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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大勇?
苏轼在留侯论中说道,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就是说,具有大勇者风度的雄伟非常之人,由于气节自高,胸怀浩然,世俗庸见不能使之屈合,淫威暴力不能使其曲躬,而以磊落坦荡的所作所为成就一代风范,这才可称之为大勇。
许三笑从严朝辉身上看到了大勇者的节烈气度。严老师这一刀不只是在报家仇,更是要雪国恨。一刀之后,杀子之仇已经报了,实在没必要再布下大局意在让刘泽文身败名裂。许三笑分析,严老师这么做,其实是因为他痛恨当今华夏像刘泽文这样的只精于钻营,而不达实务,误国误民却安享天年的官僚。
次日上午,许三笑接到了公安厅刑侦支队的电话,请他去公安厅协助调查。
齐思诺很担心,说:“他们会不会把你说成你老师的同谋,然后逼着你诬陷老严?”
许三笑温和一笑,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您放心,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齐思诺感动的连连点头,哽咽着说:“三笑,谢谢你,真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位高权重的哥哥和姐夫都指不上,反而是你这个学生一直对我们肝胆相照。”
许三笑道:“师母言重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坚定的为老师证明清白,无论谁来提任何条件,或者威逼利诱,都不会动摇!”转而对白梦琳道:“你留在这儿陪师母。”
白梦琳郑重的:“放心去吧。”
省公安厅刑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里,许三笑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走进来。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安静的坐在转椅上,挥手示意接待人员离开。
“你就是歇马镇的许三笑书记?”中年人问道,不必许三笑回答便接着自我介绍,“我是温世杰,省委刘副书记的秘书。”
还真让齐思诺说着了,或许,这也是严先生希望看到的情形?许三笑脑子里飞速旋转,额首道:“首长好。”
省委书记,省长和省委副书记身边都有秘书处,分为一处二处和三处,温世杰是刘泽文的秘书,十有**是三处的处长。许三笑不知其底细,称之为首长比较合适。
温世杰倨傲的点点头,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许三笑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温世杰道:“昨天晚上,松风路滨河小区发生命案时,你在场?”
许三笑点头,嗯一声道:“我在,整个过程全部目睹了。”
温世杰道:“那你一定看清楚当时严朝辉从刘文超手中将刀夺走后,追砍刘文超的情形了?”
许三笑刚要否认,温世杰却摆手制止,不让他说话,继续说道:“当时的情形是不是这样,严朝辉出言污蔑刘副书记,刘文超气不过,就拿起院子里原有的一把砍刀向严朝辉比划,结果被严朝辉伸手夺刀,争执的过程中不慎碰到了严的头部,而后严朝辉将刀夺走,追砍刘文超,连砍数刀没能得手,终于最后一刀看中了刘文超的脖子。”
许三笑刚想说一派胡言,温世杰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抢着问道:“许书记年少有为,歇马镇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刘书记也很欣赏你的能力呢。”
这就是一点技术含量都不讲的诬赖构陷,最后这句更是饱含了威胁之意。许三笑心中大骂王八蛋,无耻之尤!大概在这位温秘书眼中,老子这个小小一镇的党委书记听到刘泽文的名字后,一定会被吓傻了。真他妈能做白日梦。嘿嘿冷笑道:“温秘书是吧,方便起见我直接叫你温秘了,温秘,受累我向你打听一下,你刚才说的案件经过是听谁说的?”
温世杰的面色一变,不悦道:“怎么?你有异议?”
他先前的话其实已经很露骨,意思再明白不过,在他想来,这番话说出去就是通知许三笑一声,根本没想过,区区一个小镇的党委书记竟敢当面把他的意思给塞回来。
许三笑点头,“当然,我看到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的口供昨天刑侦支队的同志已经录的很清楚。”
温世杰还不死心,又诱导道:“你昨天受惊吓过度,说的许多话都有待商榷。”
许三笑摇头道:“不,我很确定自己当时非常正常,我愿意为昨天口供里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
温世杰面色顿冷,寒声道:“许三笑,你考虑清楚了再说话!”
许三笑道:“温秘,你说这话前打听过我许三笑是什么人了吗?”
当秘书的最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办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前,又岂会不摸一摸许三笑的底子。温世杰微微点头道:“你是万树波副省长树起的农村工作典型,进入体制不到一年时间,从副科级的招商办主任走到现在的镇党委书记岗位上,许三笑,我说的都对吧?刘副书记是搞组织工作出身的领导,这样的细节又怎么会忽略?”
许三笑道:“你们只了解到我的履历,却没有了解我这个人。”
“从你的履历上不难看出你很善于钻营!”温世杰将身体后仰,仰着脖子道:“每个人都有价,说一说你的条件吧。”
许三笑纵声大笑,道:“说的好,好一个善于钻营,那我就跟你谈谈我的条件。”
温世杰忽的一下坐直了,眼睛放光盯着许三笑,道:“你说来听听!”
许三笑将身体往前凑凑,眼底寒光一闪,道:“回去跟你的主子说,我的价就是南山市委书记,你回去帮我问问领导,能否把我立即提拔为南山市委书记,如果能,一切就都好商量。”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二十四岁的市委书记,从正科级连跳副处,正处,副厅三级,达到正厅级,主政一座四百万人口的城市,别说一个省委副书记没这么大力度,就算是省委书记也不可能做到。许三笑这么说分明是在戏耍温世杰。
温世杰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低声斥道:“许三笑,你开出这样的条件,根本就是毫无诚意谈!”
许三笑轻蔑的样子,毫不在乎的:“你他妈才看出来吗?”
温世杰顿时有些傻眼,他如果不是根本从未想过许三笑会拒绝的话,早就应该能看出来。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刘泽文以钻营和构陷起家,温世杰在省委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儿。在他想来,这样的机会面前,根本没有人能抵御。许三笑的表现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张口结舌,又气又急,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许三笑起身道:“看样子温秘没什么要提点我的了,就此别过吧。”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温世杰在身后叫道:“等一等,话没说完,许三笑你先别走。”
许三笑驻足回首道:“你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意见?”
温世杰道:“许三笑,你想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别以为你有万树波做后台就万事大吉了,官场里领导就是领导,炮灰就是炮灰,这个游戏你玩不起。”
忒他妈无耻了,连最起码的掩饰都不用了。不过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实际情况是,刘泽文想无声无息的把自己收拾了,实在太容易了。许三笑禁不住在心中大骂,老子就算是炮灰也是个倔脾气的炮灰!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利诱威逼都结束。许三笑回到严宅。
刘泽文出手第一招失利,严朝辉正当防卫砍死刘文超一案依然悬而未决。
齐思诺听许三笑将事情经过说罢,感激的无以复加,热泪盈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许三笑说:“刘泽文已经按捺不住出手了,这么一桩事实清楚案情明了的案子,他还要给翻过来,真是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我不相信省委会由着他这么闹腾下去。”
齐思诺叹道:“上层角逐太复杂,省委做任何决定都会很慎重,刘泽文管了这么多年干部,手里头料很足,就算省委要动他也需要慎重,一个搞不好山南省政坛会出现大地震,省委需要的压倒一切的稳定,肯定不希望这件事被扩大到难以收拾的程度。”
许三笑用换位思考的方式琢磨这件事,齐思诺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泽文毕竟刚死了独子,这个时候把他往死路上逼,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株连。这也许正是严老师最想看到的结果。刘泽文被逼的狗急跳墙,把这些年跟他有过经济往来的,善于或者不得不善于钻营的干部一古脑的株连进来,狠狠杀一杀这些盘踞在山南官场中的蛀虫。但省委肯定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官场中进步挪动,拜望主管组织的领导乃是常例,如果把刘泽文逼的发了疯想要胡乱攀咬,那山南官场势必会爆发一个大丑闻出来。这大概是省委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这件事的走向难以预知。刘泽文现在已经开始向着严朝辉挖好的坑迈步了,如果自己的推断是对的,省委肯定是不希望他掉进去的。困兽犹斗的代价很可能导致大的失控,这是省委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但现实情况却是刘泽文正大步往前迈进,很明显,他已经开始动用自己手中的资源,全力以赴的要将严朝辉除之而后快。而严朝辉的连襟的兄长就是省委常委赵振华,妻兄则是省委副秘书长齐炼钢,这两个人都在虎视眈眈,等着刘泽文露出小辫子来。现在,谁能阻止复仇的脚步将他带进深渊?
许三笑心中存着这个疑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如果严老师早已预料到现在这个局面,他肯定知道将刘泽文彻底干掉,导致局面失控是省委不希望看到的。这个彻底的复仇计划很可能因此难以成功。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会做吗?
但是,如果他的目标不是凭此一案就致刘泽文于死地,那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严朝辉现在省第一人民医院,住进隔离病房里,正处在案件调查期间,二十四小时内不允许探视。现在想问问他都不可能。一切只有靠自己猜。
这么多年来,刘泽文在官场编了一张大网,严朝辉又何尝没有凭着自己在学术界的影响力编织起一张网?现在他正在利用自己这张网试图把刘泽文那张网里的人一网打尽。鱼死还是网破?无论哪种结果,省委都不希望看到,所以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现在能阻止刘泽文的脚步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严朝辉被判故意杀人,这将是对司法公正的污蔑,恐怕齐家人也不可能接受。
要想两全其美,唯有在法律法规中寻找漏洞。
另一个是严朝辉突发精神问题,杀人不管是否出于正当防卫,都将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由此便可断了刘泽文在这件事上继续做文章的路子。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需要一个客观有力的证人。
许三笑想到这儿的时候,心头豁然开朗,就好像解开了一道深奥的数学谜题。如果自己的这些推测都是正确的,老先生现在就等着自己来证明他当时已经疯了!许三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想一想他当时不就医,还说什么都不肯洗掉那一头鲜血的作为,再想一想他后来的沉默表现,这些情形会带给外界人怎样的猜测?
假如这些猜测全成立,那自己就是那唯一破题的证人!
许三笑的电话又响了,号码是来自省委办公厅的。接通后一个男中音极客气的说道:“请问是南山市歇马镇的党委书记许三笑同志吗?”许三笑说是。对方于是自我介绍道:“我是省委一处的张玉强,请你有时间来一趟省委好吗?”
省委一处的张玉强?许三笑先没反应过来,自语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这人不正是省委书记宋义的秘书吗?难道说省委书记宋义要见我?如果是,这位一处第一大秘怎么这么客气?这他妈跟温世杰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一比,差距也忒大了。连忙客气的说:“好的,我现在就过去行吗?”
电话另一边的张玉强说:“领导在开会,让您早过来久等太不合适,请您还是晚半小时再过来吧。”
双方约定了时间,张玉强客气的挂断了电话。
许三笑彻底被弄懵了,这他妈是哪跟哪啊?官场里谁不知道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省委书记是大老板,他身边的秘书那就是二老板,凭张玉强的身份,就算跟一般城市的市委书记说话,也断无这么客气的道理。许三笑可以肯定的是人家这么客气绝不是冲着自己那个歇马镇党委书记的职务。这位堂堂省委书记大秘书对老子这么客气,到底是冲谁呢?
秘书的态度往往说明了背后的老板的态度。在山南省一直被称为深不可测的省委书记宋义是不会冲着山南省内之人的面子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许三笑思来想去,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自己那位准老丈人了。上次提拔镇党委书记一事,就是他老人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宋书记和兰青城先后给艳阳县的主要领导打电话,最后逼的程雪峰吞苍蝇。除此之外,自己身上实在是找不到能令山南省大老板如此客气的关系了。
一想起老丈人自然便想起李燕来,就觉得心头温暖,这丫头也不知道此刻有没有想老子?
许三笑接电话时没有避讳齐思诺,听筒声音不小,后者听到了部分说话内容,还听见许三笑在跟张玉强客气的时候称对方为张秘书,不禁更加起疑,禁不住问道:“是谁打来的?”
许三笑直言相告:“省委书记的秘书张玉强打来的。”
齐思诺感到好奇怪的口吻道:“我说听声音有点耳熟呢,这位张大秘可不是一般人呢。”
许三笑道:“怎么?这位张秘书很有来历?”
齐思诺看着许三笑,郑重道:“据我所知,这位张大秘是中央一位硕果仅存的老首长的重孙,跟宋书记家是世交,那位老首长祖籍山南,因此才把重孙子打发到这边来发展事业,这个人平常高傲的很,听我哥说他平常在省委也就对几位常委客气客气,对其他人基本没什么好脸色,怎么跟你这么客气?”
许三笑不觉得沾小媳妇光是什么光彩事儿,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还以为他跟谁都这么客气呢。”
齐思诺黛眉紧蹙,担忧问道:“这个时候他找你做什么?难道说省委也想做你的工作,让你针对老严?”
许三笑道:“师母请放心,不管压力来自是什么人,我是决计不会坑害严老师的。”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又道:“从这到省委,路上还得半个来小时,我现在就得动身了。”
齐思诺点点头,看着许三笑,说:“我相信你。”
许三笑立即动身,驾驶着奥迪车刚来到省委大门外,电话又响了,一看是杨红菱打来的,开门见山便说:“你在哪儿?我爸爸想见你。”
许三笑说:“我正准备去省委。”
杨红菱问道:“去省委干什么?”
许三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把真实情况透露,杨许昌是分管纪委工作的省委副书记,但却不是省委常委,比分管组织的第一副书记刘泽文要差上一级,自己对省委的情况不熟悉,谁知道杨许昌和刘泽文是什么关系?宋义要见自己这件事暂时还是不透露出去好些。也是便说:“我去省委能做什么,为申报国家级旅游景区这件事拜佛烧香呗。”
杨红菱道:“那你还是先去见我爸得了,难得他想见你一面。”
许三笑满口应承道:“行,不过我现在堵车呢,等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好吧。”
挂断电话,立即拨通了张玉强的电话,道:“张秘书,我是许三笑我到省委门岗了,现在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