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诸芳流散【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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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到了四月初八。

正值殿试当日,又赶上皇帝中风之后首次公开露面,外面为此闹的沸反盈天,无数人都在议论着期盼着,想看这场殿试究竟如何收场。

但在荣国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的,除了王家遭难的事情外,就是史大姑娘‘回门’了,至于什么殿试不殿试的,反倒没多少人留心在意。

梨香院。

十个小戏子一大早就被勒令留在院里不得外出,那几个憨厚本分的倒还罢了,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而几个伶俐的心知是到了决定未来的关键时刻,却都忍不住坐卧难安起来。

就在这时,藕官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几眼,突然回头提议道:“从今儿起大伙儿只怕就要各奔东西了,何不凑钱使人沽些践行酒来,好歹也不负咱们姐妹相交一场。”

有几个小戏子觉得这提议不错,但也有怕节外生枝的,更有不愿意出钱的。

于是有人反驳道:“说是各奔东西,可还不是在这府里打转儿?不过是分散各处罢了,又不是见不着。”

又有人打岔:“也不知能分到哪去,若是分到姑娘们屋里还好,若是去了规矩森严的所在……”

“我看你分明是想分去宝二爷屋里吧!”

“你难道不想?!”

藕官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离题万里,暗叹一声就准备偃旗息鼓。

不想这时候芳官儿又站了出来,直接拿出半吊钱来放在桌上,道:“大家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们吃了这桌散伙饭,也算是彼此讨个彩头。”

众人见她挑了头,或情愿或不情愿的,也多多少少拿了些散碎铜子儿出来,最后估算着约莫能有五六百钱。

芳官儿用绳子串起来,当仁不让的收进袖子里,对众人道:“我去跟管事的妈妈商量商量,请她们尽量帮着置办一桌。”

说着,也不等藕官几个回应,便径自往院门外走去。

到了院门口,就见两个守门的仆妇,正倚着门框嗑着瓜子唠闲篇。

这个道:“伱说王家这回能扛过去不?”

那个道:“你管他能不能扛过去呢,只要别挂累上咱们府里就成!”

这个又道:“听说东跨院又闹起来了?”

那个不屑道:“且闹呢,琏二爷手里头没钱,自然压不住场面。”

“二奶奶也真是狠心,竟一点夫妻情面都不留。”

“这回倒未必是二奶奶的意思,就大老爷留下的姨奶奶们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琏二爷偏想着从她们身上节省,她们能不挑事?”

芳官原想着等她们说完了再上前,可听来听去,这一句赶一句的也没个头,只好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仆妇的闲谈。

那两个仆妇回头见是院里的小戏子,当下垮了脸呵斥道:“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好生在里面等着吗?”

“妈妈莫恼。”

芳官忙从袖子里摸出那半吊钱来,陪笑道:“我们姐妹几个凑了些钱,想请妈妈们通融通融,帮着置办一桌散伙饭。”

其中一个仆妇接过钱来掂了掂,盘算着能从中剥削个一二百钱,便和同伴露了笑模样,赞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想你们倒还有些义气——罢罢罢,我们就跟着担些干系吧,中午之前酒菜一准儿给你们送来。”

说着,就将那半吊钱揣进了怀里。

“多谢妈妈、多谢妈妈!”

芳官千恩万谢之后,却又从袖子里摸出块散碎银子来,递给那妈妈道:“这是我个人孝敬您的,妈妈们平日里就照顾我,往后我若得了好去处,指定也忘不了妈妈们的好。”

“哎呦,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那仆妇不想还有这意外之财,当下又喜笑颜开的收了,于是等到芳官问起这次分配,都有哪些去处的时候,便也没有瞒着:“还能去哪儿?左右不过是这园子里几位姑娘身边,再就是老太太、太太,还有宝二爷屋里了。”

果然是这几个去处。

芳官略一盘算,还是觉得宝玉屋里最为合适,正待托请二人帮忙,却忽听那仆妇压低嗓音道:“不过真正的好去处,却不在这府里,而是焦家。”

“焦家?”

“就是焦家!”

那仆妇攥着碎银子,得意道:“你道今儿为何封门?还不就是等着史大姑娘来挑,等她挑剩下的,才往各院里分派呢。”

“早先咱们府里就一度发不出月例来,如今眼瞅着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往后还不定怎么闹饥荒呢,倒是焦家那边儿,听说月例只有提前发派的,从不积欠,逢年过节还有赏赐呢。”

“那、那……”

芳官也不由动了心,主要是近来她打听着,贾宝玉一门心思崇佛向道,连身边的袭人麝月都受了冷落,反倒是那焦大爷,素有收用身边丫鬟的习惯。

里外里一盘算,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深施一礼道:“求妈妈们成全,到时候我必然还有重谢!”

见她如此上道,两个仆妇自然都是大包大揽,表示一定在史大姑娘面前美言,让她能够得偿所愿。

芳官千恩万谢方才辞别二人,等折回屋里,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只说是酒菜的事情已经交代妥当了。

话分两头。

史湘云自打嫁入焦家之后,这还是头回来荣国府。

马车路过荣府正门时,她挑帘子打量着那熟悉的匾额,却不禁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等在角门内下了车,史湘云正拉着邢岫烟唏嘘感叹,斜下里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云妹妹、云妹妹!”

循声望去,只见贾宝玉大步流星的迎上前,架起两只胳膊待要如往日一般拉扯,但想到面前的湘云已经嫁做人妇,便又在半丈外站住了脚,两条胳膊讪讪的往下垂落。

湘云见状,径自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叹道:“爱哥哥清减多了。”

宝玉听她口齿,知道是动了真情,眼圈不由一红,忙用袖子狠狠抹去,笑道:“妹妹倒是丰腴了些,看来没少在焦家享福。”

说着,松开湘云,又冲后面的邢岫烟见了一礼。

邢岫烟款款还礼,却是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走吧,老太太在家早等不及了。”

宝玉回头招呼一声,众人便朝着老太太院里进发。

途中史湘云不住问起池里的荷花、岸边的柳堤、怡红院里的梅花鹿、大观园的仙鹤。

贾宝玉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等说的兴起时,便再不管什么身份变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眼见离着老太太的院子近了,就听前面有人扬声笑道:“我就说还得是云妹妹出马,换了我们,纵使费尽心思也难让二哥哥如此开怀。”

那爽利劲儿,都不用抬头就知道必是探春。

除了探春之外,迎春惜春以及林黛玉也都跟了出来。

两下里撞到一处,探春迎上了史湘云,林黛玉则是一把拉住了邢岫烟的手,说什么也舍不得再松开。

虽然前几日,她们刚在诗社里见过面,但那是当着南安郡主的面,到底多了些拘束,更没什么机会互诉衷肠。

等见了老太太,自又是一番热闹。

老太太直接把史湘云揽在怀里,连道:“这好容易来一趟,可得多住几日——你姐姐妹妹们的院子随便挑,便是住我这院里也使得。”

“我倒是真想回来住一阵子。”

史湘云依偎在她怀里,笑道:“不过出门时跟我们爷约好了,他晚上散值就来接我和邢姐姐——再说我是个任事不管的,但家里又哪里离得开邢姐姐?”

听她说起邢岫烟管家的事情,言语间并无半点芥蒂。

贾母大是欣慰,拢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通透的,我活了半辈子才知道放权的道理,不想你一过门就能明白。”

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史湘云便问起了贾政、王夫人和王熙凤。

贾母脸上登时由晴转阴,无奈叹道:“一早就被王家给请去了——不提这个,上回你舅妈不是应下,说让你挑两个小戏子么?三丫头,让人都领了来,叫她们开开嗓亮亮相,也算是热闹热闹。”

贾探春如今虽然把权利完璧归赵了,但毕竟掌家半年之久,倒也积攒了不少威望,故此如今有什么事情,老太太也乐意点她的将。

而趁着这会儿功夫,邢岫烟与林黛玉却悄默声到了外面。

邢岫烟先给林黛玉紧了紧披风,然后才悄声问:“我听说这府里下人闹的愈发不成样子了,不知可曾波及到你的怡红院?”

“主要是东跨院那边儿在闹。”

林黛玉微微摇头:“大观园这边儿因先前三妹妹调教的好,倒比别处规矩些——纵有什么不妥当的,三妹妹随手也就处置了。”

“可三姑娘终究是要嫁到我们这边儿的。”

邢岫烟说着,转头往堂屋里搜了眼,又道:“连太太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只等去了孝就要行兼祧之事——这还是你那舅母主动提起的。”

林黛玉默然不语。

她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荣国府的衰败,当年焦顺刚崭露头角时,二姐姐与他传出绯闻,都能让老太太大发雷霆;现如今却是上赶着要把女儿嫁过去当兼祧,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邢岫烟见她不说话,无奈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着,将两张银票和一小匣碎银子递给林黛玉,道:“这些你且拿着傍身吧。”

“姐姐已经帮过我太多了,这些我……”

“我给你的,你只管收着就是了——雪雁,雪雁!”

林黛玉待要推辞,邢岫烟却直接喊过雪雁,交代她替黛玉收着,整的先暂时存起来,零碎银子拿来疏通。

雪雁倒不推辞,直接屈膝代自己小姐行了个大礼。

见其如此,林黛玉不觉落下泪来,拉着邢岫烟哽咽道:“我何德何能,今生竟有幸遇到姐姐……”

“唉~”

邢岫烟却是暗暗叹息,如今荣国府落到这般田地,只怕是连份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来了——那孙绍祖这阵子时常跑来讨要说法,让荣国府要么退掉彩礼,要么继续嫁女,荣国府这边儿却是既拿不出银子,又不想将女儿嫁她,于是只能装聋作哑。

早年间,焦顺提及要让林黛玉做来家兼祧时,邢岫烟还觉得是委屈了林妹妹,故此一直也不怎么积极。

但现如今看来,这条路竟成了林黛玉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这时就见两个仆妇领着十个小戏子鱼贯而入,邢岫烟振奋精神,拉着林黛玉道:“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林黛玉忙拿帕子揩去眼角泪痕,这才跟着邢岫烟回到厅中。

彼时探春已经勒令小戏子们挨个演练拿手的唱段。

两个仆妇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在史湘云身上,又得了那芳官的贿赂,便伺机凑到史湘云身旁,指指点点的帮着品评。

待芳官上场时,自然是极夸奖之能事,把芳官捧成了戏子里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当然了,芳官素来唱的正旦,也确实在戏子当中排行前列的存在——但是吹她乖巧懂事从不与人争抢,那纯属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史湘云初时还没注意,等听那两个仆妇夸赞完,仔细打量了芳官几眼,忽然就想起个事儿来,于是侧耳问翠缕道:“这个小戏子,是不是就是薛姐姐定亲当日,给二哥哥唱思凡的那个?”

翠缕盯着打量了一番,笃定道:“是她、就是她!”

这一下子,史湘云顿觉倒了胃口,冲那两个仆妇道:“她既是最好的,那我就更不能挑走了,合该孝敬老太太、太太才是道理。”

那芳官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正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窃喜,冷不丁听了这一句,登时傻了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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