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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路引。”
站在城门处的军官看都不看梅清泉递过去的银子,反而皱起眉头,冷冷地说道。
“在这里。”
梅清泉摸索了一阵子,掏出路引递给那名军官。
没想到的是,他只粗粗看了下,便粗暴的甩开,冷冷道:“里面缺东西,前面的人是怎么把你们放进来的!”
梅清泉愣了一下,自己接过路引翻了翻,莫名其妙道:“里面不缺东西啊。你......”
“我说缺,就是缺。”
军官的眼神在人群中巡梭着,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他心里盘算着,心想这次能敲到多少银子。
像这样规模的商队,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往常承蒙太平的时候,楚京城外的车队在白天可是络绎不绝的。
索要过路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梅清泉在外面待了很久,哪里知道京城还有这样的规矩,他竟然真的老老实实翻着路引,还准备去找路人借来路引对照一下。
陈谓然隔着车帘,看了一会城门处,回头看梅清泉还在翻着那玩意,不由无奈道:“多拿些银子,好好递给他,不要生出事来。”
“是。”
梅清泉这才明白,嘴上答应,心里则有些愤怒起来。
他想自己平日里为国血染沙场,此刻竟然受到一个看门小吏的盘剥,忍不住叹息一声,走上前将一袋银子递给那个军官,后者随即挥挥手,让其他士卒散开放行。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在不同的人眼里,确实有着不同的意义。
一行人在京城外层找了个大客栈歇息下来,这座客栈其貌不扬,却能开出足以容纳三百余人居住的房间,其他人自然是不同意王爷跟他们住一样的环境的,但陈谓然知道,太过于突出,很容易被安家的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便不顾反对,直接跟梅清泉住了同一间屋子。
中午出来吃饭的时候,正好碰见客栈老板娘。
这位老板娘看上去不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却是一副寡妇的打扮,脸庞清秀,眉宇间露出一股英气,也算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角色。
尽管是个女流之辈,她却能在京城外层稳稳开下来这么大的一座客栈,想必也是有些来头。
由于近年战乱极多,客栈的生意少了大半,因此她对陈谓然这支大商队的印象很深,一见到陈谓然下楼,便热情的打着招呼。
“冉公子,请问要用饭食么?妾身这便去招呼后厨宰鸡杀鸭,另外还有十五年的女儿红,您要不来尝尝?”
“多谢老板娘好意,不过我今天要和兄弟出去谈账,请给我这些手下活计准备好吃食,至于饭钱么,用这个来抵好了。”
陈谓然随手扔出一锭黄金,一个不慎却是扔到了地上,黄金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远看上去,似乎是陈谓然在有意调戏老板娘似的。
眼见着那些跑堂伙计都放下了手里的活,眼里纷纷露出愤怒之色,陈谓然暗骂一句,却是依旧站在那不动,甚至用眼神制止了梅清泉。
老板娘笑了一声,主动上前一步捡起黄金,脸上露出极其欣喜的神色,说道:“自冬后,就没见过公子这样大方的客人了,您尽管放心出门,一切事情,都有妾身包办。”
她又转身对着那些望着这里的伙计喊道:“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做什么,赶紧去吩咐后厨的人,今天酒肉管够!”
走出客栈的时候,梅清泉在陈谓然身旁低低的说了一句:“这个老板娘,倒是个能舍下面子的人。”
“但凡是在外开店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吧。”
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舍不得面子,就赚不来钱财。”
梅清泉摇摇头:“王爷,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商贾,能舍得下脸面去换几两碎银。”
陈谓然露出一丝笑意:“不,你说的,大错特错!”
他在前面慢慢的走着,身后跟着梅清泉,至于那些将军和校官,则是被他一个不剩的留在了客栈里面。
反正这几天急行军,大家都累得慌,那正好留在客栈里休息,敢随意出来走动的人,按军法处置!
陈谓然沉默的走在街上,看着过路的行人,也看着周围似曾熟悉的景色。
他是在那个思王自杀后,魂穿到他身上的,他没有得到思王前世的种种记忆,但此刻看着京城,竟然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仿佛自己曾在这里漫步过无数次。
“咱们去天水坊。”
去见见故人。
陈谓然梦呓般的对梅清泉说了一句,便再次沉默着。
京城里的大致路线,他还是记得的,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十二坊还是喧闹繁华的盛世景象,如今却几乎都是人去楼空。
就在不久前,京城里爆发内乱,无数杀手突袭京城里的各个世家,到处血流成河,而世家里剩下来的人手,则又一路杀进了皇城。
偌大一座京城,满满都是权贵的尸骨,京城里的百姓们终于走出家门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则如同地狱一般。
宫中的侍卫们三三两两的走到街上,把各家权贵们全家人的尸骨随意抛到街上,聚成一堆后,便直接焚烧。
更多的人则是像老鼠一样聚集在废墟上,搜寻着那些权贵人家里的金银财宝。
如今虽然还能看到沿路游玩的书生,但人数也是少了很多。
十几条画舫被牢牢系在岸边,里面再没有丝弦乐声传出,当日在里面跳舞唱歌奏乐赢取客人欢心的那些歌姬,如今都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或者是成了某个官吏的妻妾,或者是又被坊主变卖去了其他地方,悲悲切切的活着,或者是再没有赚取客人银子的本事,只能变成往日里伺候自己的那一批人的角色,从小主子又变成了丫鬟。
一个这样的女子正坐在门口。
往日拨弄琴弦的手已经布满伤口和老茧,俏脸的脸庞已经被风尘吹的满是沧桑,眼里时常露出一种哀戚的神色,猛然间看到,反而更加动人。
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不能替身后的人赚钱,便会立刻从天上落到尘埃里。
可她并非不能继续赚钱,而是因为触怒了胡家的胡忠纯胡公子,被胡家勒令从此必须去做最低贱的活计,平日里的待遇只准维持不被冻死饿死,必须像最低贱的下人一样活着。
动雨楼的主人曾让她去侍奉客人,她却是半点也不肯,被动雨楼的主人下令吊起来鞭挞了半个下午,当晚就被驱逐到马棚里居住。
此刻望着缓缓走来的陈谓然,她眼中闪动着一层水光,却是很快就低下头去,抱着扫帚转身离去。
或许那个男人不会记得自己,但假如他记得,就让自己以前美的样子留在他的脑海里吧。
但,却是已经迟了一步。
后面有人冷冷的喊了一声站住,李三娘本可以不管不顾的进去,但此刻有一种力量,让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站在原地,也不回过头来,只是像个傻子似的站住。
陈谓然在她身后站住,看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他心里却没有半点波动。
他只记得,自己以前曾听过这个女子吹的箫。
“你还会吹箫吗?”
李三娘眼里露出一丝欢喜,她转过身,怯怯道:“会的。”
在还没有真正了解到这位王爷的才华时,她曾对其不屑一顾,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每天不得不接待这位王爷。
但读到他写的那两首诗词的时候,却是被深深的打动了。
但不久之后,王爷便离开了京城,据说是前往封地了。
李三娘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见到了他。
“那就......”
陈谓然刚想说进动雨楼去再吹给他听听,转念一想,动雨楼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便息了念头。
他再次打量起这个女子,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娘浑身一颤,深深呼吸几口空气,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这时候,脸上又变得死灰一般凄然。
原来,王爷竟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呆呆站着不说话,身后的动雨楼里忽然传出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
“小贱人,不去好好干活,竟然敢站在门口勾搭男人?”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走出来,对着李三娘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完犹不肯作罢,恨恨的骂道:“你以为能勾搭人救你出去?告诉你,做梦!”
她瞥了一眼陈谓然,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陈谓然这幅皮囊原本就生的不错,又经历了大半年的金戈铁马,脸上的阴柔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凌厉的气势。
杀伐果断,舍我其谁!
“这位公子,您......”
她正想稍稍打探一下陈谓然的来历,只见对方轻轻抬手,掷出一块金子。
“这个女人,我买了。”
中年女人接过金子,摩挲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公子,您何必要买这么一个下贱的女人呢?”
却是没有拒绝,显然是银子已经够了。
原来的老鸨在胡家被灭门的时候就已经逃跑了,这个中年女人便是新来的老鸨,只知道李三娘以前得罪了某个世家的人,如今京城里的世家被屠戮一空,没有人再来管一个小小的花魁。
但她却是因为嫉恨李三娘的长相,反而让她去做更多、更脏的活。
陈谓然没有多说什么,他今天来,也就是为了见见李三娘。
既然对方过得并不如意,那自己就做个随手的事情。
他拍了一下李三娘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那个老鸨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会,拿着金子转身进了动雨楼。
反正有钱拿,她也懒得再去多说什么,看这位公子的气象,不像是个普通人,又何必去让自己多一个仇人出来呢?
陈谓然走了几步,发现那个女人在旁边一瘸一拐的走着,便又停住,问道:“怎么了?”
“奴没事的。”
陈谓然皱起眉头,又扔下一块银子,买了街边的一匹矮马,让李三娘骑了上去。
“王爷,这样不好吧......”
李三娘的心里只有惶恐。
实在是受了很多苦楚,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她反而有些难以接受。
陈谓然懒得废话,让梅清泉在旁边牵着马,自己依旧沉默着打量京城里的景色,浑然不管身旁两人的心思。
梅清泉倒不觉得给一个女子牵马是种羞辱,只是看着王爷和这女子两人的样子,恐怕之间还有点故事。
事实证明,只要是人,都会有八卦的心思。
等回到客店里的时候,陈谓然让老板娘又去开了一间屋子给李三娘住着,自己则去询问老板娘:“宫里现在缺人买办东西吗?”
对这一点,陈谓然心里还是有数的。
手底下的情报网还有一些能用,告诉陈谓然,说是京城里各处都人手短缺,而宫中又因为即将筹办登基典礼,宫中贮藏不够,却是急需去外面筹买。
老板娘似乎对此有点了解,她神神秘秘地把陈谓然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冉公子,妾身想问一句,您这商队是卖什么的?”
“魏国的金银器皿,赵国的丝绸绫罗,齐国的民间手艺品。”
陈谓然故意往大了说:“本公子这次是奉了家里的命令,出来跟着商队历练历练,因此也就多备办了些货物,您要是有宫里的渠道,这次的收益,可以分您半成。”
“岂敢岂敢。”
老板娘小声说道:“实不相瞒,妾身身后,原本也是站着朝中大臣,乃是赵家的人,再往后,则是宫中的赵贵妃,只是不久前...赵家倒了,赵贵妃侥幸留在宫中,她在后宫也算能说上一点话,您要是不嫌弃辱没,妾身就让人安排一下,去问问她的意思。”
“其实她肯定会同意的。”
她随即补充道:“先帝驾崩,宫中也就那么几位娘娘,现在都在筹划以后的事情,是万万不肯在深宫中困死的,您这也是给她好处,妾身只要一说,她肯定会同意的。”
“看来你也有势力能进入宫里。”
陈谓然盯着老板娘,后者嫣然一笑:“公子说笑了,妾身还是靠着以往赵家的余荫......勉强能送进去一两个人罢了。”
“那正好。”
陈谓然拍拍手,笑道:“我倒是想进宫去和那位赵贵妃亲自谈谈,您要是有渠道,就把我送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