宣而战,派出多路小规模骑兵入楚地大肆烧杀抢掠,他们机动性强,又是专门训练过的骑兵,某些程度上来讲,比马匪还要恐怖。
在那一天,魏楚接壤处,死的人足足有成千上百。
那时候的楚帝还只是个王爷,恰好奉他兄长的旨意来巡视边疆,可当他见到边疆血流成河的场景时,大怒之下,矫诏发兵,领着五千铁骑,只带一天的干粮,蹑踪追杀过去,在魏国边境处堵住了多支回返的魏国骑兵,一通厮杀后,只有少量的魏国骑兵能侥幸逃脱回去。
鱼成双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其他跟自己一样的两百多个男孩女孩,被凉郡官府的人统一接收了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被魏国骑兵杀害的,相当于一天之间多了数百个需要人养活的孤儿。
一个两个还好说,民间找个人家领养就是了。
甚至,官府出钱养一些,也是可以的,但如今可是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嘴。
凉郡是什么地方?
穷的要死,人口也少,魏国骑兵那天杀得人,四舍五入一下,就可以算作是屠了凉郡的一座小城了。
老郡守急的没办法,可那时候,王爷带着五千铁骑回返凉郡的时候,身上铁甲还满是鲜血的王爷,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说道:
这些孩子,孤出出钱来养活。
就这么一句话,楚帝那几年几乎倾家荡产。
好在他的兄长,也就是那时候的楚帝知道后,直接从国库拨款,养活这些孩子。
鱼成双自小在边军中长大。
他和周围的孩子都没有了父母,所以也就把彼此当做兄弟姐妹。
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彼此的。
可只要你向他们证明自己当年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会发现原本冷漠的男人变得温和,原本刺头一样的姑娘会笑的很好看。
长大后,鱼成双这样的,就进了边军打熬了几年,等楚帝登基后,又被招为第一批北府军军头,学了很多东西。
也有的人,据说去了秘阁,从此在阴影中替楚帝冲锋陷阵,用一生效死。
楚帝唯一没有强迫过的人,可能就是这群孩子了。
他没有要求这些人当他的亲兵,也没有让他们去替自己效死。
但这些长大后的孩子,却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追随楚帝。
“又有一队骑兵来了。”
军司马忽然说道。
鱼成双立刻放下水囊,他身后零零散散的骑兵们也瞬间坐直了身子,一个个不再插科打诨,而是迅速组成骑兵冲锋的阵型。
他确实是个将才。
在远处游荡的骑兵看起来只是一小队哨骑,他们望见这里有大队的骑兵,一时之间也惊呆了,几个人连忙催促着战马,忙不迭地往回逃跑。
“我去抓个舌头过来。”
军司马笑了笑,不待他说出什么命令,身后就有一小队骑兵跟随而出,紧紧追上了那伙哨骑。
鱼成双又变得有些懒洋洋起来,他等着自己的发小把那伙人抓回来,到时候,自己该审问什么呢?
过了一会,他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远处,似乎并没有军司马回来的踪影。
再等一会儿吧......
他有些不安的想道。
很长时间过去了,军司马和他的从骑没有一个人回来。
“出事了。”鱼成双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同伴是极守规矩的,如果实在跟不上,他肯定早就回来了,不可能为了抓两个舌头就跑到离大军很远的地方。
校官们骑着马四处奔走,大声呼吼着命令。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在沉默中催动着战马,马蹄声如雷奔腾。
“前面。说不定有埋伏。”
而且,离这里二十五里外,有一座城池,说不定就是从那儿钻出来的一支伏兵。
鱼成双并没有焦躁,他再次派出了六个侦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回报说:
在通往那座县城的大路上,他看到了一支约有五千多人的大军。
里面基本上都是步卒,而且看起来还押送着几个人。
是了,是了。
他呼喊了一声,身后的骑兵们组成队列,开始等候下一步命令。
虽然手上只有一千多名骑兵,但鱼成双最擅长的,就是用骑兵包抄作战,利用长距离奔袭吃掉敌军。
就像是一头狼一样,尽管在搏斗中连一头健壮的公鹿都杀不了,但它始终阴魂不散地吊着你,时不时冲出来,给你身上添一道新伤。
让你这头公鹿,最后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慢慢咽气。
现在那支步卒,就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一伙千把人的骑兵从侧面冲过来的时候,步卒的主将也是个果断的,下令全军围成盾阵,慢慢向县城方向移动,反正离城池不远了。
你骑兵再凶再狠,能拿石头泥土做成城墙有什么办法?
你来,来打我呀!
那位主将颇有些得意的看着那伙骑兵朝自己的盾阵冲了过来。
笑死,骑兵冲步阵。
对面的主将脑子是进水了吗?
“放箭!”
校官们的喝声忽然响起。
整支骑兵刷的停住,从背上摘下弓箭,片刻间完成拈弓搭箭的过程。
上千支箭矢,瞬间射穿了步卒的军阵,大部分人的盾牌都还对着正前方,谁能想到,头顶上的死亡已经从天而降。
军阵,霎时间分崩离析。
“冲!”
鱼成双短喝了一声,直接开始带动身后的骑兵疯狂冲锋。
“破阵!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