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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有客来访,许三笑开门迎客,来者为一个中年男子,五十岁的样子,胡子梳理的非常有型,身材挺拔,绝无中年富贵发福的迹象。来人不慌不忙,见面深鞠一躬,语气深沉开门见山道:“阁下就是许副书记?鄙人,蓉城,向宝龙。”
有一种东西叫做“范儿”。北京话里“范儿”就是“劲头”“派头”的意思。从穿衣到形象气质,举止言行都有特立独行的风范。向宝龙派头十足,衣着打扮,一言一行都透着股子民国会党头子的范儿。
许三笑并不感到意外,额首道:“请里边说话。”
向宝龙抱拳道:“多有打扰。”转头对身后数名保镖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客厅里,双方分宾主落座。
向宝龙打破沉寂,道:“我来就是想问许副书记一句,能否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又道:“我也是没多久前才晓得许副书记号称南山猛虎,少年豪杰确实名不虚传,向某已经领教,所以想请许副书记高高手,娃儿造了孽,付出些代价是应当的,但赶尽杀绝就太过了嘛。”
许三笑问道:“你这个付出些代价是指什么?”
向宝龙道:“当然不是几个臭钱的问题,龟儿子耍子没得底线,飙车搞出那么大的事情,不给他个严厉的教训,他哪个会晓得不是所有的事情他老子都摆的平的,我的意思是娃儿犯了错,该进号子就进号子,该包赔损失我们包赔损失,这没得啥子说的,不过嘛,许副书记的证词可不是让娃儿进号子那么简单啊,你说他撞人后开车推着那男死者开出去百十米远,才是导致男死者死亡的真正原因,这就涉及到造事逃逸故意杀人的罪名了,你看这个是不是有点言重了?”
许三笑反问道:“向先生觉得呢?”
向宝龙把手一摆,道:“我认为有点过了,我那个娃儿确实是个混蛋,但毕竟还是个娃娃,这个罪名一旦落实了,最轻也是个无期,有你老弟和张书记盯着这件事,我在公检法那边搞不出啥子花样来,这娃娃就彻底毁了。”
许三笑面罩严霜,道:“昨晚向夫人在派出所喊出要搞死我得话时向先生人在哪里?”
向宝龙答道:“我在医院看那个女伤者嘛,我那婆娘有些护犊子,她家里老头做过民国袍哥会党大哥,家风刁蛮泼野,说了那些胡闹混账话,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老弟是上达天听的大人物,莫要跟一个女人计较嘛。”
许三笑面色微霁,道:“向先生能第一时间想到去看伤者,这倒是解决问题的态度,我还有一个疑问,昨晚有人去城郊棚户区烧了刘枫的简易房,顺带着还烧了我的车,这事儿向先生知道吗?”
向宝龙答非所问道:“房子的钱我出,车子我已经给老弟准备了一辆新的,就停在屋外头,成王败寇,你老弟反应快手段高,我输的心服口服,今天来就是负荆请罪来的。”
他从头到尾没有承认昨夜放火的那些流氓地痞是他派去的,却坦然的把一切责任担了下来,既不给许三笑机会拿住他的小辫子,又给了许三笑面子。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果然是个人物。
许三笑心中暗忖,向宝龙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不仅能战,更有极大赢面。把交通事故解读成故意杀人的难度是极大的,而反之却容易的很。只要向晓华说一句自己当时处在高速中,已经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就很难界定他是故意逃逸杀人。向宝龙登门拜访,主动致歉包赔损失,已经是给了自己极大面子,或者说是给了自己那个其实并不靠谱的所谓上达天听的关系一个面子。
是该宜将剩勇追穷寇呢?还是应该相逢一笑泯恩仇,多个朋友多条路?
作为一个有志于仕途者,最应该学会的政治技巧也许就是媾和。王峰说,亘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浑身是刺儿,只会到处树敌的政治人物成功过,最能战斗的政客绝对不是最优秀的政治家。媾,指恢复亲善友好的关系,讲和,交好之意。和,谁不喜春风和煦暖,谁不恨恶语六月寒?与人战斗胜负难料,且不管胜败都是减法,与人媾和,未必真能交一个真心的朋友,但肯定是加法。该怎么选择呢?
另一方面,若自己与向宝龙媾和了,如今躺在床上,刚刚失去丈夫和腹中孩子的女人就彻底成了弱势者,还有当时在场围观的那些人,他们会怎么看这个世道?肯定会对社会对人性感到更加绝望。真恨不得自己脱去一身官衣,学一身本领,做一个快意恩仇逍遥自在的大侠,遇上这种事根本不必这么多衡量顾忌,冲上去一拳把向晓华打死抵命便结了。若如此,当真是痛快已极。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
许三笑良久不语,脑子里飞速思索着,迟疑再三难以决断。
向宝龙又道:“我的商业伙伴霍平潮先生过些日子要来山南,他一直很想回一趟虎啸村追本溯源,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请许副书记帮忙安排,多个朋友多条路,许副书记以为呢?”
嗯?霍平潮是谁?回虎啸村追本溯源?许三笑闻听此言,不由一惊,脑子一转,已隐约有了个猜测。这人姓霍,虎啸村里只有老支书霍玉贵一个姓霍的人家。看样子这个霍平潮多半是中央那位霍副总的子女。向宝龙这句话是一个试探?还是确有其事?不管是哪一种,他的意思已很明显,就是要借这个叫霍平潮的人来压自己。
狗日的,想要媾和你就好好谈,搞了个什么霍平潮出来想要硬压老子一头,他就算真是那人的亲儿子,从老支书那论起,老子也是他三爷爷!许三笑眉头一皱,好勇斗狠的劲头上来了,道:“向先生的朋友很多,令人钦佩,但你的这位朋友似乎跟咱们正在谈的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向宝龙不禁一愣,迟疑问道:“许副书记的意思?”
许三笑索性不客气的:“向先生,你要是来谈事儿的,咱们就好好谈,不要东拉西扯些无关紧要的人。”
向宝龙面色一变,沉声道:“许副书记的意思是要管到底了?”
许三笑摇头道:“这件事上我绝非有意针对任何人,作为本案唯一证人和一名党员干部,我只会尊重事实和法律,在此基础上更看重苦主的选择,伸张正义的目的是让受到伤害的人得到满意的补偿,不管是心理层面是还是物质层面,如果因为我们的过问,让苦主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考虑不继续过问此事,还可以把手中的视频资料给你。”
几年前,在北方某省曾经发生过一个类似案例,一个煤老板的儿子吸毒后飙车撞死了一个老者后逃逸,也有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煤老板的儿子在目击证人的指认下被抓,煤老板于是决定不惜巨资保住儿子不被判刑,承诺给死者家属一笔巨资,让他们撤诉,同时又打点了公检法等相关部门的各个环节。万事俱备只差那个目击证人的证词,结果就是因为这个目击者死咬着不放,煤老板的儿子到底被判了三年徒刑,煤老板一气之下收回承诺。死者家属只得到了法院判定的民事赔偿金。二者之间差了上百万,死者家属为这事儿,气的跑到目击者家门前泼油漆大骂。
执行正义保护弱者也得尊重被保护者的自由和意愿。如果那个女人更需要的是向宝龙的巨额赔偿,许三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现在的问题是,向宝龙消除那个女人的复仇之心,需要多少钱?或者,那女人的恨到底有没有可能消除?
死人不需要钱,活人却一日都离不开这东西。
向宝龙对此深具信心,许三笑给出的这个答复足以使他感到满意。谈判的结果让人满意,但过程却有些出乎意料。许三笑对霍平潮这个名字的反感让向宝龙颇为意外,原以为是一把杀手锏,却不料险些适得其反。这头年轻的南山猛虎也不知是年少气盛还是傲骨铮铮,竟公然不肯卖霍平潮的面子。
向宝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迅速搞定医院里的伤者和其家属。许三笑给不给霍平潮面子,这件事结下的梁子,暂时他都顾不上。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立即起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许副书记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接下来的工作就看向某的能力了,昨晚损失的车就停在门口,钥匙和相关手续都在车里放着,如此,我这就告辞了。”
许三笑起身道:“不送!”
向宝龙前脚走,张玉刚后脚从楼上下来,冲许三笑竖起大拇指,赞道:“行!哥哥真有你的,我全听见了,别人不知道霍平潮是什么人,我可是知道的,他是霍副总的亲儿子,可比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好使多了。”
许三笑嘿嘿一笑,不在意的问道:“怎么?你对他很熟悉?”
张玉刚点点头道:“太熟悉说不上,在燕京那会儿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不过人家是前辈,出了名的大耍,跟我三叔一个级别的人物,他们那一代人年少时犯傻追求自由耽误了仕途,剩下唯一的路就是从商,俗称官倒一代,各个成了巨富,玩儿的东西都是什么古玩游艇之类的,动辄上千万,我们这帮指着家里拿钱混日子的,跟人家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许三笑道:“过哪河,穿哪鞋,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样的人物应该有这个胸襟,退一万步讲,向宝龙真不甘心,把他弄来寻我晦气也无所谓,宁可官不当了,也不给人当孙子。”
张玉刚赞同道:“我最服你这一点,头断血流不低头。”又问道:“对了,昨晚上咱们说的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许三笑道:“那事儿过去了,不必深究!南山猛虎就南山猛虎,这绰号不错。”
张玉刚道:“你不是说这事儿是有人在背后给你使坏吗?”
许三笑点点头,道:“这人是谁我大概也猜得到,我跟他之间是理念上的冲突,他想逼我就范而已。”
“又是宫艳诗的那个义父吗?”张玉刚反应很快,问道:“他到底是何方圣神?”
许三笑道:“你就甭问了,总之这件事儿过去了,我跟那人之间的问题,我自己来处理。”
张玉刚坐在那儿想了想,突然问道:“这件事是不是跟林雨楼有关?”
许三笑点点头,道:“这件事就此打住,林雨楼只是个想要向上攀爬的女人,她所作的事情对我影响其实并不大。”
林雨楼跟齐思诺单独见过一面,作为宁红梅的得意门生,齐思诺没可能轻易就接受她,除非她有特别的利用价值。许三笑初始没想过这事儿,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其实是因为林雨楼跟宫艳诗的关系处的太融洽。美女天然的敌人便是另一位美女,尤其是秉性都比较强的两个美女遇到一起,处的这么和谐就更少见了。
此事不再做讨论,二人用过刘枫媳妇做的非洲早饭,由刘枫开着新车送到党校。
重新开课,一切按部就班,在校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情。
傍晚到家时,发现宫艳诗竟又回来了。
经过昨天的事情,许三笑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这小女人身上竟有着侠妓梁红玉一样的侠义情怀,嫉恶如仇,志气不输男儿。凭严朝辉手头上的实力,向宝龙此刻绝不敢轻易招惹,大约一听说宫艳诗的背景,便立即不追究了。
院子里,许三笑和宫艳诗面对面,四目相对,赌着气谁也不服谁的样子。张玉刚说你们谈,我看会电视去。
宫艳诗的样子有点小得意,说:“我又回来了。”盯着许三笑,“怎么,你不太欢迎?”
许三笑道:“我现在是四面楚歌处处树敌,实在是没心情跟你扯淡,你愿意回来住就回来住,只是记得自己的本分,少搞些小动作,否则把老子惹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虎啸山庄关门大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宫艳诗轻轻一笑,不在意的:“说就容易,做起来却难了,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我就搬回来住啦。”
张玉刚忽然探出头道:“哥们儿,快来看,这向宝龙真他妈有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