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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业是扬州府榜首,座位仅次于建康府榜首,位于甲区第二,按着书凭所示,倒是不难找。
考棚和府试差不多,每人一个丈半方圆的隔间,都备有榻、几、矮凳,帘后还有马桶。
考场中,只余沙沙的脚步声,每一名秀才都是默不作声,一派紧张肃穆,萧业找到自己的一间,门外有一名甲士看守,虽然秀才不再搜身,但是甲兵起监督之责,倘若考生作弊,甲兵是要连坐的,这几近于无妄之灾,能有好脸色才怪。
萧业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那甲兵理都不理,他也不在意,径直入了考棚。
乡试的笔墨纸砚都是统一供应,考生只须带着被褥,萧业把被褥铺好,便坐下来,自行研起了墨。
他虽曾安慰过蒋方,实则心里并不敢轻视,这年代的考生,只有秀才与拾遗生,不象后世明清那样,有荫生、官生、捐生等诸多滥竽充数者,哪怕两届以上的老秀才,都有着实打实的学问。
与院试雷同,乡试的主考官依然有五人,本道总管、学政,及朝廷下派的部院主副官。
本场的考官是江南道总管任知古,学政王珣,此人年近四十,出身于太原王氏,是王皇后的侄子,萧氏于萧淑妃死后,罢官夺爵,而王氏子弟仍可在朝,由此可见,太原王氏的底蕴要远远强于兰陵萧氏。
另有礼部侍郎武承嗣,兵部侍郎姚崇与大理寺少卿袁恕己。
五名考官的整体层次,比之院试又高了一层,不过阅卷因有神灵参与,故而并无座房之别,任何一个举人,都是五人合议录取。
“诸位!”
任知古看了眼沙漏,猛站了起来,抱拳道:“时辰已至,开始罢!”
“谨遵中丞吩咐!”
四人纷纷回礼,与任知古一起,向上首的文昌帝君拜了三拜,又把香火插入香炉,同时喝道:“请帝君启考!”
刹那间,文昌帝君仿似鲜活过来。
五人均是眼前一花,文昌帝君似是伸手指了指,又好象依然纹丝不动,随即一股浩荡的文气发散开来,笼罩了整个贡院,五人除了武承肆,均是进士出身,自身的文气冲天而起,与之起了感应,透过文昌帝君的眼,考场的一举一动均在指掌之间。
考中举人,可以直接授官,哪怕只是九品县教谕,也可以影响到一县学子,因此到了这个级别,文昌帝君不惜耗费文气,亲自下场,监察考生,同时,考生的文气也不再遮掩,在考试中会显露真形。
对于任知古等四人来说,这等异像已不是第一次了,却仍是暗中惊叹神灵之伟力,不过仅止于赞叹,并不羡慕,说到底,神灵是人死后经册封,受香火而来,居住在冥府中,受人间王朝掣肘,有限度的为人间王朝服务,并不逍遥自在,唯有仙人,高倨九天之上,俯视大地风云变幻,才是真逍遥,真自在。
武承肆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他是武后的侄子,没有科举功名,是幸进,没法与文昌帝君的文气共鸣,自是既羡且妒。
可是来江南道担任乡试考官,是他自己向皇后请旨的,毕竟武家根基浅薄,骤然得居高位,并没有信得过的手下,前来投附者,又极少真正栋梁之才,显然,从应届举子中挑选亲信,自行培养,才是最划算的,武后也有此心思,遂准了武承肆所请。
那四人也不大看得起武承肆,毫不在意武承肆的感受。
“开考!”
任知古大喝一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所有考生均是心头一凛。
有监考官喝道:“时辰已至,正式开考,诸考生勿要急躁,等候发放考卷。”
考院大门落锁,三日内,谁都不许外出,哪怕提前考完,也要留在考棚里,这是乡试的独特之处,另非紧急军情与朝廷诏令,凡有擅闯贡院者,斩!
任知古监考,是领了王命旗牌的,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名名吏员,面容紧肃,按号发卷,照例由考生检查封口火漆,签了名才能领到考袋。
萧业也认真检查过后,签了自己的大名,才领到考袋,拆开封口看去。
第一卷是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贴诗。
四书题谓:二!
这题看的萧业一怔!
卧草!
这是哪个大才出的题目,我好想问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啊!
不过骂归骂,题目还是要解。
萧业抬头看了看,对面考棚里,每一个学子的神色都异常精彩,还有人小声嘟囔了几句,随即引来监考甲士的斥骂,都老实了。
萧业也收摄心神,暗暗思索。
四书计有论语、孟子、大学与中庸,通过排除法,排除了后三者,只剩下论语。
在论语中,含有二的章节共有十三篇,必须要从中择其一。
脑海中,一篇篇章节翻滚而过。
诶?
萧业留意到,独立断句的二,只有一篇,出于《论语·颜渊篇第十二》。
全文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萧业不敢怠慢,又仔细回过头来,把十三道含二的章节逐一对了一遍,才下定决心,选取该篇破题,选错了题,不论破题多么巧妙,都是零分。
题中所谓的二,是十税二。
鲁哀公问有若,今年遭了饥荒,用度不足,怎么办?
有若对曰:何不实行彻法,收十分之一的田税?
哀公道:十税二,我还不足,怎能实行十分之一的税法?
有若曰:百姓富足,君主怎会不足,百姓不足,君主向谁征收赋税?
很明显,有若的对奏中,劝谏哀公藏富于民,朝廷出这样的题目,已经透露出即将大行仁政的脉络了。
想到这,萧业暗暗摇头,李敬业当真是害人害己啊,他造反,身死族灭不说,还迫使武后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行仁收买众望,一下子变成了但凡有不服者,尽诛之!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出题已经极尽机巧,题目中不应该再钓鱼或者藏有陷阱,但萧业还是仔细根据时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才题笔书写。
“咦,有人动笔了。”
文英殿中,姚崇惊呼一声,伸指一划,萧业正在写的文章跃然于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