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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来,御史弹劾施大勇拥兵自重的折子可是一封接一封的,侯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两年来,朝野上下可是当施大勇存在过?
论功,施大勇攻城拔寨,还破了东虏的都城沈阳,呈上京的东虏王子大小人头上百颗,兵部验点的东虏首级也有上万颗,怎么也是大捷,比之崇祯四年的锦州大捷还要让人鼓舞,可朝廷对施大勇是什么样的处置?
装聋作哑还来不及呢!
天子又怎么看那施大勇?
别的不说,前后数拨中使前往登州召施大勇进京觐见,他来了么?!
内宫可有传言,天子自嘲手中没有十二道金牌呢!
尾大不掉,尾大不掉啊!
谁也没有想到那区区锦州参将施大勇能做出这等大事来,他那麾下的虎狼之师到底是怎样练出来的!
说得好听些,那施大勇是奉调不奉诏,和那祖大寿一般德性,明面上还是大明的兵马,可说得不好听些,施大勇拥兵数万,不思为君父分忧,反而在登旅屡屡擅权,更大言不惭的自请设登旅巡抚,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何时大明的巡抚由一武将兼任了,还是这武将上表朝廷自请的!
登州、旅顺发生的事,朝廷不是不知晓,可能奈何!那施大勇仗着自己麾下兵马精锐,又有平叛、大破东虏之功,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若眼里真有君父,真有朝廷,何以不进京觐见的,难道当朝天子真是那昏庸的宋高宗不成!他难道真怕朝廷会给他也来一出风波亭不成!
这两年来,朝中不是没有人替那施大勇说话,说有功不赏要寒将士之心,可问题是如何赏?怎么赏?
那施大勇的功劳是够了,封个国公都绰绰有余,可朝廷想封也要人家肯受啊!
难道要朝廷丢下脸面去登州将那国公的爵位硬塞给施大勇不成!
朝廷丢不起这个脸,天子更丢不起这个脸!
打去年起,朝野下下就明智的谁也不提登州的情况,御史们更是得了授意不要再上折弹劾施大勇了,没用,朝廷的法度对那骄兵悍将没用!
朝廷现在是自顾不遐,当政的重臣们可没人愿意逼反那施大勇,更没人愿意这施大勇真的成了大明朝堂上的异类!
文贵武贱的传统丢不得,倘若让一武夫拿着刀杀进朝堂,当政诸公们还活不活了!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在对如何处置施大勇这个问题上,不管是东林还是非东林,朝野诸公们意见一致——看不见!
但凡登州的奏疏都压下,但凡登州的事都压下,但凡登州的人都压下,就当没有发生,反正左右不过一个登州,任那施大勇折腾破了天,也损不了大明的根基。至于那旅顺,左右也是东虏丢出来的,和大明有何关系!
当政诸公们算盘很是精明,除非施大勇进京,不然满朝上下就当什么也发生。
也不是没有明白人,有知道东虏被施大勇接连重创的有心要替施大勇上奏请功,可施大勇接连犯浑,根本不肯奉诏进京,这让想替他说话的官员们也是无语。
相应的,锦州军在辽南和沈阳的大捷也被朝廷有意的淡化,没有御史言官们的鼓噪,民间知道大明在东虏境内大胜的人还真是不多。有靠近边墙的人也只知道东虏这两年老实多了,等闲是看不到东虏寇边了,却是不知是为何。
现在侯恂当着皇帝的面又提到施大勇,温体仁和张凤翼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说来温体仁倒是支持施大勇的,崇祯四年他初从周延儒手中接任首辅,满朝上下都是周延儒的东林党羽,他还真是孤掌难鸣,好不容易逼走了周延儒,可占据朝堂的还是东林党们。他倒是有心要借朝堂之外的势力制衡东林党,可骨子里他毕竟是个文臣,也不敢真学那何进一样引武将入朝,谁知道施大勇是不是董卓,东林党也不是十常侍,他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尤其是施大勇不断的挑战朝廷的底线,这让他原先的拉拢之心渐收,现在只盼着施大勇为要真的扯旗造反就行,其他的,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了!
他们的脸色不好看,崇祯的脸色更不好看,施大勇可是他心中的一处痛疤,没人揭还好,有人揭,这年轻的天子可是真疼得很!
他哼了一声,语气极是冷漠,“莫非除了那施大勇,朕的大明就没有良将悍卒了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见天子动怒,侯恂忙起身跪下,“臣知施大勇这两年确是跋扈,眼中根本没有朝廷,然其部确是精锐,连东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朝廷若得他们助剿流贼,当取事半功倍之效。”
“哼,朕可不想热脸贴个冷屁股,难道朕的脸还没丢干净吗?”一想到施大勇接连几诏都不肯进京,崇祯愈加来火。
侯恂却道:“臣闻施大勇以登州、旅顺为根本,若是能调其离登旅,则其部势必如无根之萍,朝廷控其粮饷,则其势必与流贼殊死搏斗,胜则朝廷大喜,败则亦无损朝廷。此驱虎吞狼之策,虎狼相争,最终得利的是朝廷啊,皇上!”
侯恂说得如此动听,崇祯不由动心,沉吟道:“此计好是好,但人家不肯奉诏又如何?”
侯恂忙表忠心道:“此事既是臣提议,自由臣去说服施大勇,皇上尽管放心好了,不管成与不成,对朝廷而言都没有实质的损失。”
“这....”崇祯想了想,微一点头,“那此事就交由爱卿去办吧。”
“臣领命,定不负圣望。”
侯恂回身坐下后暗松口气,心道总算是对得起施大勇送来的五万两纹银了。
崇祯又对张凤翼叮嘱道:“兵部调兵之事刻不容缓,须好生筹措,切不能出了漏子。”
“调兵之事,兵部早有谋断,只是臣担忧数路兵马都由洪承畴节制,而他分身乏术,势难兼顾。军情如火,若往來请示,恐怕会贻误战机,为流贼所乘,似不如别遣一人总督河南、山西、湖广军务。”
崇祯沉思道:“此言固是有理,只是洪承畴威望宿著,剿匪有方,其他再难选出此等帅才,朕不敢轻易换将了。”说到这,不由想到杨鹤与陈奇瑜,恨恨地说道:“朕实在是耽搁不起了,再这样僵持下去,太平何日可望!”
崇祯神情有些怅然,话语也多有懊悔,虽沒有责备之意,张凤翼听來却惊出一身冷汗,若皇上以为自家是替杨鹤、陈奇瑜求情,恼怒起來,不堪设想,急忙噤声。
“卢象升说中都防守空虚,恐流贼贼会往中都去,兵部可有防备?”说到这,崇祯看了眼张凤翼,问他道:“河南离龙兴之地中都凤阳不远,祖宗寝陵有多少人护卫?”
张凤翼答道:“太祖高皇帝当年特设中都留守司,下辖凤阳、凤阳中、凤阳右、皇陵、留守左、留守中、长淮八卫和一千户所,共有班军、高墙军、操军、护陵新军六千人。”
“如今算不得太平盛世,六千人马怕是少了。”
张凤翼害怕崇祯再命调兵,忙辩白道:“皇上不必忧心流寇南犯,可命凤阳巡抚杨一鹏移镇凤阳,与驻防泗州的巡按御史吴振缨以为犄角之势,左右呼应。臣再飞檄给山东巡抚与操江御史,严守要害之地,教流寇知难而退。”
吴振缨本是温体仁的同乡姻亲,在温府做过多年的幕僚,温体仁升为首辅,给他在都察院谋了官职,刚刚放外任凤阳巡按御史不足一年,衙门设在泗州,是凤阳巡抚的僚属,但凤阳巡抚兼着总督漕运,漕运总督府衙设在淮安,凤阳府的大小事务便由巡按代为署理,若是巡抚衙门移到了凤阳,吴振缨自然会有不少的掣肘,温体仁有心袒护,问张凤翼道:“你怎知流寇会知难而退?有如此的把握,不是为哄龙心喜悦吧?”
张凤翼沒有多想,笑道:“首揆不必多虑,您老人家生长在江南,西北的民风自是不如我这个老山西熟悉了。自古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说人与物各有其习性。如今那些西北流寇吃不惯江南的稻米,贼人所骑的那些战马也不吃江南的水草,他们到不了凤阳,就水土不服,溃不成军了,焉有不败之理?”
温体仁轻哼道:“原來竟有如此奥妙!既是如此,那杨一鹏也不必非要移镇凤阳了,想他年纪老迈,门生都入阁参与机要了,毕竟劳动起來力不从心,何必教他非那些周章?”
话说得绵里藏针,张凤翼岂能听不出其中的锋芒?他登时想起匹杨一鹏乃是阁老王应熊的座师,而吴振缨与首揆又有姻亲之谊,倘若因区区一个换防小事开罪了两位阁臣,自家这个兵部尚书怕是做不得了,擦擦额头的细汗,忙不迭地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崇祯自幼沒有离开过京畿,各地水土习俗不曾领受过,听张凤翼引古证今,说得头头是道,但仍觉疑惑,问温体仁道:“先生以为如此护卫祖陵可行?”
温体仁起身道:“臣蒙圣上知遇大恩,总揽阁务,本该有所建言献策,但臣只知票拟奏折忠诚无欺,对于用兵征战素无深究,着实惭愧!张大司马既敢如此谈论,臣不好妄评,请皇上圣断。”
“先生坐。”崇祯看看默然无语的侯恂,笑道:“你还在为粮饷愁苦么?朕不想教你为难,也不想教洪承畴为难。朕给你留些银子,户部备饷八十万两,从内帑中拨二十万两银子,另留湖广新饷十三万两,四川新饷两万两,以供军用。不可因缺饷耽搁了剿贼,给了你们借口托辞。”
“圣上神武,臣等岂敢!”温体仁急忙起身,与侯恂、张凤翼异口同声。
崇祯盯着精巧的小手炉道:“拟旨,给洪承畴加兵部尚书衔,叫他好生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