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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陵城。
作为冀州与青州之间的两个郡,清河国与平原国接壤。
说是接壤,其实也没什么分界点。
因为两地大部分领土都是平原地带,没有山岭,没有沟壑,也没有其它任何天堑,唯一能算是分界线的,就只有河流,比如我们的母亲河黄河。
只不过黄河只有小部分会流过冀州的魏郡,其它大部分地方,则是在兖州东郡与青州平原国境内。
所以真正能够将二地分开的,是别的河流,根据记载,此时黄河下游,也就是平原国境内,到处都是河水,有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等,被称为九河。
其中鬲津河的位置就在平原县北面的鬲县,平原县则是在黄河北岸。所以整个黄河北岸属于平原国的三县,也就是鬲县、平原县、安德县,皆被河水环绕,形成自然天堑。
这样一来,虽然平原国与清河国都是华北平原的一部分,不过因为平原国境内水系较多,周围水域复杂丰富,反而可以利用这些河流阻拦敌军。
因此实际上青州防御的时候比较简单一些,借助河流阻拦,守住各过河要道即可。反观如果青州要是攻打冀州的话,则要方便许多,几乎一马平川,很轻易就能杀入清河国内,然后南下直取魏郡。
这也是为什么王芬要在甘陵城内布置重兵的缘故,实在是因为清河国内无险可守,不像平原国那样,坐拥黄河出海口,周边水系发达,可以形成天然障碍网络。
说这么多,其实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冀州打青州很困难,而青州打冀州比较简单。
所以现在甘陵城内,三万守军的处境就很尴尬。
因为敌人已经杀到了清河国腹地,高览那边由于没有邺城的指令不敢轻动,导致甘陵的守将张郃是处于没有支援的状况,孤立无援,现在刘备军又兵进平恩,取了陶馆,断了甘陵的粮道和后路。
如此,甘陵城就变成了一座孤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就是张郃要思考的问题,是继续死守,等待粮草耗尽坐以待毙,还是主动出击,寻找一线生机。
县衙府邸中,张郃、朱灵、蒋奇、马延几人枯坐在厅堂内,焦触和张南倒不在这里,他们领一万人马在甘陵南面10多公里外的贝丘县城驻守。
两地互为犄角,背后又倚靠着清河东岸的清渊陶馆等地,原本处境不应该这么糟糕才对,可惜冀州内部混乱.......
“太尉病危,已经无法处理政务。高将军递了奏疏,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信。以至于高将军也不敢主动北上,现在正在故大河东岸的葛乡一带与刘备军对峙,陶馆也被从兖州方向来的敌人进攻,如此我们已经没有援军,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张郃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高览传递过来的公文消息告诉几位将领。由于刘备军只是将甘陵周边的城池打下来,并没有大军将甘陵团团围困,所以信息还是可以正常传递出来,甚至连百姓都可以出入城池正常生活。
但张郃同时也很清楚,甘陵周边不可能没有青州的探子,一旦他率领兵马出城,不管去哪里,青州都会一清二楚,想撤退回魏郡,后路被断,北上南下东去全是敌人,四面八方团团包围,插翅难飞呀。
听到这个消息,朱灵蒋奇马延三人都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一时间会议相当安静,大家都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朱灵才问道:“将军,不知城中还有多少余粮?”
“上一批粮草运来是两月之前,如今粮道被断,省着些吃的话,尚能撑四月,若是战时士兵需要补充体魄,多吃些粮食,恐怕只能撑三月。”
“看来至少短时间内粮食倒不用担心了......也许在这四个月内,邺城那边很快就会派高将军前来救援我们。”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贝丘城中粮少,他们支撑不了多久,若分粮过去,则只能三月,若青州攻城,战时多吃一些,怕是只能维系两个月了,到那个时候,情况恐怕不太妙。”
几人分析了一会儿,互相对视,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
古时候军队驻守某地,食物基本都是靠当地百姓供养,就地取粮。比如清河国的守军,自然也是靠清河国的百姓缴纳税收,这样直接使用收上来的粮食作为存粮,就会少了很多运输中的不必要消耗。
甘陵因为是治所,所以存粮比较多。一般来说,每次粮食收上来,基本可供大军用度三四个月左右,以一年两季来算,再加上以前的存粮,勉勉强强可以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不要以为这似乎很少,要知道整个清河国也不过五六十万人口,而清河的守军甘陵三万,贝丘一万,再算上鄃县灵县绎幕东武城等地林林散散的几千守军,整个清河国加起来接近五万军队,差不多是在用五六十万的人口,养五万大军,接近10比1的兵民比例。
这个比例很高了,历朝历代正常情况下,20比1才是最合理的。所以实际上光靠收上来的税并不完全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人,毕竟哪怕现在还剩下的四万大军,以每人平均一月2.7石的消耗来算,一个月下来,就是10万石,数字非常夸张。
像关羽在洛阳的时候,就是因为白波军聚众十多万,而洛阳的百姓却只有五六十万,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军队,早期不仅需要青州供应粮草,还裁撤了大批白波军士兵,让他们去河内郡屯田,这才勉强维持洛阳的消耗。
所以王芬在清河国屯重兵,光靠清河国的百姓供养,是不可能让他们自给自足。何况现在清河国大部分地区都被青州军占领,除非张郃去掠夺甘陵周边百姓,不然以他的军队数量,存粮很快就会吃光。
唯一的好消息是根据记载,汉代一名士兵每月2.7石食物属于战时消耗,非战时消耗一天两顿,就能够省三分之一的粮食,正常的成年男子大概为2石左右。
如此的话,只要刘备不围城猛攻,多支撑一月,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而现在甘陵之所以还能够支撑三四个月,是因为以前有不少存粮。在王芬病倒之前,青州一直是他最大的敌人,所以除了当地百姓供应以外,邺城也会调集粮草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在短时间内,倒还不需要担心粮食危机。
现在张郃他们唯一担忧的问题,就是冀州高层的内部混乱能不能尽早解决。如果拖得太久,甘陵城的粮食吃光,恐怕都不需要青州军进攻,自己就会崩溃,那么城内守军唯一的出路,怕是真的只能去劫掠周边百姓了......
“大家也不用担忧。”
为了稳定军心,张郃认真说道:“现在城内的局势还算稳定,周边乡亭的岗哨也并没有遭到青州军的攻击,我们的活动范围还是比较大,实在到了没办法的地步,再想办法撤离便是。”
朱治想了想便问道:“应该往哪里撤离?”
“自然是魏郡。”
张郃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与贝丘互为犄角,加起来兵力有四万人,而刘备此次兵马虽号称二十万,但我估计顶多七八万人,一旦邺城那边局势稳定下来,高览北上进攻,我们便可以偷袭刘备后方,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则为取胜之道也。”
“嗯。”
众人点点头,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还有粮道。”
张郃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如今刘备屯兵平恩,直接无视我等,浑然没把我们放眼里。却不知道,他的粮草若要运往前线,必须经过界桥,若有朝一日,趁其不备将界桥毁坏,断其粮道,可谓大功一件也。”
“界桥为砖石构造,恐怕没那么容易毁坏吧。”
朱治挠挠头。
在没有火药的年代,想摧毁一座砖石构造的桥梁,这难度也太大了。
参考长城的砖就知道了,即便几千军队一拥而上,锤子敲,凿子凿估计都得好几天,人家不会那么傻给你这么多时间啊。
张郃倒是很光棍,非常干脆地说道:“也不需要完全毁坏,只弄塌一处,让他们车辆无法通行即可。”
“这倒是行得通。”
“就怕他们会派重兵守卫界桥。”
“所以将军才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
朱灵蒋奇马延三人听到张郃的话,都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张郃现在很年轻,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从草莽当中崛起的年轻才俊,而是世家豪门子弟,出身于河间张氏,为张耳的后代。
作为世家名门望族,张郃不仅熟读兵法,且素有才干,才在这样的年纪成为统领诸多校尉的将军,因此他说得话,还是经得起推敲,众人也觉得靠谱。
当下,众人就先决定以甘陵、贝丘二地城池固守,先观望一下形势,若有机会,就攻打界桥,断前线青州军粮草。
开完军事会议之后,张郃与朱灵便一起并肩出了府邸,巡视了一下城池。
一行人来到城内粮仓附近,粮仓为重中之重,为了防止失火,不仅粮仓周边都设有大量的水缸,还派了重兵把守,总计约三十多万石粮草,是包括贝丘在内,未来四万大军三四月的储备,万不能有失。
粮仓集中在城西,虽然不像洛阳粟市那样达数百上千个硕大的货栈仓库,但也有数十个,仓库内密密麻麻摆放着无数麻袋,只是地面因为常年有运粮车进出,导致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将军!”
见到张郃朱灵过来巡视,管理仓库的令史与守卫将领官员连忙过来拜见。
张郃点点头道:“粮仓如何?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任何问题。”
“小人等整日盯着,不敢有丝毫松懈,请将军放心,粮库安然无恙。”令史与将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听到他们信誓旦旦,张郃便说道:“切记,一定要严密看管。我听闻青州有一军情司,专事邦汋之道,或斟汋百姓间散布谣言,或入营中刺探军情密要,或潜伏城内破坏袭扰,你们务必要万分小心。”
“放心吧将军,我日夜盯着,没有将军调令,绝不会放任何人进出。”
看管粮仓的领兵军司马再次做出了保证。
张郃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朱灵却想了想说道:“将军,我也听闻青州的军情司无孔不入,厉害得紧。就怕城中有内应,粮草为重,还是小心为妙。”
“哦?”
张郃纳闷道:“文博之意是?”
朱灵说道:“以往我等都没有时间清点粮草,大多粗略一算,能吃多久是多久。此时我们被围困此地,刚好有时间勘察一下我们到底有多少余粮,好好策划一番,士兵每日领多少粮食,皆做好定数,多省几日粮食出来,就能多坚守几日,且勘察出来的新粮可先放着,给士兵吃之前存储的陈粮,以免陈粮坏去。”
勘察粮食吗?
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存粮全都翻出来先吃掉,防止陈粮坏了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张郃便看向粮官令史与守仓将领道:“文博说得有理,现在大军被围困在城池之中,不能轻动,趁着闲暇之时,刚好可以探察清楚我们余粮到底有多少,以便谋划士兵吃粮定额。明日我便派大军进仓清点辎重,勘察存粮,尔等好生协助军中主簿,明白了吗?”
“勘勘勘.....察粮食.....”
令史脸都绿了,期期艾艾道:“将,将军.....这粮仓积压甚多,有三十万石,要想全部清点出来,绝非一时之功,且正是战时,怕耽误士兵操练,还是以后再勘察吧。”
张郃见他脸色不对,皱着眉头道:“要你协助勘察就协助勘察,这是本将发布的将令,你这厮推三阻四的是何意?”
“卑下绝没有推三阻四的意思,只是......”
令史吱吱唔唔,额头冷汗直冒。
“嗯?”
张郃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刀,目露凶光道:“莫非你贪墨了粮草,倒卖了军械?”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令史连连否认。
一旁的守仓将领忙道:“请将军放心,明日末将必定全力配合将军派来的主簿清点账务粮草军械。”
“哼!”
张郃冷哼一声,翻身上马看着他们道:“若是一星半点,看在你们以前也算有功的份上,便算了。若查出尔等有严重贪墨行为,吾必斩汝等项上狗头!”
“唯!”
令史与守仓将皆战战兢兢,低头不敢言语。
张郃在说罢之后,于身周百余亲卫的保护下,脸色怒气冲冲,策马拂袖而去。
朱灵也瞪了二人一眼,同样离开。
其实他们也估摸着猜到了这二人有贪墨行为,不过想来贪墨的也不可能太多,顶天了几千石粮草以及一些军械而已,无关大雅。
这种事情在军中比较常见,张郃与朱灵也算是行伍多年,见怪不怪,只要数额不是太大,为稳定军心,就不宜大动干戈。
所以张郃临走之前的话,既是暗示,其实也算是一个警告,那就是如果真有贪污行为,数额不是很大的话,就自行补上,至少要颜面上过得去。
即便短时间内补不上空缺,至少账面上得做得稍微好看一点,别捅出去,到时候张郃就不得不把他们杀了以儆效尤了。
可张郃绝对没有想到,那令史与守仓将胆子有多大。贪墨的数额远不是几千石粮草以及一点点军械。
二人伙同另外几名轮流驻守仓库的军司马,狼狈为奸,如硕鼠一般贪墨了大量财物,这其中牵扯很广,两年来虽然不至于搬空府库,却也是极大的亏空。
偏偏现在想补上这亏空也绝对不可能,因为之前贪墨的时候,卖掉粮食与军械得的钱都送回了老家,且他们也只是其中冰山一角,即便此时甘陵没有被围困,回家乡把二人的钱财全部取出来,也补不上亏空。
因此令史与守仓将,竟已是骑虎难下,不知所措。
不过与战战兢兢的令史不同,那军司马好歹也是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有些胆色。当下夜里就召集了几名牵涉此事的同僚,商议了办法。
翌日,张郃派了数千士兵进驻粮仓,在主簿的主管下,正式开始勘察军中余粮。
只是勘察那么多粮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所以这个工作持续了数天,倒一直安然无恙,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一直到四日后。
粮仓。
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