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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下的马。”英华匆忙回了他一句,正了正神色,又接着向李公禀道:“眼下大兴城外大小流寇叛军均已收服,两万精兵于渭水边的楼观城候等月余,将士们日日催问李娘子何时攻城,恐怕是再等不得,李娘子亦是焦急,这才遣了来向李公讨要个日子。”
杜如晦心念大动,英华来得正是时候。
“李公莫再犹豫,兵贵神速,错失了时机便将前功尽弃。”唐国公因爱女的催促,心中已然起了动摇,杜如晦趁势上前劝道:“外头的大军,多因霍邑大捷归随了来,正是趁着军心振奋时一鼓作气才好。李公可听见帐外军兵鼓噪,吵囔着要直取大兴城?此时一人能抵三人的勇,过不了几日,待这股子热血转凉,再如何煽起?”
唐国公坐着的身子不由微微向前倾过,杜如晦紧盯着他的神情,或许再添上一两句,便可教他定下主意来。
有人却不容他再添,裴寂跳将出来指着他道:“杜克明!竟不知你包藏的甚么心思。绕过河东,说得倒是轻巧,如依你所言,前有大兴守将,后有屈突通,待转至两者中间,屈突通引兵围堵,大兴守将出城迎击,咱们不都成了那馄饨馅料,教人裹得死死?”
这个问题,论过数次,每每因李公不愿见李建成与李世民兄弟相争,皆下不了定论,军心日渐焦躁,李公的自然清楚,他的心实在也是跟着一同起躁。
“屈突通也罢,大兴守将也罢,不过是为了城池不破,死守尚来不及,怎有胆引兵出城,到底是士气紧要,另还有粮草,最是耽搁不起的。”以往争持,柴绍从不插话,只静待李公发令,今日听了英华传来的消息,心牵他的夫人,却再坐不住,起身敦促。
众人正如热锅滚水般地论着,李建成却一反常态,似个不相干的人,围着英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不住点着头,“唔,英华……几年未见了?倒是出落得愈发动人心魄。”口吻和悦得发腻。
李世民的心思原就未全在所议的事上,此时见这情形,不觉脚下朝着英华那边微动一步。
“大公子过誉。”英华拱手应答,神色漠然。
李建成毫不在意她不善的口气,仍旧纠缠着她道:“这模样,虽同你阿姊相像,性子却大有不同,顾氏姊妹,当真不类凡俗,不知这些年身手可有长进。”
“大公子尽可一试。”英华的语调越来越冷,眸子里寒光闪过,竟使李建成暗暗吃惊,昔年整日欢脱嬉闹的小妮子,如今气势已成,二郎又添一得力的,这般一想,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撇开英华不理,径直转至杜如晦跟前。
“绕开河东,直取大兴。这话杜先生竭力主张了大半月,足可见坚韧,建成敬佩,却不知所为何?”他忽将话头从英华身上移到了杜如晦这里,仍是恭敬谦和的意态,每及他摆出这一副浮夸的嘴脸,必有阴毒后招恭候。
杜如晦挑了挑眉,“在下的坚韧乃为李氏计,为天下计。”
李建成呵呵笑了一阵,“杜先生既这般坚持,建成自不好再阻。只是,军中步步责重如山,事关战略,更是险要,先生也说,此刻只能赢输不得,那便免不了一纸军令状作保,先生可敢?”
唐国公饶有兴致地转向杜如晦,那眼神,显然亦在询问相同的问题。
杜如晦无声地笑笑,摸了摸面颊,“有何不敢?”遂拱手向李公从容请道:“如李公能信,策略尽纳,兵将任调,在下便立下这军令状,以生死相抵。”
这话说的淡泊,却震慑了帐中众人,除却英华惊呼了一声“姊夫”,再无人说得出一字,神情倒是各异,震恐,吃惊,讥讽,幸灾乐祸,样样俱全。
“在下适才所言,诸位皆听得明白,还烦请诸位作个见证,若得李公首肯,这军令状,便算是作下了。”杜如晦意思清晰,无半分含糊,当即抹去笑意,沉稳地向帐中众人说道。
话已至此,杜如晦已自断了退路,唐国公也不得不应,纠集多日的乱麻应声而散,一时众将莫敢不服,心气儿高些的领将,更是为这份气魄所折服,大多暗自称许。
大事议定,大帐中的人一一散去,裴寂临出帐前,特意绕至杜如晦跟前,拍着他的肩膀深叹,眼中乐祸难掩,“这又是何必,都说在下嗜赌,实则不及克明小半,这般豪赌,着实率性,只恐这一局开大了。”
英华经年不见姊夫,乍一相见,未来得及问起阿姊的情形,便遭他这军令状惊劈,满腹的话要与他说,原想着要与他同行,却因唐国公留他说话,她便只得先行出帐。
偏不巧出帐门时又与李世民同步,两人一齐挤到门口,进退皆不是。英华低头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出去。李世民也不客套,自顾自地出了帐。
英华一脚才刚踏出帐外,眼前倏地一道模糊的影子闪过,一条手臂直向她的腰间逼来,她的身形更快些,只错过半边身,便已稳稳地避让开那伸向她的手臂。
李世民不知何时已在白蹄乌背上坐定,正向她弯腰伸手,见她这般机警防备,倒不觉愣了一愣。“你……”他张口结舌,不知该拣哪一句先说,憋了良久,干脆只拍了拍白蹄乌的脖颈,“三年未见它,倒还相认。”
“原就是你的坐骑,怎会不认?如今我回来了,带了它完璧归赵。”英华仰头眯起眼笑说,“幸得它极通人性,白陪了我三年,不教我太过牵念……”她自觉失言,立时住了口,抬手摸了摸白蹄乌的黑鬃,“也是时候令它恣意驰骋沙场,才不辜负了这一生。”
李世民本想追问她牵念甚么,话到唇边,又咽回肚里,坐着向后挪动了些许,再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出营去驰一程,试一试白蹄乌,不若同往?”
英华盯着他摊开的手掌,垂眸想了半刻,微点了点头,三两下卸除身上的明光甲,抛予一边的兵夫,一面嘱他先收着,一面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借着他的手上的力道一跃而上,也不费甚么气力,便坐稳在了他的身前。
李世民催动白蹄乌,只轻轻一踢,它便一声长嘶,欢跃撒蹄,载着二人直冲营外。离营约莫十里,已及壮年的汗血马跑来却只消片刻功夫,比之从前竟愈发的稳重可控。
火红的戎袍,爽脆的笑声,此时的英华不论是眉眼,还是神采,皆已褪去了从前的青涩毛躁,恰似一朵怒放的花儿,盛开得正是时候。“秀宁阿姊可还好?”他有意将自己的思绪引向别处,方能抑制了想要紧搂住她的念头。英华回应了些甚么,他亦全未听入耳中,心内只反反复复的一个问,三年前不愿嫁,如今可肯了?
只是这一句问,却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当年那么一问,她便跑了这么久,眼下若再一问,他唯恐她转头一走又是若干年,故宁可深埋在心底,再不敢唐突,惟喟叹自己何尝这般瞻前顾后地瑟缩过。
……
杜如晦当众慨然立下军令状的第三日半夜,全军匆忙拔营,因候着这一声令已许久,众将士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未惹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来,只一个时辰,便已整装待发。
兵将们耐着性子等了大半月,正要疑惑唐国公举旗的决心时,忽就传来开拔的消息,将将要熄灭的一腔热火,瞬时又烧旺起来。
两万兵马依照杜如晦的布排,留予河东郡外五十里处,每日仍旧大张旗鼓地操练活动,佯作大军仍驻扎原地的模样。假若屈突通识破了这空城计,引兵出城来撵,则另三万兵马被放置于河东与大兴之间的潼关镇守,前后各三万的夹击,足以令他溃不成军,无力再拖累直奔大兴而去的唐军。
余下一十五万,分三股行进,唐国公亲率五万据大兴城东,李建成领五万绕过新丰据长乐宫,李世民亦引兵五万,沿渭水西进,至楼观城与李秀宁汇合,同渡渭水,兵临大兴城下。
其余皆领命安守了杜如晦的铺排,只为着扼守潼关的领将,不免又争强一番。裴寂倒是乖觉,分派甫毕,不足两个时辰,便又折回大帐,竭力自荐着要据守潼关。
“裴公方才怎不提?”杜如晦一脸的讶异,摇头叹道:“裴兄来时未见着刘公出帐么?不过差了一步,刘公将将领了兵符而去。若是裴兄早一刻进来,我却巴望不得,也省免了一回为难。”说罢皱眉直摇头,惋惜之色溢于言表。
裴寂心头暗啐了一声,谁不知兵符既出,若非主将战死沙场,断无更换的道理。这个杜克明,藉由一纸军令状,换得李公“悉听调遣”的号令。分明一早便抱定了主意,不教大郎这边沾一分好,绝事他作下了,好话却一句不落,讨尽了便宜。
也罢,裴寂冷哼两声,终究是抵上了性命的,自是能张狂几日,且冷眼瞧他如何攻下大兴城。待他攻城不力之时,再作计较。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