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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随行的江有德抬头着偏西的太阳,说道:“天黑前不知能不能赶到县城找住处,我们可以去大胜寨,任威观现在是咱们的地方。”
张宁问道:“那里是教内的地盘?”
此地官道上没什么人,江有德便毫不掩饰地大声说道:“侯坛主的坛位就设在那里,方圆之内捐资入教者甚众,他在大胜寨方圆内势力很大,没人敢惹,咱们去那里暂住很安全。”
“如此甚好。”张宁了一眼春梅,这娘们却是他们辟邪教很有地位的人,便问她,“你见过那侯坛主没有?”
春梅不以为然道:“从四川到贵州这一片,分散有咱们几十个坛主。不是每个我都见过,不过常德府这边离总坛近,都是见过面的。侯坛主的名字叫侯茂,和我倒不是很熟,他与秋叶护教的人来往甚密……秋叶本来是上头派来的人,我估计侯茂的来历并不简单。这倒更好了,平安先生不是建文君的皇子么,他要是知道还不得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张宁遂放心下来。一行人正在壶瓶山镇附近,江家二人都认得路,遂走前面带着折道向东北而行。一路上张宁发现那没有被植被覆盖的丘陵上尽是橙红色的土地,极为漂亮,不禁赞叹。
不料走了一阵,忽见前面山口有一队马兵,多数戴着红黑相间的高筒帽,张宁当然认得这是官府差役常穿戴的着装。他不由得心下一紧:官差跑到这乡间野林来作甚?
桃花仙子等人是不能地害怕官差,因为她们一直都干着不合法的勾当。见状忙道:“前方不妙,咱们还要前行?”
“现在忽然调头而走,反而惹得官差起疑心,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别把咱们当疑犯追捕,那可不妙。你们都镇定一些,慢慢走过去悄悄再找借口返回。”张宁当过文官,文官在地方上地位超然,他没吃过官府的苦,自是不怕。
张宁遂策马走到前头,带着人沿路慢吞吞地走到隘口。果然那些官差见他毫无惧色,又穿着长袍,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只是站在那里打量这边一行人。
终于有个跨刀的官差走到了路当中,挥手说道:“封路了!你们干什么来的?”
张宁道:“在下不久前中了生员功名,带着仆从游历增长见识,来到常德便到各处名山名水逛逛。听说大胜寨风光秀丽更有古刹名寺,便慕名而来,不知为何不让过去了?”
“吃饱了撑的……”后面骑马的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满满的羡慕妒忌恨。这帮缙绅从不干活,却不愁吃不愁穿,还他娘要游历天下到处玩乐,在人们显然十分逍遥。
挡在路中间的差役说道:“那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大胜寨被乱党占了,府里派兵协助县里清剿,这会儿正乱,我劝你们赶紧回城去呆着,省得出事!”
“啊?”张宁一脸惊讶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也不便向官差打听太多,急忙拍马要调头。
在官差们眼里,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几个差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嘲意。张宁顾不得许多,招呼左右调头便走。那帮守隘口的人也很轻巧,连路引公文什么的都懒得查。
一行人奔出一里地,江有德才开口说:“这是咋了?侯坛主在此地至少有两年,一向都没出事,好像和当地知县的幕宾还有点结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忽然……”
跟在后面的新成员赵二虎一脸迷惑,忍不住小声问了老徐一句什么话。老徐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只顾赶路。
那江有德和他的侄子江海二人都不属于辟邪教决策层,很多消息不知道。因为这段时间俩人和张宁出生入死,张宁也不想瞒他们,便解释道:“辟邪教的名字一开始引起朝廷注意,过程很复杂,大概是与胡滢有关。后来胡滢的两个手下过来密查死了,却弄了一份密奏到朝里。所以朝廷现在判断辟邪教是乱党,公文一下来,估摸着地方官就想捞功劳,迫不及待开始动手……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毕竟汉王还在东边闹事,原本以为他们顾不过来。”
春梅道:“这下麻烦了,侯茂知道的东西太多。若是他本人被拿住,一经拷问,咱们很多地方都十分危险,包括总坛。”
张宁沉吟片刻:“此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不知道这边的事有没有人回去报信,若是总坛现在仍一无所知,岂不被动?咱们得找到附近另外的联络点,让人先赶回去报信。”
王仙姑(桃花仙子)道:“常德府城外不远处,有咱们的联络点。我在那里住过,也认识那里的人……常德府方向道路平坦,连夜赶路,天亮前就能到。要不平安先带人回总坛,我快马过去把事办妥。”
“我们一起去,正好可以了解下情况。”张宁道。
王仙姑回顾左右,目光特意在赵二虎身上停留,轻轻说道:“那处联络点是直属上头的,辟邪教内除非关键人物,不能向其他人泄漏。咱们这一行人,除了我,或许只有春梅护教可以去。”
春梅恍然道:“我知道你说的哪个地方了。”
张宁只好说道:“那还是你去吧,我们沿路回总坛再说。”
王仙姑遂与众人分开,独自赶路。张宁等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找不到城镇,只好去了一个村庄借宿,给了些银两出示了伪造的公文,随便编了个故事忽悠。那村民们得了钱,也没弄出麻烦。
第二天继续赶路,及至下午,王仙姑和另外一个人就追上了他们。和她一起骑马来的人是个中年文士,张宁着眼熟。
正当他回忆时,那文士便从马上下来,深鞠一揖道:“平安先生别来无恙?”
张宁没想起来究竟是谁,见他下马才作揖执礼甚恭,也不想托大,只好浪费时间也跳下来回礼。王仙姑见张宁叫不出名字,便笑道:“平安是贵人多忘事,这位是郑叔叔,说起来真是故人呢。在扬州平安不是捉过郑叔叔么,还要人拿诗来换。”
原来是郑洽,传说中建文二十二遗臣之一。一经提醒张宁立刻想起了,忙弯腰拜道:“那次在下无礼,还望郑先生海涵。”
“使不得使不得。”郑洽忙道,“您是贵人,该老夫告歉才是,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
虽然张宁也是文人出身,但不算很地道,现在才见识了这帮真材实料的文人之磨叽,在官道上就打躬作揖长篇废话没完没了。但郑洽应该是建文身边比较重要的人,张宁并不想无端弄出什么矛盾,只好沉住气淡定地和郑洽说话。
这会儿郑洽好像也不慌不忙,正在上下打量张宁,还微微点头。张宁说了一句“都过去的事了,咱们都不必放在心上”,然后忍不住向王仙姑:“信已经报回去了?”
王仙姑道:“总坛的人早已知道那事,教主离开了总坛,剩下的人也在陆续撤离。”
“那她们去了哪里?”张宁问道。
王仙姑道:“你舅舅那边,你去过的。”
原来是凤霞山,那条路实在难走,这下有得折腾了。
“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边走边说。”张宁道。一行人各自上马,郑洽与张宁并行,却故意落下半个马身的位置。
张宁转头问他:“上方有何打算,郑先生方便告知?”
郑洽道:“老夫便是去做信使的,辟邪教恐怕得散了才行。从常德府知道了一些消息,府里有个宦官叫马宝儿,另有几个锦衣卫校尉及一些军随,京师来的人,可能是为了监视地方官府对付辟邪教。上方推断,地方官府会先通过掌握的消息,顺藤摸瓜逐一抓捕重要的人;若是发现重大目标,也许会从卫所调兵围捕。所以上方下令,近期内让一些最重要的人转移到别处……”
他顿了顿道:“具体去哪里老夫须得先告诉教主,平安先生从她那里便能知道。”
张宁转头问道:“今后教主去哪里?”
“总坛有两个护教,本来也是宫里的人,让她们护送教主回去,平安先生如今大大得罪了宣德,在外面很危险,也要回去,便好一家团聚。”郑洽道。
张宁琢磨着大大得罪了宣德这句话,忍不住说道:“我在山东的事难道已经传到这边了?”
“那篇檄文老夫也读过,果然文采斐然。”郑洽淡定地说。
张宁又问:“我听说辟邪教教众数万,迁走的应该是少数,剩下的人怎么办?朝廷认定辟邪教是乱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郑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们势力单薄力量有限,无可奈何,只能提前告诉一些头目,让他们另寻出路。而那些被劝说或捐资入教的普通教徒,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朝廷官府也犯不着大开杀戒……自永乐朝以来,朝廷明察暗访多方搜捕,咱们还能保持一部分联络,这回恐怕只有彻底散掉,大伙各自隐姓埋名找地方安生,过去的事就只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