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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响,一箭飞射而出,一只奔驰得几乎四脚离地、快要飞起来的兔子身子猛得一扭,扑通一声滚倒在地,四条腿还在不甘的抽搐着。
“睿王爷好神箭!”头戴网巾、一身汉家衣袍的洪承畴淡淡的笑着,策马跟在多尔衮身后,他挂在马上的弓箭没有动用的迹象,战马屁股后边也没有悬挂一只猎物。
“当初在关外,长白山中莫说野兔野鸡,便是大虫黑熊都多如牛毛,入了关,连围猎都不知去哪,只能在这燕山之中转转了……”多尔衮放缓马速,扫了一眼洪承畴:“洪先生一贯深居简出、不理政事,今番却能接受本王的邀请来游猎,本王也是大感意外啊!”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八旗贵胄交结汉臣,除了肃亲王以外,与汉臣相交的八旗贵胄,都受过皇上的处罚,睿王爷这么敏感的身份,却主动邀请在下同行游猎,在下也意外的很!”洪承畴哈哈一笑,朝京师方向看了看:“皇上的身子……还好吗?”
多尔衮沉默了一阵,眼神有些躲闪:“宸妃娘娘忧思之症一直不见好,皇上每日守在永和宫中,自然也跟着日日忧思、积郁成疾了。”
“单单是为了宸妃娘娘?那皇上可真算得上古来第一深情的皇帝了!”洪承畴冷笑一声,看着多尔衮的戈什哈将那兔子取来:“睿王爷,您既然邀在下来游猎,何必遮遮掩掩,皇上到底是忧于妃,还是忧于国啊?”
多尔衮又是一阵默然,洪承畴见他不搭话,也微笑着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到底还是多尔衮绷不住了:“洪先生何出此言,大清入关之后蒸蒸日上,有何处可忧?”
洪承畴没有直接回答,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摸着上面的刻字,问道:“睿王爷,大清军中,无论将帅兵卒,所用箭矢都有在箭杆上刻上名字标记的习惯,这个习惯在明国极少,在流寇那里也极少,在武乡贼那里甚至根本不存在,唯有清军之中无论汉满蒙皆极为普遍,此是为何?”
“一则便于计功,射中敌军,只需查验箭矢标记名字便知是谁的功劳……”多尔衮顿了顿,有些犹豫:“二则…….”
“二则箭矢也不便宜,方便回收使用!”洪承畴见多尔衮说不出口,干脆自己解答道:“一等青鹤翎,每五支价银一两八钱,最便宜的三等青鹤翎,每五支也价银一两四钱,按照八旗配备的最低标准,一袋十二支,便要二两六钱。”
“流寇军备靠抢掠后再分配,自然没有刻印的习惯,明军箭矢由朝廷装备,只有将帅家丁瞧不上朝廷给的那些垃圾,又有余钱购买优质箭矢,才会有刻印的习惯,而武乡贼的箭矢同样是由朝廷装备,但他们的质量很高,价格也比大清的低得多。”
“大清各军的箭矢都需要自己购买,而大清给各路军兵开了多少银饷呢?”洪承畴把玩着那支羽箭,丝毫不理会多尔衮略显难看的脸色:“按照大清定制,八旗马军月饷四两,但实际上除了各旗戈什哈和少数精锐,有几个能领实的?大多只能领三两月饷,披甲步军一月只有二两月饷,不披甲的,月饷只有一两五钱,也就是说,一般的八旗兵将一月薪饷连买一袋羽箭都艰难!”
“这还只是羽箭而已,一匹战马至少要十两银子,按照八旗定制,一名合格的骑兵至少要三匹战马才够使用,一身盔甲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八旗都支付不起,何况是其他薪饷更少的各军?”
洪承畴忽然噗嗤一笑,开玩笑一般的说道:“不知道睿王爷知不知道,如今京师钓鱼楼一个二等厨子的月饷都有二两银子,八旗骁勇,恐怕平日里还不如一个厨子过得舒坦。”
多尔衮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洪先生,你倒是胆大妄为,这些话恐怕是本王正白旗中最亲近的奴才,也没几个敢对本王说的。”
“睿王爷冒着天大的风险邀在下来游猎,难道是为了听在下说些奉承的虚话吗?”洪承畴哈哈一笑,拍了拍箭囊:“无粮无饷,再强的军队也会飞速堕落的,在下是亲身经历过的,大清如今还能靠压榨蒙古、朝鲜和汉人包衣来勉强维持,可又能维持多久?”
“今年至今,山东、直隶等地有多少旗庄和汉人豪门的庄子遭到那什么游击队的袭击?这些游击队背后固然有武乡贼的支持,可是他们能在大清的眼皮底下站稳脚跟、让大清寻之不着、剿之不能,往根子上说,不还是因为大清对汉人包衣和农户压榨过度,让不少汉民明里暗里的支持他们、充当他们的耳目后盾吗?”
“还有朝鲜,长白山一伙毛贼,朝鲜三千里江山、十余万兵马解决不了?恐怕是根本就不想用心去剿,更存了祸水北引、贼寇守国门的心思吧?”
“还有蒙古诸部,年初爆发的走私案,蒙古人在大同、榆林一线悄悄向武乡贼走私粮食食盐、贩卖战马,搅进去的还不是一两个部落,连鄂尔多斯部去年被武乡贼打得那么惨,都有牧民悄悄和他们交易,满蒙一体,终究是比不过吃饱肚子。”
“长此以往,大清会慢慢被掏成一个空架子,一推就倒!”洪承畴忽然勒住战马,朝京师方向一指:“睿王爷,此事您应该比在下更清楚,皇上英睿神武、天降神君,在下都明白的道理,皇上也不会不清楚,皇上是忧国忧民,所以身子才出了问题,也没太多的精力去管束身边之人了,睿王爷这场游猎,皇上恐怕永远也不会得知了吧?”
“洪先生猜得没错,皇上一人担着整个大清天下,如今身子不行了、担不住了,底下的奴才们自然就寻觅起能帮皇上分担的人来了!”多尔衮坦坦荡荡的点点头,也勒住战马,认认真真的问道:“洪先生,此等危局,有何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