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此刻朕却陷身于贼营之中。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得其门而入。
朱祁镇心中,充满了无尽懊悔。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亲征!
也先摸着下巴胡须,沉吟半晌,突然看向朱祁镇,笑眯眯地开口。
“外臣想要劳烦陛下一件事情。”
朱祁镇心中一跳。
“太师所言何事?”
自从那天被张辅的白骨酒杯吓晕之后,朱祁镇对也先可以说是怕到了骨子里。
好在这几天也先倒也没有整出更多的幺蛾子,只是让人把朱祁镇监视起来居住,一路随行直到这里。
也先的下巴微微翘起,对准了面前的顺天府。
“这里是陛下的京师,对吧?”
朱祁镇点头,心中疑惑。
问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做什么?
也先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
“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大明京师就是陛下的家啊。”
“陛下都回家了,这里面的人竟然不给陛下开门,实在是无礼之极!”
朱祁镇默然不语。
若城里的人真开门了,那才有鬼呢!
也先又笑道:
“既然家里人不愿意开门,那就烦请陛下亲自前往午门,去叫他们开门吧!”
午门之上,此刻正一片混乱。
一名督察御史正手捧芴板,慷慨激昂地宣读着王振等阉党的罪状。
读完后,这名御史朝着朱祁钰行礼。
“陛下身陷敌营,乃王振等阉竖之祸也!还请殿下正本清源,今日在此地肃清阉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御史话音落下,顿时得到了群臣的一片附和之声。
“殿下,若不肃清阉党,恐怕还会有跛儿干之流和也先里应外合,危害京师!”
“请殿下快快下旨吧!”
朱祁钰闻言,不由一脸为难。
王振的势力,根深蒂固。
此刻在场的不少宦官,都是王振党羽。
朱祁钰当然也想除掉王振一党,但问题在于,他仅仅是个监国的王爷,并不是真正的皇帝。
王振是朱祁镇的绝对心腹,若是现在除掉了王振一党,将来朱祁镇回归,朱祁钰怎么去和朱祁镇交代?
朱祁钰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群臣见状,越发喧哗不止,就想要逼着朱祁钰立刻表态下旨。
便在此时,主事太监金英带着几名随从,从皇宫处疾驰而来。
“太后有命,群臣立刻各归有司处理政务,不得有误!”
然而此刻大明群臣心情无比激动,哪里有人去理会这什么太后旨意?
突然有人指着金英,大叫道:
“这老太监也是阉党,大家一起上,弄死他!”
群臣闻言,顿时一拥而上,捧着手中芴板就朝着金英脑袋砸去。
“杀阉竖!”
金英大惊,转身拨马就逃。
群臣追不上金英,但却阴差阳错抓住了金英身边的马顺。
“这小太监也是阉党,杀了!”
数十个芴板用力砸下,直接把马顺砸得面目全非,当场身亡。
朱祁钰傻眼了,忍不住大叫道:
“来人,快来人啊!”
就在距离朱祁钰不远的地方,几名大明侍卫将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将军都如此,下面的士卒更是可想而知。
不少士卒双目冒火地盯着朱祁钰身边那几名瑟瑟发抖的太监,若不是害怕违反将令,他们都恨不得冲上去把所有太监杀掉!
朱祁钰无可奈何,只能愤然站起。
“好好,你们喜欢打架就打,本王不奉陪了!”
不成想,朱祁钰刚走两步,一群大臣又冲了过来,拉住他的衣服。
“王爷去哪?”
“今日不下旨杀尽阉党,王爷哪也别想去!”
朱祁钰看着这些平日里和和气气,如今却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大臣,脸色惨白,嘴唇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便在此时,一声怒吼传来。
“尔等这是在做什么,想要造反吗?”
群臣回头,发现于谦急匆匆地赶到。
于谦此刻心中这叫一个气啊。
他盯着面前众臣,冷声道:
“瓦剌大军已经到了城下,如今乃大明危急存亡之秋。”
“尔等不群策群力共度危难也就算了,竟然还包围了殿下,是不是都想今日就被满门抄斩!”
被于谦这一番大骂过后,群臣终于冷静下来,缓缓从朱祁钰身边散开。
朱祁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道:
“于大人,快护送本王回宫!”
于谦走上前来,正色对着朱祁钰开口。
“王爷,刚刚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若是不诛灭阉党,这京师之中众人离心,还哪里守得下去?”
“于谦知道王爷心有顾忌,但如今若是守不住京师,万事皆休!”
“还请王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下旨吧!”
朱祁钰看着一脸坚定的于谦,愣住了。
过了良久,朱祁钰长叹一声。
“罢了,既然于大人都这么说了,本王又如何还能退缩?”
“来人,传本王旨意,王振乃是奸佞之徒,危害大明社稷,立刻将王振抄家,其亲信、族人全部下狱!”
在场群臣和将士们闻言,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几名侍卫统领一脸激动,高声道:
“臣等谨遵王爷号令!”
说完,急急忙忙带着人就去抄王振一党的家了。
朱祁钰看到这情形,不由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群臣们扯破了好几处漏洞,突然又有些后怕。
若是刚才于谦不来的话,这些失去理智的群臣,会对朱祁钰做些什么,天知道!
朱祁钰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于谦。
此刻,吏部尚书王直正好走到于谦面前,紧紧地拉住于谦的手,百感交集。
“国家正赖于公耳。今日若非于公,便有百王直在此,又能何为!”
吏部尚书,虽非内阁首辅,却也有“天官”之称,乃是大明内阁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如今内阁首辅曹鼐死在土木堡,王直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内阁第一人。
以王直现今的地位,能对于谦一个侍郎说出这般话,足见王直心中有多么认可于谦!
朱祁钰见状,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开口道:
“诸位,本王欲任命于大人为大明兵部尚书,主持京师之中所有防御事务,如何?”
群臣轰然应是。
“殿下英明!”
于谦心知此刻形势危急,干脆也不假意推辞,直接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臣于谦,多谢王爷赏识!”
就在城门上一片君臣相得的时候,一旁传来叫声。
“瓦剌人攻城了!”
众人闻言,心中顿时一惊,纷纷看向城外。
只见城外,一支瓦剌骑兵正在朝着午门疾驰而来。
于谦突然道:
“不对。这瓦剌骑兵不过百人,怎么可能是攻城?”
王直猜测道:
“莫非是前来劝降的使者?”
群臣闻言,纷纷冷笑。
“劝降?这些该死的鞑子,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真以为我等不知土木堡脱甲而死之事?”
在剪除阉党,又得于谦为首之后,京师之中大明群臣已然心思稳定,决意死战到底。
朱祁钰走到城垛旁边,仔细地看着这支渐渐靠近的瓦剌骑兵。
看着看着,朱祁钰脸色突然大变,颤声开口。
“你们看,这为首之人,好像、好像是……皇兄!”
朱祁钰话音落下,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错愕表情,就连于谦也不例外。
无数道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了被瓦剌骑兵们簇拥着的那道身影上。
近了。
更近了。
终于,瓦剌骑兵们来到了距离城墙只有两百步之地。
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响起。
“陛下!”
“真的是陛下!”
“陛下还活着!”
朱祁钰又惊又喜,正打算让人开城门迎接朱祁镇,却被于谦一把抓住了袖子。
“王爷,陛下还在瓦剌人手中,若是此刻开城,岂不是中了瓦剌人的埋伏?”
朱祁钰愣了好几秒,道:
“那……该怎么办?”
于谦闻言,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派兵出城救人?
且不说能不能追上这些瓦剌骑兵,就算追上了,人家直接给朱祁镇一刀,一切白费!
还没等城墙上的大明众人想出计策,城下的朱祁镇已经被用力推搡了一下。
瓦剌知院阿剌笑呵呵地对朱祁镇道:
“皇帝陛下,还等什么,叫门去啊!”
朱祁镇闻言心中大怒,但看到阿剌那冰冷的目光,所有胆气又瞬间消失无踪。
朱祁镇此刻只感觉脸庞如同火烧一般,硬着头皮,骑着马向前几步,然后高声开口。
“朕乃大明皇帝朱祁镇,今日归来京师,城上何人,还不速速开城门,迎接朕的圣驾!”
朱祁镇这一番话喊出来,午门之上,登时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