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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是灰蒙蒙的,凌厉的朔风呼啸,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冰天雪地。
临近食时,太阳初升,虽然停了雪,阳光也驱散了乌云,将大地映照得雪白。
可这种白,却像是没有丝毫温度的惨白,给人一种冰寒刺骨感。
居住在弹汗山附近的鲜卑邑落约有十余个,小部落可能只有几十户上百,大部落有数千户,星罗棋布,众星拱月一般将单于庭环绕着。
根据史书记载,鲜卑人口在檀石槐时期属于最鼎盛的时候,达到了两百多万,但联盟四分五裂后,鲜卑王庭可以控制的部落大大减少,原本十二大人分崩离析,只剩下檀石槐自己部族的人马。
魁头三兄弟能够直接控制的部落人数有十多万人,刨除掉老人、妇女、小孩,可战的成年士兵,约在三四万左右。另外约七八万口,则被和连的幼子骞曼掌控。
再加上一些中立于他们二者之间的大小部落,现在的鲜卑王庭可以控制的大小邑落只有十多个,总人口不到三十万,实力衰退的厉害。
如果站在弹汗山上俯瞰的话,就会看到山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帐篷耸立,炊烟升起,牧民们用陶器煮食物。
等到食时过去之后,从王庭方向,忽然跑出数百骑兵,向着草原奔腾而去。
“咻咻咻咻咻!”
骨哨。
人类最古老的乐器之一。
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为了召集牧民们的重要工具。
人数超过五千户的部落才有大人,目前单于庭附近总人口只有不到五万户,刨除掉步度根与扶罗韩,还有另外两位大人,柯最,阙居。
魁头部、步度根部、扶罗韩部、骞曼部、柯最部、阙居部,再加上林林散散一些小部落,组成了整个中部鲜卑。
柯最部和阙居部属于檀石槐时期的老人,也是目前留下来的两个老臣部落之一。
骞曼能够一直成长,没有被魁头吞并,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这两个部族的实力并不强,总人口加起来也才四五万,可以出动的士兵只有一万左右,但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中间力量。
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最终的归宿是等到骞曼长大与魁头发生战争时,消亡在了他们的战争里。
但如今至少还依旧存在,没有倒在骞曼与魁头的部落冲突当中。
此时此刻,听到了草原上嘹亮的号角声音,位于弹汗山西部的草原上,柯最部的帐篷之中,两个鲜卑大人互相对视一眼,苍老的眼眸中,闪烁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这是沠部的召集令。”
柯最平静地道。
鲜卑部落命名通常以首领的名字来称呼。
而根据耶律羽之墓志铭记载,檀石槐最早出自沠部,后来一统鲜卑,则成为鲜卑首领,部落名字应该叫檀石槐部。
但在联盟分裂后,很多鲜卑部族不再承认魁头的地位,因此再一次称呼单于庭为沠。
阙居淡淡地道:“看来汉人说的是真的,魁头确实起了南下的心思。”
“我们去吗?”
柯最问道。
“还有选择吗?”
“是啊,如果不去的话,恐怕会给魁头除掉我们的借口。”
“骞曼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已经长大了,他父亲给他留下来的部族,会给他重新夺回首领之位的勇气。”
阙居叹了口气:“只是我们的部族本来就已经生活很艰难,现在却又要打仗了。”
“也许那个汉人说的是对的,我们必须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
柯最说道。
阙居摇摇头:“我们已经老了,爪子都已经被磨平,再也没有与这群小狼崽子争雄的能力。”
其实他们还不算老,四十多岁,年近五十而已。
但草原民族的普遍寿命比农耕文明还要短,残酷而又恶劣的生存环境导致他们平均寿命比汉朝人的平均寿命少很多,往往到四十多岁,就跟汉人的六十岁没什么区别。
柯最沉默了片刻,他最近也觉得身体越来越差,以往强健的体魄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样,骑上马匹稍微跑远一些,身体就会散架似的,浑身疼痛。
“好了,走吧。”
阙居从羊皮袄地毯上站起来,掀开帐篷帘,只留下了一句话:“不管我们将来要不要从他们之中选一个,至少不是现在,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尖锐的骨哨声还在响,负责去召集牧民各部落头领的王庭使者每经过一地,都会大喊几句话,让牧民们自己去传达。
大意是今年天气更加寒冷,冻死的牛羊不计其数,要想活命,就只能跟着首领南下劫掠汉人。
这道命令在短短数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弹汗山附近所有大小部落。
鲜卑人沸腾起来,有人愿意跟着首领去,有人自然也不愿意。但这次魁头很聪明,采纳了兄弟步度根的意见,三兄弟很清楚,他们能够控制的部落只有总数的一半。
而且为了不让自己的部落被吞并,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马带着南下,如果只单单他们出兵的话,最多一万骑就已经是极限。
草原上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恶劣的天气,匈奴人,乌桓人,乃至鲜卑本族人,都是残酷的竞争对手。
在檀石槐时期,鲜卑一家独大,将匈奴人赶去了西域,把乌桓人死死压制在幽州北面,依附于汉朝。但檀石槐死后,鲜卑人反而自己开始分裂开来,魁头和骞曼就不多说,目前跟公孙瓒关系最好的东部鲜卑,同样是内讧不断。
弥加、素利、槐头、阙机等部互相攻伐,最后互相吞并,在柯比能之后,消失在历史长河里,最后分裂出了段部、宇文部、慕容部等,可以说,这些东部鲜卑,就是后来五胡乱华的先祖之一。
所以为了防止在自己部落出兵南下之后,留守的老弱妇孺被其他部族吞并,他们就必须想办法裹挟着其他部族一起走,至少要让他们派出不能威胁自己部族的兵力。
如果是在以前檀石槐时期,哪怕是在和连早期,这都不叫事,一道命令下去,所有的鲜卑部族,都得乖乖听从号令,派出兵马攻打汉朝。
但鲜卑王庭早就失势,自然得用别的办法。
三兄弟中步度根最聪明,干脆利用牧民们对现在生活的困境,胁迫所有部落头领接受这次南征的提议。
事实上汉末时期,很多游牧民族都开始大规模内迁,不断地往南移动。
后世人教版七年级历史课本上就有介绍。
只是历史课本没有给予南迁的原因,而如今根据推算,小冰河时期,就是他们内迁的最大因素,同时也是五胡乱华最重要的一个客观条件。
当生存日益艰难的时候,战争自然也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牧民们的牛羊再一次出现大规模的冻死病死,食物在肉眼可见的减少,南下的呼声在各个部落之间越来越高。
骞曼阙居柯最等部落大人虽然清楚这是魁头胁迫他们的手段,但底下闹腾得太厉害,而且骞曼今年还没成年,部落权力依旧掌控在和连留下来的一些老臣手里,他们的部众也都希望南下,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最终选择屈服于单于庭。到十一月初,除了骞曼以年幼,阙居柯最以年老没有来以外,无数大大小小的部落头领、贵族,齐聚于单于庭,听从魁头的号召。
三人虽然没有来,但魁头也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人不过是骞曼等人的使者而已,既然他们能来,至少说明计策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看各家出多少兵马。
最终经过商议,骞曼部出兵八千,阙居柯最各出兵三千,其它小部落凑人数,林林散散,约有三四千人左右。
看着很少,但现在的中部鲜卑,就这点实力。
总人口不到五万户,以每户四到六口人计算,整个中部鲜卑只有二十多万人口,而老人妇女儿童占了约三分之二的比例,即便所有兵马出动,中部鲜卑也只能出六七万骑兵。
何况这些兵马不可能全部出动,能动用一半就已经是极限。不然的话,部落里将会彻底没有成年男子,只剩下老弱妇孺,在草原十分危险。
魁头实力最强,则出兵一万五千人,这样加起来,可以动用的兵力能达到三万多人,差不多是可动用兵力的极限。
在确定出兵之后,各部落很快就开始了战争动员。
无数牧民下了马放牧,上了马提刀,自备武器干粮,在一声声呼喝之中,骑上自己最雄壮的马匹,在各部落头领的催促下,向着单于庭的方向汇聚而去。
仿佛小溪聚集成了大河,从高空俯瞰,就看到十一月上旬,成群结队的游牧骑兵形成无数个黑点,向着弹汗山的方向奔驰。
他们有的只有几十个人,那是几百户的小部落凑出来的队伍,有的达上千人,那是大部落的人马。
仅仅两三天之后,兵马就聚集得差不多。
没有任何战争动员,也没有任何征兆,随着魁头扶罗韩步度根三人的部队先出发,所有的部落头领就自发地带着自己的人马跟随他们,开始往南方的云中郡而去。
残酷而又恶劣的生存条件,就是最好的动员。
此时的云中郡、九原郡、定襄郡等地,早就已经被鲜卑人占领。包括扶罗韩、步度根、骞曼等人的部族,都已经在往南迁徙。
如果不是单于庭是魁头祖父檀石槐立下的王庭,他也早就想带着部族往云中定襄等地居住。
沿途一路,不断有部队加入其中。
从单于庭出发的时候,魁头三兄弟还只是带着本部一万多人,加上周边零散部族几千人,到了云中郡的时候,部队就已经聚众三万多,如同一道黑云一样,向着雁门郡而去。
雁门郡现在有一大半不在汉人手里,目前整个并州,只有太原和上党被朝廷控制,而且这种控制力度还很小,兵力与将领十分稀缺。
朝廷之前任命太原郭氏出身的郭缊为雁门太守,但鲜卑肆掠,郭缊只能占据雁门郡以南,据守雁门关。
关外的汉军游骑早就已经发现了这股骑兵动向,立即回来向郭缊禀报。
郭缊是在灵帝末年担任的雁门太守,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郭淮。由于中原震荡,没有人管并州的事情,因此郭家已经在雁门、太原等地根深蒂固,与此时的代郡太守,后来继任雁门太守的王泽王柔家族以及王允家族,控制了雁门太原等地。
去岁上党太守张杨领军南下,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作为并州仅剩的大家族之一,自此几乎把持了整个并州,朝廷也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抵挡住北方鲜卑的入侵,因而对两大家族进行封赏。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并州实在过于残破,郭缊麾下的兵马不到万人,而且还有很多老弱病残,可用兵马只有数千,实力非常弱小。
听闻鲜卑再次大举南下,郭缊大惊失色,立即整顿兵马,准备据守雁门关。
自前汉到今日,雁门关是并州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便是强如檀石槐,也多次在雁门关铩羽而归。包括熹平六年那一次汉庭最后的北征,虽然数万骑兵被檀石槐打得七零八落,可最终回到雁门关后,檀石槐也再难进一步。
雁门关如临大敌,郭缊同时又派人去太原找太原两大王氏家族求援,这两大王氏,就是王泽家族和王允家族,他们的后代中有曹魏司空王昶,太尉王凌。
三大家族同气连枝,互相通婚。比如郭淮就娶了王凌的妹妹,郭林宗曾经举荐过王泽,因而互相扶持。
很快,数日之后,鲜卑人就兵进雁门关。
同时三大家族立即派兵支援,雁门关的汉军人数,好歹有一万人左右,勉强有了抵抗的能力。
塞上冬风吹拂。
古老的城墙满是斑驳,上面无数的暗红色,见证了多年以来在上面涂满的血液。
魁头站在雁门关外远端,目光从严正以待的守关士兵身上收回来,扫了眼远方的骞曼部众,咧嘴一笑,大手一挥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