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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回家时,看见刘根生正在院中掼麦。
一把把麦杆‘啪嗒啪嗒’打到竹条做的稻床上,金黄丰盈的谷穗开始颗颗脱粒。
刘异看得啧啧称奇。
别看刘奇是个吃货,却总能创造出得力的工具,算是个乡村发明家。
九合村东边的那条河,村里人用水都是直接去河里挑,连井都懒得打。
乡下人不讲究,挑来的河水就直接饮用。
经常喝着喝着,就有小鱼小虾钻进嘴里。
加上动物们的排泄物,一口下去,元素周期表都能喝全了。
对于这种纯天然的饮水法,刘异刚到那会有点不适应。
他不过在家里抱怨了两句,第二天刘奇竟然给家里做出个简易过滤器。
刘老大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从此刘异再也没拉过肚子,身体这才一天天好起来。
现在,刘根生用的这个小稻床也是出自刘奇之手。
掼麦、掼稻均可。
一到农收时节,全村都要来借着用,搞得刘异都想给他申报个专利了。
听村里人讲,他老爹虽非匠籍,年轻时却也曾是手艺精湛的灵巧人。
村里谁家盖房打卯,都会请他过去帮忙。
刘根生一次不慎从房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养好后就再也不做了。
这辈子他们哥俩,大哥刘奇完美继承了老爹的天赋,他则继承了老爹的长相。
遗传基因这碗水,倒是端得很平。
今天老刘同志心情不错,正一边掼麦,一边哼歌,咿咿呀呀地。
“今绿衣,圈今夕娶少年……”
刘异摇头苦笑,这唱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走过去想帮手,被刘根生一把推走。
“滚滚滚,哪就用得上你,就剩这点,老子快干完了。”
他瞧见刘根生兔尾巴一样短的山羊胡上挂满了谷屑,不禁好笑。
“刘奇呢?”
“那个不孝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说要试试新改的索罛,估计又去河边了。”
刘异呵呵贱笑:“真的去捕鱼还是约了人呐,我刚刚看见秦伯家的三娘提了桶衣服,也往河边去了。”
刘根生诧异地抬头:“不会吧,三娘长得白白嫩嫩的,这么没眼光?”
又来了。
日常嫌弃儿子。
刘根生就这样,在家里把两儿子嫌弃得像是路边捡的似的,到外面谁说他家孩子不好他跟谁急。
“老头,你为啥不着急老大的亲事,却急着先把我嫁出去?”
刘根生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
他重重叹了口气。
“自从你身体渐渐好了,就整天想着往外跑,还越来越能闯祸,阿耶不过想给你找个靠山。”
倏地,刘异被这句话怔住了,他从没想到这一层。
这个老爹出发点是好的,但能不能别出发?
拿一个乡间耆老当靠山,这山可不怎么结实呀。
他沉默了一会,随口问:“刘奇有说何时回了吗?”
“可能下午才回,他说这次多捕几条,阿兰爱吃鲤鱼切鲙。”
为了避讳李唐国姓,城里人一般不大敢吃鲤鱼,但乡下就没这么多忌讳了。
刘异轻轻浅笑:“阿兰好像也没啥不爱吃吧?”
除了亏,那小丫头啥都吃。
差不多到了眼见即为食的程度。
不挑食这方面,阿兰很随刘奇,所以刘老大也格外宠溺这个小表妹。
“你姨母那人呐,要强,平时给她家送米送蛋她都不好意思收,就这不要钱捕来的活鱼,她才能留下几尾。”
刘异知道,赵吉自从染上赌瘾,他自家的农活就基本荒废了。
这些年可苦了姨母和阿兰。
说来也怪,刘根生这些年没少默默关照姨母家,可姚娥却并不领情,也不怎么待见他。
每次见到这个姊夫,一向温顺的姚娥总忍不住要讥讽几句。
“二郎病成这样,老子倒是活得结实。”
“小奇真可怜,这么大没娶亲,老子却一点都不急。”
“没阿娘的孩子命苦哇,要阿耶有什么用。”
刘根生一惯是呵呵笑着听,从不回嘴。
这让刘异一度怀疑这对姐夫和小姨子,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那你先掼麦,留着我回来给谷去壳。你等下去林阿娘家把碗还了,昨天她给送的青精饭还没还人家碗呢。”
刘根生狐疑抬头:“你直接拿去还不就好了。”
“我要去姨母家看看,不知她家的柴劈了没,另外都好几天没见着小阿兰了。”
赵吉在与不在一样,姚娥家永远缺人干体力活。
他顿了一下,嘿嘿贼笑接着道:“再说,这不是为了给你和林阿娘制造见面机会吗。”
刘异一脸‘我懂,我啥都知道,你可骗不了我’的表情,促狭起了自己老爹。
就他爹和林阿娘那点事,跟谁看不出来似的。
刘根生的小秘密被二儿子当面捅破,老脸羞得通红。
但他是个天塌了都能用嘴顶着的主,死不认账。
“胡说八道,你林阿娘是个寡妇,我跟她向来清清白白的,你可别乱想。”
“哇嗷,那你有事没事总往她家里跑,是看上了林阿娘家的牛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
刘根生低头想不理他。
林阿娘的大名林九蓉,是个颇有几分风情的寡妇。
可惜命不好,连嫁三个男人,没有一个能活过纸婚。
她从此在十里八乡落下个克夫的名声。
林九蓉依靠前夫哥们留下的丰厚财产,如今家里过的有车有马。
听说在城里也有点产业,却再也没遇到过敢娶她的勇士。
刘异估计老刘同志可能因为过于年久失修,在这方面竟然勇气可嘉。
对此,他还是蛮钦佩老爹的。
什么‘黑寡妇、克夫命’,封建迷信要不得。
刘异踱着小方步围着老爹转悠,食指不停戳着自个下巴,以退为进挖坑。
“也有可能喔,到了你这个年纪,物种可能就不会卡那么死了。”
刘根生气得从稻床边站起,抡起一把麦秆,作势要过来打他。
“不孝子,看老子不抽死你。”
刘异赶紧跳开,与他隔出两丈距离蹦跶,姿势很嘚瑟,扭得跟抽了虾线似的。
刘根生气着气着,脸上又露出了菊花笑,眼角叠起的褶子像包子皮。
他还是喜欢小儿子现在活拨的样子,不像之前,没点生气。
他隔空笑骂:“早晚扒了你的猴皮,不是要去你姨母家吗?快滚,记得让你姨母飧食莫做太早,告诉她晚上有鱼。”
刘异先进屋取了点东西。
他们家的夯土房总共两间卧室,刘根生和刘奇占一间,刘异和刘大拿共享另一间。
之所以这样分配是因为之前刘异病弱,睡眠也比较轻。
他老爹和大哥都属于呼噜声打得跟伐木似的,一个晚上能砍掉整片森林的恐怖存在。
刘大拿虽然也是噪音器,但好在昼伏夜出,并不影响刘异休息。
现在,他回到自己房里,看见室友正蜷缩在炕头睡觉。
刘大拿把自己卷成一个球,呼噜打得跟拖拉机一样,圆鼓鼓的肚子也随着一起一伏。
这死猫,都是晚上出去祸害,白天再回家里来补觉。
他走过去,趴在刘大拿小脑袋边,轻声说:“今晚上家里吃鱼,你就别出去打野了,消停一夜。”
刘大拿不知醒了没,小耳朵微微抖动,像是听见了。
他拿好东西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