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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9年2月18日,永平府,昌黎县。
周福高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柱着一根木棍,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
走了还不到几百米,他便停了下来,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冰冷的雪水入口即化,然后顺着喉咙,迅速地进入腹中。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几声,仿佛在告诉身体的主人,冰雪充饥,是无法满足肠胃需求的。
“唉……”周福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吞咽了几下酸水,强忍着饥饿感,继续迈步向前方走去,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布袋里几块干硬的树皮和干草。
寒冬时节,鸟兽绝迹,使得荒芜的大地,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家里的妻子和五岁的孩子已经饿了五六天了,凡是能吃的,都熬煮成食物,填入腹中了。有时饿得厉害了,他们甚至挖开雪地,寻找一些可吃的泥土。
去年秋收,粮食收成不好,在给东家缴纳完租子后,就没剩下多少粮食了。周福高一家四口人也做好了挨饿的思想准备,在入冬前,他们在野外四处采摘野菜,挖掘草根,以及树皮,捕捉鸟兽、地鼠、昆虫,搜寻任何可能存在的食物,努力地积存过冬物资。
原以为,不多的粮食混合着草根树皮,也能勉强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待开春时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时,野外能获取的食物也会多一点,再向东家借贷一些粮食,说不定就能熬到夏天。
谁曾想到,去年十二月份,县里突然来了数百八旗官兵,要将所有人的存粮全部收缴,充作军需。他们带着官差和衙役,先缴大户、富农,最后连他们这些家无余粮的普通百姓人家也不放过。经过一番搜检,周福高破屋里好不容易才积存的百余斤粮食被搜刮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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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八旗官兵凶狠至极,但凡有人抗拒不缴,直接一刀砍去,立时身首异处。未几,还放一把火将房子给烧了,声言,此为通匪逆贼,屠之以儆效尤。
全副武装的甲兵,血淋淋的屠刀,让所有的百姓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清官军征收粮饷,以应对伪明北侵。所有人都知道,家里仅有的一点存粮被收缴后,那将意味着他们将面对一个残酷的寒冬。
有的百姓把心一横,简单收拾了一点随身物品,便携家带口,朝着京师的方向,开始艰难地逃荒。
周福高的父亲身体一直都不好,难以远行,全家四口人只能枯守于此,应对无尽的饥饿和寒冷。结果,不到一个月,父亲便死在了一个冬日的寒夜里,妻子和孩子的身体也是愈发虚弱。平日里,只能一边苦捱这寒冷天气,一边四处寻找吃食。
他现在期望的就是能拼命地挺过这愈发艰难的日子,将五岁的儿子拉扯大,最起码要为周家留个后,无论多么难过,也只能这般苦熬。
嗯?有四五只野狗出现在村口!
这令周福高眼前一亮,他慢慢地从身后取出镰刀,伏底身子,小心地向前。
这几只野狗想来是在什么地方寻找到了食物,肚子鼓鼓的,舌头不停地舔着嘴角,鼻尖和嘴残似乎还隐隐有血迹。
这些毛畜定是将那些死去的尸体给刨了出来,然后大快朵颐,以至于吃的肚儿圆圆。
没说的,今日爷们就要将你们当做乞活求存的口中食物!
就要接近野狗时,明显惊动了它们,抬头警惕地盯着慢慢逼近的周福高,似乎感受到一丝危险,野狗转身就往远处的旷野中跑去。
周福高朝最近的一条野狗使劲甩出手里的木棍,然后握紧镰刀,迅疾地扑了过去。
经过一番艰苦的追逐和搏斗,他成功地杀死了一条野狗,但也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躺在雪地里喘息了许久,又往嘴里塞了一把雪,周福高鼓足最后的一丝精力,拖着那条被杀死的野狗,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有肉吃了!这么一条野狗,省着点的话,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再多熬半个多月。一念至此,他心里便生出几分兴奋和期待。
“孩他娘!……栓子!……有吃的了。”
破败的屋子,大门虚掩,却没有应和的声音。想来是饿得虚脱了,都在里屋躺着吧。
周福高拖着野狗来到灶房,取过菜刀,迫不及待地开始宰杀破开野狗尸体。
扔了七八块狗肉进锅里,可转念想了想,又从锅里捞出几块,然后往灶里填了几根木柴,便起身朝里屋走去,准备将妻儿唤醒,来吃这锅热腾腾的狗肉炖草根。
可当他进屋后,却立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只见妻子血肉模湖地躺在床上,脸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是被野兽啃食的血口,深可见骨,一只手掌被啃掉了大半。墙角还有一摊血肉,隐约是一个孩童的残骸,整张脸被咬的面目全非。
“啊……”周福高悲悯地大声呼叫着,妻儿定然是被饿得虚弱无力,以至于那些饿极了的野狗窜入屋中,而没有丝毫反抗能力,被它们啃咬吞食。
“我操你祖宗!……”周福高怒吼一声,转身冲出屋子,来到灶房,拿起菜刀,朝着地上的野狗残躯使劲地噼砍。
半响,周福高无力地丢下手里的菜刀,瘫倒在灶台旁边,锅里的狗肉汤已开始沸腾翻滚,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
但一想到这些野狗的腹中可能会有妻儿的血肉,他在闻到这肉香味后,立即食欲全无,胃里不由蠕动起来,蜷缩在灶台边,不停的呕吐。但腹中空空,吐出来的却尽是黄水。
“哐当!”屋门被突然推开,几个身着灰色军服的士兵小心地进入屋中。他们寻声来到灶房,看见瘫倒在地上的周福高,几支火枪,指向周福高。
“喂,还活着吗?”一名自救军小队长用脚踢了踢周福高。
周福高眼神空洞地转向问话的自救军士兵,脸上一片灰败,也不做任何回应。
“队长,里屋死了两个,一大一小,好像是被什么野兽啃食咬死的。”一名自救军士兵端着火枪,来到灶房。
那名自救军小队长瞥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周福高,又看了看被剁成无数碎块的野狗尸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又他娘的是一起人间悲剧!
“若是还能动的话,跟着俺们走吧。”
“你们……,你们是来打朝廷官军的?”
“屁的朝廷官军?”那名自救军小队长不屑地说道:“那是建奴,是鞑子!跟着俺们走吧,好歹能求得一条生路。”
“我要跟你们去打朝廷官军……,不,去打建奴,去干鞑子!”周福高想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八旗征粮官兵,顿时血往上涌,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因为身体虚弱,腹中饥饿,一个站立不稳,又栽倒在地上。
“你这身板,还是先养养吧。”那名自救军小队长丢下一块干饼子,“吃点东西,跟着俺们去搬运物资。”
周福高一边啃着干饼子,一边跟着几名士兵来到屋外,却见门口不断有军队经过,有灰色军服的,有红色军服的,也有黑色军服的,跟我大清官军的服饰截然不同。队伍中还有一百多匹挽马和骡子、驴子,拉着一架架爬犁子和炮车,汹涌地朝县城方向而去。
这是来自哪里的军队?怎么会攻入我大清后方的直隶境内?
齐国驻大明陆军副总指挥、翎麾校尉(中校)赵福年骑在一匹缴获的战马上,举着望远镜朝前方荒野观察着。
“那些索伦人还有没有回来?”放下望远镜,赵福年转头问身边的情报参谋。;
“回长官,他们暂时还没有回来。”
“这些野人,该不会遇到了清虏吧。”
“长官,那百余名索伦人即使遇到真正的满洲八旗,凭借他们的装备和身手,也能战而胜之。”那名情报参谋说道。
“我就是担心这些野人遇到了清虏,打发了性子,一时收不住,而置情报传递于不顾。”赵福年摇摇头说道:“不过,这些索伦人倒还真是天生的战士,咱们也应该在镇州(今俄罗斯海参崴地区)招募一批索伦人,稍加训练,便是一个不错的骑兵。”
2月1日,齐国联合云州镇,共集结了一万二千余的部队,在碣石港登陆后,不经任何休整,分出五千余人,直扑山海关而去。
崇祯年间曾屯兵数万人的天下雄关,在清虏入主中原后,其重要性立即降低到无足轻重的地位,驻守兵力仅两千余。
而明军北伐后,因为徐州大营的崩溃和穆里玛的反叛,造成清虏整个山东、河北地区防线洞开,兵力非常空虚。为了筹集兵力,对明军展开反击,清廷将各地兵马尽数抽调一空,山海关同样也不例外,在将精锐人马抽走后,留下驻守的兵卒不到六百人,还尽是老弱残兵。
因而,当明齐联军杀到山海关后,直接将火炮抵近关前,轰开城门,随即,忠义军发起猪突进攻,攻克了这座特殊意义的关城。
接下来十余天,联军以碣石港为基地,四下攻略。
2月8日,夺抚宁卫城。
2月10日,克抚宁县。
2月14日,攻占永平府城--卢龙县。
而赵福年率领的这支两千余的联军,从卢龙县出发,南下往攻昌黎。
联军的意图非常明确,就是要将声势搞大,做出隔绝辽东,威胁京师的架势,迫使清虏从山东抽调部分兵力,拱卫京师,给明军反击创造机会。
此次联军突袭登陆,半个月下来,横扫半个永平府,所攻府城县镇,几乎都是一股而下,异常轻松。由此可见,清虏后方兵力是多么的空虚。
而更让联军惊诧的是,该地百姓之贫蔽、民生经济之凋零,让人瞠目。不论是市镇乡村,还是府城县里,到处都是乞丐流民,冻饿而毙的尸体比比皆是。
要知道,永平府可是位于清虏的直隶辖区,算是京畿附近,且又是完全的大后方,跟大明的南直隶相比,简直是人间地狱一般景象。
2月18日傍晚,联军攻克昌黎,仅遭遇轻微抵抗,伤亡不到十人。
2月23日,联军奔袭乐亭,旋即而克。
2月26日,联军攻滦州,即下。
由此,整个永平府除了北部几个县外,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几乎全境沦陷,京师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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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山东,济宁。
大清定远大将军舒穆禄·宜尔德看完手中的诏书,脸色变得铁青,表情看着异常狰狞。
“大帅,可是京师有变?”一等公、满洲八旗正白旗副都统彭春小心地问道。
“齐国人又在咱们后方搞偷袭登陆了!……而且,这次还选在了永平府。”宜尔德呼出一口浊气,将那份诏书递给彭春,“皇上诏令,让咱们抽调骑兵返回北方,拱卫京师。”
“大帅,齐国人此举,乃是声东击西之策,故意调动我大清兵马往援北方。”图海出声劝阻道:“若是抽调骑兵返回京师,那咱们在山东、江淮地区可就不能凭借骑兵的强大机动性,截杀明军的各路兵马了!”
“可皇上有诏,难不成,咱们还要抗旨吗?”宜尔德瞪了图海一眼,“那齐国人于一个多月前在碣石港登陆,兵马数万,不仅攻占了山海关,还横扫整个永平府,兵锋直抵开平,距离京师只有一步之遥。你敢保证齐国人下一步不会直取京师,将咱们的妻儿老小给一锅端了?”
“大帅,虽然北方兵马尽数汇聚于此,使得京畿空虚。但京师数十万丁口,若是紧急动员,也能凑出数千敢战之兵。而且,京师城高墙厚,防御设施完善,齐国人远来奔袭,必然无法携带攻城重炮。如此,京师形势,看似险恶,实则并无大碍。可若是我们将骑兵调回北方,那么我们目前对明军形成的战场威压态势,将不复存在。这必然会给明军以喘息之机,使其得以从容调集兵马,再与我争夺山东。”
“图海说得有道理,但齐国可是攻占了山海关,隔绝辽东,这可是掏了咱们的老窝呀!”彭春苦笑着说道:“齐国人若是不去攻京师,反而掉头杀入辽东,那咱们的祖宗之地,可就被他们给霍霍完了!要是,那朝鲜、渤海国得了信,趁机也攻入辽东,凭着吴玛护(现任盛京将军)那几千人,可护不住呀!”
“这个时节,北方沿海的冰层可都化了。若是齐国通过海船将兵马和攻城重炮直接运至天津,那可就将刀子架在了京师的软腹上。”满洲八旗镶红旗都统赖硕担忧地说道。
“……齐国人不会攻京师,也不会攻辽东。”图海仍旧坚持己见,“二十多年来,齐国虽屡次登陆偷袭我大清后方,但未有一次深入内陆超过两百里。盖因,其兵马不多,且极度依赖后勤,故而,只能在沿海边缘地区行骚扰之举。”
“谁说齐国人深入内陆不超过两百里?”赖硕反驳道:“二十多年前,齐国人可是攻破了咱们的盛京。”
“……”图海顿时语塞。
“好了,不要争了。”宜尔德高声喝道:“无论怎样,皇上召令,我等必须奉旨遵从。”
“赖硕为主将、彭春为副,你二人领满蒙八旗骑兵一万,星夜返回京师。”
“嗻!”
图海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与明军之战,恐又有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