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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屯,川军大营与京营接壤,营盘扎了二里多地,外营是王洪的成都兵,内营则是邓圮的重庆兵。
邓王二将自崇祯二年京师危急时奉命北上勤王,及至今日,已近三年。三年之中,他们大半时间驻于北直隶,今年二月兵部发了公文,准他们班师回川。可是刚走到湖广,又被快马召回,隶湖北巡抚提调,驻于襄阳,以防陕西流贼南下入川。
在湖北呆了三个月,朝廷一纸调令又将他们调到了河南,归河南巡抚统一指挥平定河南境内的流贼,岂料上月兵部又来了命令,要他们立即东上登莱,参与对孔有德叛军的围剿。
一来二去,可苦了二将和手下这一万川兵了,他们离开家乡已经三年,不说仗打了多少,但却是忠于王事,朝廷要他们到哪里去,他们就到哪里去,一点都不敢耽搁。
要说真和贼兵交战倒也尽了王事,但来来回回却是疲于奔命,连个贼兵的影子都见不到,整日里除了赶路还是赶路,不说手下的兵叫苦连天了,就是邓圮、王洪也是苦不堪言,他们甚至曾私下说过,要是朝廷再这样将他们调来调去,到了不是一败没于贼军,就是手下的兵自行溃散成了贼军。
苦归苦,朝廷的命令还是要听的,邓圮和王洪也是死脑筋,跟在浑河战死的周墩吉、秦邦屏一样,不知变通,也不知权衡,只知道抱着一个必死之志,对朝廷的命令从不打折扣,哪怕是必死之战他们都不会皱眉头,脑子一热就上了,管他龟儿是哪个,死喽就死喽。因此明知再这样下去不成,他们也还是遵旨带着兵马来登莱了。
这份忠心,却是值得赞赏的,可惜的是自从周墩吉和秦邦屏在浑河战死之后,川军便再也没有什么能打的兵马了。除了秦良玉的留在京城的三千白杆兵,偌大的四川拼来凑去,也只凑了一万兵出来,这内中能上战场杀敌的其实就是邓圮和王洪的家丁,两家加起来也只九百多人,其余的多是凑数的。也就是说,邓圮和王洪这一万兵其实和叛军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可能不如,毕竟叛军的核心主力东江辽兵都是和建奴交过手的,内中很多都是亡命之徒。可邓王二人的精锐家丁们却是除了在四川打过一些土匪,便再也没有参加过什么战斗了。这跟东江辽兵比起来,显然要弱了许多。
凭良心说,邓圮和王洪也知道自家情况,因此他们是不想参加什么野战的,他们一心就想守城,比如到了河南后,他们便想能够入开封、洛阳这等大城,再不济也是归德府这类城墙尚算高大的。有城墙依靠,二将还是有些底气把握和贼军一战的,但要是把队伍拉出来摆开了打,二将那是心虚得不行。
要是有白杆兵在,他们也敢放开打,但白杆兵眼下都在京城,没有皇帝的旨意,谁个能调他们过来。再说秦良玉的官职可比他们高得太多,白杆兵来了,也只能是秦家人指挥他们,而不是他们指挥秦家人。仗打完了,有功劳肯定是秦家的,没他们什么事,既然这样,又何须去想什么白杆兵呢。自个提着脑袋上就是,祸福都是自己也值当。
提起秦良玉,邓圮和王洪那是相当敬佩的,把秦良玉和白杆兵的功绩摆出来,谅天下都没有不服气的。
这女土司实在是能打,天启二年秦良玉率白杆兵解成都之围,回师克二郎关、佛图关,复重庆。天启三年,秦良玉又打败永宁奢崇明军,平定全川,同年平定“松藩叛乱”。
沈阳之战中,又是秦良玉的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和总兵周墩吉率”白杆兵”与浙江的戚家军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毅然渡过浑河和满鞑子血战。大战中杀满洲兵数千人,终于让一直战无不胜的满鞑子知晓明军中还有这样勇悍的士兵,并长久为之胆寒。由于众寡悬殊,秦邦屏力战死于阵中,秦民屏浴血突围而出,两千多白杆兵战死。但也正是由此开始,秦良玉手下的石柱“白杆兵”才走出了四川,名闻天下。
崇祯三年,皇太极攻榆关不入,便率十万八旗军绕道长城喜峰口入侵,攻陷遵化后,进抵北京城外,连克永平四城,明廷大震。金兵趁机直奔向通州,京师形势十分急迫。崇祯再次诏令天下诸军镇勤王。
时建奴势大,来京师勤王的兵马倒是多,可是各方将领畏敌如虎,只顾自保,来是来了,可一个个都是逗留不前,根本不敢接近京师,更休说和满鞑子交手了。
唯秦良玉接旨后,带领她的三千白杆兵,日夜兼程赶往京师,并拿出自己的全部家产作为军饷,以补朝廷因连年应战而造成的军需不足。到京师后,白杆兵与金军在京师外围相遇,还没来得及安营扎寨,秦良玉就下令进攻!
年己五十五岁的秦良玉,手舞白杆长矛,好似瑞雪飞舞、梨花纷飘,锋刃所过之处,金兵不是头落地就是手脚分家。所有白杆兵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威猛如虎,打得金兵落荒而逃。这份勇猛可是邓王二人远远不及的,除了佩服之外还是佩服。
其后,秦良玉在督师孙承宗的指挥下,参与收复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解救了京城之围,将白杆兵的威名再次打了出来,甚至连奴酋洪太都屡次在贝勒会上提到秦良玉的名字,隐有大敌之意。
东虏撤军后,崇祯为秦良玉和白杆兵的忠勇感慨,特意召见秦良玉,优诏褒美,赏赐彩币羊酒,并赋诗四首以彰其功。
其后,更是明诏石柱兵(白杆兵)可驻于京师,此份待遇令天下其他军镇大为羡慕,因为京师重地,除了京营之外,向来便没有其他地方军队长驻。尔今天子却明诏允许石柱兵可驻扎京城,可见对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是如何的重。不仅如此,白杆兵更是享受京营的待遇,粮饷和供给都是足足,比起那些边军,那简直就是天地之别了。
同为川兵,一个得天子青睐在京城驻扎吃香喝辣,一个却南北来回奔波拼命,且要受制于地方,常为下顿吃什么而发愁,这区别不能不令邓圮和王洪对白杆兵既生酸又不得不佩服。
人比人气死人,人家是一刀一枪拿命拼出来的,有什么好眼红的。尔今还是把眼前事顾好了吧,这登莱的叛军一日不灭,他川兵就一日归不了家乡。
自接到圣旨后,邓圮和王洪便督促士兵连日行军,途中提队的都有几百人。就这么赶了十多天,终于是和京营会合了。
到了小官屯后,邓圮和王洪立即向高起潜报到,他们以为这两日内就会攻打莱州城外的叛军,但高起潜却要他们和京营、蓟镇军一起扎营小官屯,只字不提何时出兵。
川军所需的粮草也统由京营拨给,和拨给金国奇的蓟、辽兵马不同,高起潜拨给川军的粮草是论天给的,多给一天都没有。这让邓圮和王洪十分气愤,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大家同样都是官军,凭什么他金国奇就可以多领粮草,而他们却不行。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手下穿得破破烂烂,连兵器都凑不齐,京营和蓟、辽的兵马却是人高马大,衣甲鲜明,不用比试,高下立辨。
论天给就论天给吧,只要给粮草就行,邓圮和王洪无奈承认不平的现实,想着高起潜早点发兵攻打叛军,他们也好早点走人。
可是半个多月了,高起潜并不提攻打莱州叛军的事,近两万大军每日里就在这空费粮饷,不知他高起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邓圮和京营指挥林建泰有些交情,当年他北上勤王时,曾在通州见过这个京营指挥使,虽然谈不上交情有多厚,但总算是有一面之缘。因此,和王洪商量过后,邓圮便想去拜访一下林建泰,好从对方嘴里探些消息,这高太监老在这按兵不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另外也想请林建泰去和高起潜说说,能不能给他们川兵补充些棉衣和御寒物资。他们从昌邑赶来,士兵身上根本没有多少棉衣,有的也是穿了几年了,不管到哪,地方除了提供必给粮草外,很少有给予其他物资的。现在天这么冷,着手下兵们因为不耐严寒而冻伤,邓圮和王洪有些愧疚,虽说这些兵不是他们的亲兵家丁,也不指望他们能打什么仗,杀什么敌,但都是家乡子弟,眼着他们挨冷受饿,二将这心总是不好受的。
王洪心眼活一些,说实在不行就花点银子打点一下,太监爱财,要是得了好处,肯定能松松口。
邓圮想想也是,便和王洪合计各拿一千两出来,总共两千两银子带着,另外再一人拿二百五十两,凑个五百两给林建泰,请他代为疏通高起潜,把这两千两给递上去,希望高太监得了银子后能对他们川军照顾些,至少也得拨些兵器和棉衣下来。
两千五百两银子算起来已是邓王二人的一小半家底了,客军穷客军穷,这话说了几十年了,可一点不假。在四川时,邓王二人可是一呼百应,十足的地头蛇,捞银子的门道多得很,区区几千两银子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这离开地盘后,他们就跟无根的浮萍一样到处飘泊,到哪都被不受人待见,军饷更是别提了,前后近三年时间,总共才发过两次军饷,一次是发了四千两,一次则是就给了三千两,两次加一块才不过七千两银子,可他们手下却是有一万兵的,这算起来,一人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大军在外,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就是兵器的维护也得要银子!
朝廷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饱,算是哪门子事!
跟朝廷要银子,回复下来都是千篇一律,无非是说国家多难,国库空虚,望彼等以国事为重,节衣缩食,待日后国库有了盈余再补给。说白了,就是要川军自己想办法,除了不能抢,你们自己解决军饷吧。
怎么解决?邓圮和王洪没办法,只能顾着保命的家丁了,其他的人,想管也管不了,饿不死你们就成。
说起来,邓圮和王洪也着实亏了血本了,前后也陆陆续续掏了不少家底出来贴补,现在二人也是穷得要命。
要是这两千五百两能起效果,二将也认了,要是打了水漂,二将怕是肯定不干。不过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这银子只要你接了,这事情就要办成,不然,你就不能接这银子。
二将也不怕高起潜拿了银子不办事,要真敢这样干,他们就立即把这事揭发出来,露给京里那些言官们,这帮人本就对太监不上眼,又闲着没事干,一听监军太监苛待军兵,又收取贿银,还不群起而攻。眼下朝中东林当道,又不是前朝阉党当政,真闹将起来,高起潜讨不了好!
有这杀手锏在,邓圮和王洪也不怕高起潜敢昧他们的银子,把银票凑齐后,便由邓圮出面去找林建泰。
京营和川军扎营在一起,前面则是蓟镇和辽军的营盘,平日间都是不相过问的。
邓圮没敢白天去找林建泰,而是选择夜深军士歇息之后才领着两个亲兵趁着夜色向京营走去。
路上,碰见一队京营的巡逻兵,领队的哨官一见是个总兵,没敢阻拦放他们进去。
邓圮直接向林建泰的营帐而去,指挥使的营帐自然和其他的营帐不同,因此并不难找。在帐外,邓圮向林建泰的亲兵队长说明来意,要他进帐通传一下,说是川军的邓总兵求见。
总兵求见自家指挥使大人,那亲兵队长自然不会不通传,进帐之后一会便出来了,说是林大人请邓总兵进去。
邓圮忙交待两个亲兵在帐外侯着,信步就进了帐,进帐之后却发现帐内除了林建泰外,还有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