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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襄京的春寒逐渐散去,橙黄的暖阳高挂在空中,驱散着仅存的寒意,气温不像春冬那般寒冷,也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城外的野地山林中开满了绚烂的野花,装点着一江碧水穿城过,十里青山半入城。
襄京城不远处一片公田之中,不少农人正在忙碌着,今年襄阳府也遭了旱灾,但好在襄阳地区水系还算丰富,大熙又未雨绸缪从去年秋季与东虏的战事结束后就发动军民修建大量水利工程、挖掘深井,襄阳府等地的旱灾虽然影响不小,但好歹没有像北方诸省那般直接影响百姓的生产生活。
耕种公田的农人不是普通的农户自耕农,而是专门为大熙的官佃户,这些公田大多来自于没收的前明宗室和勋贵官绅的田地,官佃户大多来自流民和失地农户,或者原本就是宗室地主的佃户,公田所有权归属大熙朝廷,这些官佃户则拥有永佃权,可以终身耕种承佃的土地,永佃权也可以像普通家产一样由子孙继承,官府不能随意剥夺,也不会接受永佃权的转卖和质押。
官佃户要缴纳的粮税比普通自耕农要沉重,而且种地不能随心所欲,田地里耕种什么东西,大多由户部下属专门管理公田的官田司统一规划。
这种公田制实际上也是吴成为了日后对大熙的改造而留下的一个拔苗助长的政策,大熙要将传统小农经济向近代工业化过渡,不可能依靠官绅和那些工坊主自发自觉,只能依靠朝廷的引领和推动,朝廷手里握有一些土地,自然比日后再去想方设法的收地方便节省得多,公田里的官佃户习惯了组织和听命,日后转型为工坊工人,自然也比散乱的自耕农要适应得多。
历代封建王朝类似大熙这种官佃户的并不少,大多是在若干年后便将官佃户耕种的土地分给他们充作永业,官佃户变成自耕农,但大熙一直保留着公田制和官佃户,就是因为吴成很清楚自耕农抵抗风险的能力很差,而以小农经济为主的情况下,土地作为最保值的商品,大熙是不可能全面禁止土地的买卖和典当的,这不仅会得罪官绅地主,也会得罪无数的农户自耕农。
禁止不了土地的买卖和典当,就无法彻底消灭土地兼并的情况,将官佃户转化为自耕农,实际上就是把这些农人和田地的管理权和所有权从朝廷手中转移到了官绅手中。
既然都是做佃户,为什么不给朝廷做佃户呢?既然都是兼并,为什么不让朝廷来兼并呢?所以虽然从朝堂到地方,“释田永业”的声浪一波又一波,但大熙朝廷还是一直坚持不松口,一直保持着公田制作为国策。
但吴成很清楚,若是大熙向近代化和工业化过渡失败,公田制必然是坚持不下去的,管理公田需要一个庞大的机构部门,需要不定时的大规模清丈和检查,还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打击私吞公田和压榨官佃户、贪污腐败的行为,这些都需要投入庞大的成本,还需要无数尽职负责的官吏去执行。
大熙初立,官风还是纯正廉洁、吃苦负责之时,加上战乱、灾害等影响,土地兼并放缓,对公田制的管理还能以一个较低的成本维持,可若是过个一两代,官吏开始不可避免的官僚化,土地兼并重新抬头,如此高昂的成本,公田制必然会被逐渐消解取缔的。
唯有走向工业化,改变小农经济的产业结构,工业化中聚敛的财富,才能维持乃至扩展公田制,形成吴成心中“田为国有”的局面,最终彻底消灭土地兼并存在的土壤。
但如今大熙的工业化还遥遥无期,就连开海后的原始资本的积累都还处在起步阶段,这些公田大多还是还是耕种的传统作物供给军中和官府所用,只有少数作为工坊的附属种植经济作物,或者作为百工院的试验田,试验新发明的农业科技。
岳冰兰如今就在一片试验田中,田地中间竖起了一座长筒型的建筑,用竹架搭成、涂油的半透明纸和半透明布组成的大棚,以火炉、火坑、烟道加热空气,用马粪、堆肥产热,形成温室。
这就是百工院前几日才搭造完毕的新式温室大棚,棚中种植着反季的水果、粮食蔬菜乃至花卉,大多是用来试验的东西。
岳冰兰扶着腰、摸着有些滚圆的肚子走在一堆说不出名字的花丛之中,一名穿着青袍、身子显得有些干瘦的少年扶着她的臂膀,乃是绵正宇的独子绵长青。
绵长青脸上堆着谨慎和不自在的笑容:“兰嫂嫂,百工院的王院士说了,这温室其实已经能稳定制作了,就是成本太高了,他们现在在想办法把成本降下来,若是能在北方铺开,寒冻的问题就能解决不少…….”
“看来小六子你是做了些准备了……”岳冰兰淡淡的笑着,瞥了他一眼,仿佛聊天似的说道:“自从怀了这小崽子,害喜得厉害,这两个多月都只能在襄京城里呆着,本来今年云南沙普之乱平了,还准备走一趟西南,帮执政会盟处置下西南的土司,结果也去不成了。”
“执政去江西巡视,我也没法跟着,平日里管着女校、女工的事也是满脑门子糊涂官司,今日好不容易身子好些、气候暖些、也有了些空闲,才能在这襄京附近转一转,来这温室大棚里瞧个新鲜。”
绵长青没有听出岳冰兰的话中话,闷着头等岳冰兰说完,赶忙抢话道:“兰嫂嫂,有些事也没必要自己去做嘛,这朝中愿意为执政夫人效劳的,必然是数不胜数的。”
岳冰兰停住脚步,向左右看了看,周围的护卫和老护工都识趣的退开一段距离,岳冰兰面色一沉,转身冲绵长青严肃的问道:“小六子,你老实说,谁求到你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