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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们变了方子,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作用,许薇姝只觉得方容每日烧起来的样子到更吓人了。
那几个御医也没办法,一切都得摸索着来,可到底是身家性命都在王爷身上,尽心尽力那是肯定。
许薇姝居然没怎么害怕,她一个人把方容的饮食给接管了过来,留下的厨子也算厨艺精湛,可这种时候,也就她做的饭菜,能多多少少让方容觉得适口。
没用什么珍贵的米面,就是普通的稻米,熬煮的香糯稀烂,加入点儿瘦肉片,再打上一点儿鸡蛋液,煮好了就端来喂给方容吃。
这才短短十余日,方容又瘦了,胳膊看着比许薇姝的还要细一圈儿,眼窝深陷,袍子挂在身上好像随时要掉落,空空荡荡。
“哎!”
方容老老实实地喝了两口粥,神色间带了几分迷惘,忍不住伸手去够许薇姝的衣角,手指轻轻捏着,拽来拽去,神思飞驰,半天不肯放手。
“姝娘,你不该留这儿。”
姝娘若是走了,这事儿就没她的责任,便是陛下最后怪罪,也不至于惩罚太过。
也许是因为在病中,方容的声音都软软的,人也少了几分冷淡,变得真正温润,不像之前一样,总觉得隔着一层膜,连温柔的温度,都在零下。
许薇姝没理会自己的衣角,又塞了他一勺子粥。看他还能吃,就喂他多吃一点儿。
“伺候好了你,那是大功一件,真以为咱们当女官的,立个功很容易?”
许薇姝笑道,“我还打算今年怎么也要正正经经地升到四品。四品女官才真正体面。”
方容哭笑不得:“姝娘就不害怕?”
就这几日工夫,多少宫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也就方容自己的亲信还好,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一个个如丧考妣,四处钻营找门路,就希望能随着陛下派来运送资料的车队先走一步。
姝娘有那么多机会脱身。偏偏不肯走。
方容都听见好几次有人说她傻的话了。
就不说要是自己死了,她得受罚,光是现在这疫情越来越严重,她也该早点儿脱身,少遇危险。
许薇姝没说话。她总不能跟方容讲,她对自己的抵抗力很有信心,染不上疫病,染上了也不怕。身体自己的净化能力比别人强得多。
且她活了两辈子,早过了怕死的时候。当年在归墟有那么几年,她总思索生生死死一类的东西,遇见生灵死亡,目送它们进入轮回。心中便戚戚然。
可过去那几年,许薇姝都想着要是死了,不知以她这些年立下的功德,能不能超脱轮回,也不求封神,只在地府里给她分一片土地,能看见曼珠沙华的地方,建一座小房子,独自幽居就好。
后来都忘了在归墟是怎么失去的生命,一转眼到又来了另外一个世界。
事已至此,矫情一点儿,死亡对她来说,还真就是个新的轮回,所以也没了恐惧。
“你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肚子黑水,连心肝肺都不知道是不是红的,哪里又那么容易死?”
许薇姝失笑道。
方容愕然。
袁琦戳在窗户边,本来一直装壁花,这会儿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冲许薇姝竖起大拇指。
“还是姝娘心明眼亮。”
别人都道方容孝顺,善良,柔弱,性情单纯,为人既忠且孝,简直是天下间的美德都在他身上,谁能知道私底下这家伙满腔仇怨,一肚子的不能与人言。
他姓方,是方家的人,却一点儿都不把方家的江山放在眼里,如今他辛辛苦苦去搅局,只为了搅乱池水,好把涉及卢国公和军神高文渊一家被害的人都给搅合进去,为了这个目的,即便将来方家坐不成江山,他也绝不多眨一下眼。
这些话,袁琦自然不会说出口。
许薇姝也只当方容和大部分皇室子孙一样,对那个位置感兴趣,最起码也是对权力感兴趣。
身为男儿,谁不想掌权?况且只有掌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种想法还真不能说不正确,方容确实渴求权力。
就精神了片刻,方容的病还是不见好,御医和许薇姝都绞尽脑汁地在想办法,依旧毫无效果。
他自己好像也有不好的预感。
这日,忽然惊醒,就把袁琦叫过来,细细地述说想要他办的事。
“孙神医不是一直说要去游历,四下行医,就让他去,写成医书也好造福后世,肖泽的性子急躁,总爱闯祸,你看着点儿,别让他轻易陷进去。”
“我在忠王身边埋的棋子,你应该猜到是谁了,让她好好找个人家出嫁,我给她留了一笔嫁妆。”
“李郡主怕是打定主意要嫁给古良,太后娘娘肯定会阻止,但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闹出事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薛岳留给我的那些东西,你就替我给她吧,或许将来能保住她一条命。”
“我记得姝娘喜欢书,我书房里的书,都送给她,别留在府里,再让那些人拿去送人情,我不舍得。”
“忠王世子怕是打她的主意,早知道会出事,在京里我就该想想办法除了隐患,现在来不及布置了,我写封信,你送去给那几人,让他们鼓动肖氏把姝娘嫁出京城去,别搅合进京城这一潭浑水里面了……”
“姝娘……”
方容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
袁琦登时就怒气上涌:“你是人家许书官什么人?你凭什么管人家的婚姻大事?你算什么东西!”
方容愕然,声音戛然而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好半晌他才咕哝:“……阿琦,孙神医是说反话故意气我呢,李郡主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将来可别真像以前说的一样,把我葬在人家李巧君最爱的花树前面。我最怕那种浓郁的香味,睡在那种地方,真是永世不得安宁。”
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睡了过去。
没过几日,方容就陷入昏迷状态,几个御医甚至都绝望了。说出要上请罪折子的话。
一群宫人都战战兢兢的,一连好几日,所有人根本睡不着觉,生怕第二天一早,主子就没了。
许薇姝到还镇定,安排人轮班给方容泡药浴,一天泡一次。捂得严严实实地泡,不能着凉,哪怕他昏迷不醒,也按时按点儿地拿竹管给他喂饭菜。
米都煮得又香又烂,采买回来的蔬菜也切碎了一块儿煮。糖和盐都要加些。
印象里,原主记忆中方容是早死,可也没有这么早,起码还有好几年可活。
她一开始就没太担心。但到了这个地步,许薇姝自己也没了信心。
要是这位主儿真死了……
许薇姝叹气。真死了就太可惜,不知道她回京陛下会怎么惩罚?
现在那位陛下可是越来越无所顾忌,对女官还好,对那些宫人的命根本就不当回事儿。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不过,喂进去的饭菜,他自己还能吞咽,应该还有希望。
坐在床边,看方容那张苍白的脸,许薇姝就想,她这般上心做什么,安郡王和她,其实在这之前也没多少交集,难道是喂养一个‘宠物’喂养得多了,就会自然而然生出一丝爱怜?
许薇姝只觉得,她从一开始就看方容顺眼的很,觉得他生得五官好,气质也好,给人的气息平和舒服,算是她见过的人中最纯粹的一个。
大约是母性情怀在作祟?
最近一阵子,许薇姝就睡在方容隔壁,带着几个丫头时时过来看看,她自己是医生,虽说不是个护士,照顾病人还是照顾得来,就是有点儿手生。
这怪不得她,在大殷朝当了这么久贵族千金,娇生惯养说不上,可伺候人她可没学会。
方容昏迷了两日,御医们实在拿不出有用的方子,只能勉强给他用药,袁琦三天前交代了一句他要去找医生,就没了人影,这位从来不肯离开方容半步,可到了今日的地步,也顾不得许多,只叮嘱许薇姝:“紧闭门户,别见外人,万一有人再来行刺,你就自己走。”
袁琦想了想,自家公子准备的案卷,还有找到的证据,都让陛下派来的人拿走,江南那些人实在没必要继续盯着方容,而且他都病成这样,又有不少侍卫在,继续针对他进行刺杀,纯粹是犯蠢!
许薇姝翻了白眼。
说的好听,可她要真跑了,袁琦会什么反应,确实不好说!
外面的花草都仿佛有凋敝的景象。
许薇姝出去转了一圈,准备去药铺看看,再买点儿杂货,又见到了几个救治疫病的灰袍子医生,却没见到郑义仙。
到是听说官府的人秘密逮捕了几个医生,可后来又给放了,不只是那些老百姓们群情激奋,更重要的是,这些灰袍子医生居然都是江南的名医。
之所以穿了灰袍子来行医,都是受同行邀请,那袍子浸泡了药水,说是能防病,他们才穿的。
官府这边纵然不全信,可看看眼下的情况,谁还敢把老百姓们仅剩的求生希望都给夺走?难道还不嫌混乱?
这要真再来一拨人揭竿而起,高举反旗,惊动了陛下,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风都变得有些阴寒,许薇姝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丫鬟连忙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许薇姝拢了拢衣裳,刚想和小丫头说她们该回去了,一扭头,便看见曾经在毛家借宿的,姓戴的书生,正傻愣愣地立在一间药铺门前。
这人和上一次见变化太大了,衣服像是半个月没有换洗过,皱皱巴巴,袖口衣领都染成了黑色,头发胡子乱七八糟。如果不是许薇姝的眼力向来一流,换了别人怕都认不出他。
一驻足,许薇姝略微迟疑了下,就见那书生一咬牙,冲进药铺,可刚刚进门。就要药铺的伙计给推搡出来。
那伙计的脸色也不好看,立在门口怒叱:“我说你有完没完,你好好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得了病,有多少需要药材,有多少人让我们医生诊治了也始终好不来,这是时疫。不是随便什么小病小痛,就是皇帝随身御医,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你自己买药给你媳妇吃,没吃好就到我们药铺闹事。天底下的病人亲属都和你一样,天下的药铺都不要开张了!”
周围的人,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眼下都快天下大乱,再八卦的百姓。都没精神围观,戴姓书生怔了怔。忽然弯下腰呕吐,酸臭味弥散,药铺的伙计吓得赶紧捂住鼻子,附近的人也尽皆走避。几乎一眨眼的工夫,附近的人就走得没了影儿。
许薇姝也没打算过去,低声交代身边的小丫鬟:“派人盯着他。”
她还是有些怀疑这对夫妻。
但小丫头刚打了个手势,让随行的侍卫跟上去,许薇姝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爽朗的,充满磁性的笑声,很耳熟,一抬头,便看见郑义仙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袍,又华贵,还有书香气,靠门而立,正冲着许薇姝笑,一边笑还一边招手。
丫鬟顿时浑身紧绷,保护性地扑到自家主子的身前,张着手臂的模样,就像炸毛的老母鸡。
许薇姝扶着小丫鬟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立在石阶下面,离郑义仙不算远,可也并不很近,是个还算安全的距离,可以说些私密话,又不至于出现变故来不及反应。
丫鬟瑟瑟发抖,郑义仙招呼拿了一瓶药丸子,交给药铺的伙计,低声道:“给戴公子试试,看看我新做出来的药管不管用。”
伙计走过去,也不嫌那书生身前一片狼藉,果真给他喂了一颗,别说,那药丸一拿出来,清香弥漫,他就不知不觉地止住呕吐,等药入口即化,脸色也变得稍微好了一点儿。
许薇姝远远看着戴公子挣扎着站起来,被药铺的伙计在手心里塞了一瓶药,又扶着回客栈去,郑义仙走下石阶,站在她身前笑道:“要不要去给那位戴公子把把脉,看看我们的医生制的药究竟管用还是不管用?”
“这疫病,果然是你们的原因。”
“这话不能乱说,我们明明救民于水火。”
郑义仙笑了笑,一派仙风道骨,优雅自然。
许薇姝心里忽然就有点儿难过。
其实她以前想过,或许那个无名组织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毕竟是原主的父母都呆过的地方,或许只是一群有信仰的人在追求自己的梦想,但今天,看到疫病造成的后果,她那点儿小小的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样一个没有信仰的组织,又怎么能吸引到许静岚?
深吸了口气,许薇姝叹道:“你们又想玩什么花样?”
郑义仙摸了摸下巴,很轻松地道:“也没什么,姝娘你可别想太多,想杀了方容的可不是我们,相反,我们还指望他长久得活着,都是朝廷自己下得毒手。而且,你们朝廷里那些白痴,有胆子利用我们组织,还想把我们当棋子,就算上面不计较,这面子,我们这些人也丢不起。”
许薇姝听得不耐烦,郑义仙才讲到重点。
“你要能办件事,药方就白送你,我郑义仙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你放心,这件事儿做成了,你自己也有好处,一举多得的好处。”
郑义仙三言两语说完,许薇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让她杀人放火,也比让她做贼要强些。
“这种事,你找几个街上的小混混,都比我合适,何苦要我去做?”
许薇姝向来追求风度,便是遇到的麻烦再大,也不肯让自己失去仪态,只是这次,却难得恨不得咬这个姓郑的白痴几口。
郑义仙温和地道:“因为街上的混混不是我们看中的人才,而你是。”
许薇姝想,要是她现在来一句——‘你们看中什么,我改行不行’——会不会显得太无聊?
郑义仙这个混蛋,要许薇姝去偷张兰芝的‘丹书铁劵’。
张兰芝是江南巡抚,天下名臣,世所周知的清官,百姓敬仰的大人物。
只是,他得到丹书铁劵的过程,许薇姝每每听来,都不寒而栗。
那年齐王谋逆,被他获悉,皇帝被困在靖州源城,他连夜奔赴去报信,还为表忠义,只因妻女哭啼不止,就一刀斩了妻女,以示全家老少与陛下共存亡的决心。
皇帝感动万分,平了叛乱后,就赐下‘丹书铁劵’,承诺张家子孙后代,若犯律条,皆免除死罪。
在大殷朝,就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功臣,也没得过这样的荣宠,到了现在这位陛下,更是连异姓王都快消失了,张家的恩宠,真正的独一份儿。
许薇姝想,大概还有别的原因,要是真的只因为张兰芝报个信,杀个老婆孩子,皇帝就肯赐丹书铁劵,那他也就不是皇帝了,当然,里面的门道许薇姝现在不必弄清楚,她只要决定要不要真把丹书铁劵给偷出来便好。
做贼这种事,她就是再过几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去做!
大盗柳三郎就在方容身边,也许可以利用利用那位?问题是,就算把东西偷出来,要怎么弄走?人家可是江南巡抚,手握重兵,丢了东西难道会不封锁城门去搜查,那个丹书铁劵足足有半人高,可不是个小玩意儿!(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