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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夏雨秋落花,素娥白玉染梅香。
深冬的京城果然少不了雪,只是晴了两日,便再一次被这皑皑白雪覆盖。
饶是有绽满枝头的腊梅香,这纷纷大雪仍然叫人不太痛快。人一旦不痛快,便容易上脾气,这脾气一上来,便容易出些七七八八的岔子。
比如有个端茶送水的小宫女落水而死,比如东宫的吴语称病不起,又比如琉庆宫的太子妃,失手打碎了她最喜欢的一个琉璃盏。
那琉璃盏乃番邦上供,太子妃自从得来,便日日放在近前赏玩。如今一个不小心,便粉身碎骨,得了个化为污秽的下场。
然而即使如此,太子妃今日的脸色依然不好。她长长的指甲扣在手心,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语带颤音道,“可看清楚了,真是那贱人?”
近侍宫女躬身回道,“回娘娘,千真万确,的确是曾经长居梨山别庄,名叫古池的那个女人。”
“狐狸媚子,三年前让她侥幸逃得一死,今日竟还敢回来魅惑主上!”太子妃恨声道,一张俏脸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
近侍不敢上前触霉头,更不敢回话,只是垂着头耐心等候吩咐。果然,不过片刻时间,太子妃的呼吸便不再急促。她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好似之前所有都未发生一般,轻声细语道,“也罢,一介庶民而已。她叫古池的时候都斗不过本宫,如今一个阿四,来十个本宫也不怕。”
说到此处,她看了眼近侍,问道,“太子殿下如今身在何处,父亲不是说,今日要带了五弟前来拜会,为何一丝动静也无?”
近侍惴惴不安地回道,“左相大人刚刚下朝,便带着五公子候在东宫了。只是,只是太子殿下并不在宫中。”
太子妃闻言眉头一拧,不悦道,“太子殿下,去了何处?”
近侍回道,“太子殿下出了宫,然后便不知去向。”
“好一个不知去向,本宫要你们何用?”太子妃寒声怒斥,转眼却又冷冷一笑,“罢了,他还能去哪里?若是本宫没有猜错,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是去了那梨山别庄。”
梨山别庄是太子行宫,别说一般人不可随意进出,便是她堂堂太子妃,若是想去那儿散心修养,也必须征得他本人的同意。
而那梨山别庄的后崖,更是被列为了禁地。任何人等,一旦踏入,便是——杀无赦!
轩辕彻此时,的确到了梨山别庄。
他今日的心情却是极好,迎着烈烈寒风,笑意盈盈地问道,“小池性子倔,你们不可背着她意愿而行。切记,将轿子停在梨山山脚等候,届时将送她到后山停下,然后让她自行上崖即可。”
护卫领命而去,带着一个男人无限的喜悦与憧憬。
却也有一个男人,带着满身的疲惫与风雪,直挺挺站在那梨山的山脚。
雪越下越大,像鹅毛一般晃晃悠悠地往下坠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好似那九天仙女撒下的玉叶琼花。
漫天风雪中,苏幕遮紧紧盯住那几步开外的女人。
她墨发披肩,一身红装嫁衣,翩然而立。
远远看去,仿若一只火红的蝴蝶。好似只要一个眨眼,便会展开双翅,从此天高海阔,自由翱翔于花海之间。
苏幕遮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尝到后悔的滋味。他懊恼地按了按疼得发颤的胸口,软声道,“阿四,你要上梨山?”
阿四没有料到苏幕遮会孤身一人,冒雪前来相送。然而,只是一个转瞬,她又苦涩一笑。怎么忘了,苏公子策算无遗,想必还指望着自己帮他做点事吧?
想到此处,阿四淡淡一笑,“苏公子,阿四多谢你曾经的救命之恩。但我也为阴司几次死里逃生,是否可算作略有所报?如今阿四家仇己怨未了,便不能为苏公子效劳了。”
话音落,苏幕遮心头钝痛,急促道,“阿四,你听我一言。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今日你先随我离开。只要你愿意,凡是你之所想,苏幕遮便尽心尽力为你达成,如何?”
然而,阿四只是沉默不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翩翩贵公子,只是千篇一律的淡淡轻笑。
于是,苏幕遮苦口婆心,得来的却只有那呼啸的北方。
北方凛冽,刮得他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但是他再也顾不上这些,愈加急切道,“阿四,我承认,阴司对你一直有所企图。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苏幕遮敢在此保证,日后必当诚心待你。”
阿四其实想问一问,诚心,究竟是阴司,还是你苏幕遮本人?
不过,这又有何区别呢?她在阴司,便如同一颗石头磨成的棋子。每走一步,都在他精心算计之下。如此多智如妖,她一个蠢笨之人,又如何算得过他呢?
于是,阿四再不多言,脚尖一转,便要绕过苏幕遮自行离去。
苏幕遮见状心如火烧,蓦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阿四的手腕,道,“阿四你听我说,无论是东宫还是梨山别庄,皆是虎狼成群。你此时莽撞闯入,难道要以身饲虎就地成佛不成?现在还来得及,随我离开!”
阿四大为意外,眼中却决绝道,“苏公子对阿四的身世果然分外挂心,但阿四既然已有了决定,便不准备回头!”
说完,她瞧了眼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手,平淡道,“苏公子,男女授受不清,劳烦您放开。”
岂料苏幕遮不松反紧,眸中厉光一闪,竟蓦地一用力,将阿四死死按在了怀里。他银牙紧咬,狠狠吐出了两个字——“不!放!”
他抱得那样紧,紧得阿四只能听到耳边砰砰砰的心跳声,差点就要喘不过气来。
阿四怒极,她轻功虽好,力气却不大,被如此抱住竟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心头愤起,也不知怎么想的,张口就狠狠咬在了苏幕遮的颈侧!
“嘶!”
苏幕遮一声痛叫,刹那便被咬得血流如注。
便是趁着他的略微分神,阿四如一尾游鱼,倏然脱了怀抱,警惕地站到了几步开外。
正在此时,一抬轿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不远处。
为首一人腰悬长剑,躬身为礼道,“恭请阿四姑娘入轿!”
苏幕遮见此,竟有些站不稳地倒退几步。他面白入纸,盯住阿四的眼睛,轻声道,“阿四,别走。”
然而,那声音太轻太轻,轻到才刚出口,便被化作了风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四见苏幕遮嘴唇张合却毫无声响,便再无留恋地转过身,朝着那轿子踏步而去......
苏幕遮僵立当场,风雪迷了双眼,却执意地不肯回去,只是呆呆地目送那一袭嫁衣慢慢远去。
在那雪白的山脚之下,有座小轿正安然相待。
许是那轿子华贵非常,虽是隔了几丈之远,其上镶嵌的珠宝却将夺目的光彩傲然绽放。
孤身而立的苏幕遮被刺的眼眶发酸,好似,要落下泪来。
抬轿的皆是武功高手,只是几个弹指,便轻松入了别庄,将轿子轻轻放在了后山。
阿四站在崖下,遥望那崖顶的一点黑色。
她知道,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记忆之一,他叫——轩辕彻!
梨山的后山崖下,阿四一身红色嫁衣,带着未知的命数拾阶而上。
她难得的轻启朱唇,哼起了歌来:
“浮沉千载化作泥,为尔妆成满庭芳。一经别离两相忆,偶听漏转忧思起。如今归来兮,着我旧时衣。青山不懂解花语,吾问君心君不知......”
轩辕彻在后崖的亭中等候良久,焦虑烦躁间,崖下传来渺渺歌声。
歌声并不甜美动人,甚至略有些暗哑低沉。然而轩辕彻听得如痴如醉,欣喜若狂。
他撑起手中那把青色的油纸伞,喜不自禁地往崖下迎去。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纯白无暇的天地之间,那一袭血红的嫁衣,伴着缠绵悱恻的歌声迤逦而来。
一去三年,她嘴角依然挂着柔柔笑意,还是那般的美好。
她说,“阿彻,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