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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樽一行从体仁门入晋王府,却见王府大门洞开。
连北平的老百姓都倾城相迎了,为何本该出门迎接的晋王府属官却一个都不见,更别提北平府地方行政大员。
可该在的人不在,不该在的却来了。只见王府大门两侧排列着两行护军,个个披甲佩刀,凛然伟岸,汗水湿透了额际,却站在烈日下不声不响。
恢宏大气的府邸门口,无人说话。
热闹的晋王府,像是人去楼空。
赵樽骑在马上,冷冷一扫,“怎么回事?”
沉默的护军没有回答他,可洞开的大门里,却传来一道沉沉的低笑。那人一袭乌黑盔甲,面容清秀,身姿风流,一派芝兰玉树的公子哥派头,随意、从容,可目光里分明带着一股子不太正经的杀气。
对!不太正经的……也是杀气。
这几乎成了元小公爷的独有标签。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从两列护军中间走出,似笑非笑地朝赵樽拱手,“末将恭迎晋王回府。”
“少鸿,搞什么鬼?”赵樽压沉声音,目光骤冷。
听了赵樽的询问,元祐挺直胸膛,含着笑意扫视了一圈,方才走到他的马前,微微欠身,一边梳理着马鬃毛,一边压着嗓子道,“你都看见了,你晋王府里的属官被人带走了。”
“何时的事?”赵樽眉头一沉。
“一刻钟前。”元祐抬手摸摸鼻子,大抵想到摸过马鬃,又嫌弃地甩了甩手,“那会儿你大抵还在永定门,接受北平府的万民恭迎……”
明知他回来,再来带人?
说到晋王府属官,赵樽不可避免想到两年前乾清宫门口的血案。目光一沉,他打断元祐的话,冷着声追问。
“何人所为?”
“你不是猜到了?”元祐微一勾唇,看着他冰窟窿似的眸子,忽而又是一笑,补充:“北平布政使王卓之,说是奉命行事,要找晋王府属官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
夏初七默默立在边上,辨别着元祐的话,脑子里突地便迸出一个词儿来——双规。
在这个时候,北平布政使带走了晋王府属官,除了替此调查赵樽,或者说找一个理由为赵樽定罪,还能有什么旁的企图?
不过,赵樽到北平府就藩近两年,这些王府属官跟随他的时间也就两年。其中,从长史到门正都有谁的人,赵樽并不十分清楚,又怎会让那些人抓住他把柄?所以,王卓之带走属官的目的,分明就是“莫须有”定罪,把架在赵樽脖子上的刀压得更狠一些。
明目张胆的这么做,证明撤藩之事,已迫在眉睫。
一场恶战,也即将开启。
可元祐从山海关赶过来,已是为赵樽着急不已,他本人却不急。瞥一眼夏初七瓷玉般的俏脸儿上担忧的神色,他翻身下马,拍了拍元祐的肩膀。
“里头说。”
一张案几,一壶清茶,两人对坐。从支摘窗外拂入的微风,轻盈盈地撩动一下窗户上的帘子,转瞬间,又消失了踪迹。
静默许久——
元祐桃花眼微微一眯,看着冷肃淡定的赵樽,越发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天禄,此时犹豫不得了。”
赵樽抬头,淡淡剜他,轻轻喝茶,“此事你怎么看?”
“北狄、兀良汗、赵绵泽,三方围攻,兵力至少达到六十万,北平府能够保住几时?更何况,赵绵泽釜底抽薪,早就换掉北平府行省官吏和军队卫所的将领,如今更是连王府属臣都带走……你的左膀右臂都被人卸了,再不打主意,这仗怎么打?”
“谁说我要打?”赵樽淡淡一哼,“我不打。”
“不打?”他的反应,不仅完全出乎元祐的意料之外,也让他大失所望。
要知道这两年以来,元祐其实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可以借由赵樽之力打回京师去……至于打回了京师,他要做什么,脑子里只有一抹模糊的俏丽人影。他想念着,想念着,一想便是两年,挠心挠肺地想,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可如今,赵樽说……他不打?
“天禄,你没说笑罢?难不成你想坐以待毙?”
哼一声,赵樽只喝茶,不回答。
元祐低呵了一声,突地沉了声音,“三条。”
一个长随模样的小厮低头走了进来,拱手恭顺应道,“小公爷。”
元祐桃花眼一眯,努嘴看了赵樽一眼。
“把东西拿给晋王看。”
“是。”三条低眉顺目的应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绸缎锦盒呈了上去。锦盒的盖子一翻开,里面便出现了一道黄澄澄的圣旨。
看赵樽一动不动,显然没有要拿起圣旨的意思,三条紧张地看了元祐一眼,得了他的指令,又咽一口唾沫,把圣旨展开,摆开在赵樽面前,硬着头皮道,“请殿下过目。”
赵樽漫不经心地瞄一眼圣旨。
“让你去治水,不是很好?”
什么?元祐“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天禄,你脑子烧坏了吧?”
赵樽紧紧抿唇,不理会他。
咬牙瞪他一眼,元祐急眼了,“看来真是坏了。不行,我得去找表妹来为你治治!”
莫怪元祐生气,属实是那道圣旨太重要了。
在圣旨上,赵绵泽说得极为坦然。他说元祐戍守山海关两载,边关冷月,孤清寂寞,打算让他回京述职,便许以婚配,成家立业。但时值夏季,江淮一带水患严重,让他从山海关径直前往江淮治水,而尔再返京。
大战即起,烽火将燃,赵绵泽却要把元祐调去治水,其居心如何,根本就不必细究——很显然,他是要孤立赵樽,不仅砍掉他的左膀右臂,连脚指头都要给他切干净。
大将军王本事再大,再能打战,一个人如何战天下?
赵绵泽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可元祐憋了近两年的气,岂是轻易服从之人?他在山海关骂了一通人,把圣旨摔得“啪啪”作响。紧接着,把关防事务交代给营中参将,便带着一队人马到了北平,适逢北平布政使王卓之“请”走晋王府属臣。
见此情形,元祐越发不能忍,胸中热血蹿到脑门儿,只需赵樽登高一呼,他便要剑指京师,一路南下……如今看赵樽兴致缺缺的样子,可想而知,他的气有多大?
看他气咻咻要去找楚七,赵樽揉一下太阳穴。
“去罢!去了回头莫怪我不认你。”
还兴这样威胁的?低“呵”一声,元祐脚步顿住。
回头看着赵樽孤冷的面孔,他摁在腰刀上的手一紧,咬牙切齿的冷笑起来,“哟喂,你也晓得怕啊?想不到咱们威风凛凛的晋王殿下,竟然怕一个妇道人家。真是让人又叹又怜……看来,我的想法还真是错的,干嘛要叫你领兵打战啊?你就一娘们儿,我该让我表妹披甲上阵,重振大将军王的威风才对嘛……”
这厮像吃了火药,“噼里啪啦”便是一串嘲讽。
赵樽神色冷冽,却一言不发,似无不介意。
待元祐好不容易说完,他侧目吩咐郑二宝。
“给小公爷续水。”
郑二宝依言照做,看他两人的僵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元祐静了片刻,哼一声大步回去,气鼓鼓地坐下来喝完了茶盏里的水,看着赵樽冷冰冰的眼睛,一叹,气又消了不少。
“说吧!”
“说甚?”赵樽眉一挑。
“你叫我……说甚?”
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赵樽道,“你还要喝?”
“……”
元祐瞪他一眼,喉咙快要鲠死人了。
敢情他慷慨激昂地陈述了那么长一串,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受不了他对这么严肃的事反应这么冷淡,元祐沉着脸把茶盏往下一拍,恨声不已。
“天禄,赵绵泽步步紧逼,北狄和兀良汗也虎视眈眈,南有虎,北有狼……你是真的忍得下去?行,就算你能忍,他们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能由着你龟缩在北平?你可晓得再不作为的结果是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冷静。”赵樽再使眼色让郑二宝为他续水。
“天禄!”元祐恼了。
“喝水!”赵樽语气淡然。
“……”
如今三番两次,元祐规劝的话虽然说了一堆,但肚子也被他灌满了茶水,恨得牙根咬咬,“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樽神情自若地瞟他一眼,“继续说。”
“……还说什么?”元祐肺都快气炸了,再次起身,“我先去方便一下,回头再与你扯。”
“等等!”赵樽止住他,“不许方便。”
“啥?”元祐以为自家耳朵听岔了,“天禄,你啥意思?”
“字面意思。”赵樽说罢,一本正经地朝屋外喊了一声,“甲一,让人拦住小公爷,不许他去方便。”
不让他方便,这不是整人么?赵樽不是这么不靠谱儿的人,元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视是他与夏初七相处太久,脑子也变得不正常,恨得牙根儿都有些痒痒、
“行行行,不打便不打,故意整我算怎么回事吧?”
赵樽不答反问,“少鸿,什么感受?”
恨恨瞪着他,元祐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来。
“憋得受不住,想杀了你。”
“想杀人?那就对了。”赵樽手轻轻托茶盏,浅浅啜一口,懒洋洋地一叹,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道:“两军对垒,敌多我少,敌强我弱,内无蓄粮,外无援兵,以少于敌人数倍的兵力去与整个天下抗衡……少衡,你真当我是神仙么?”
看他说得严肃,也扯上了正题,元祐来劲了。
“那你准备如何?”
赵樽眉头一沉,“投降。”
投降?“啊”一声,元祐尿都被惊吓回去了。
“天禄,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轻唔一声,赵樽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淡淡地看着元祐,语气沉沉地道:“明知不敌,不可为之;示敌以弱,只求自保。”
元祐倒抽一口凉气,瞥着他熟悉的脸,真有些糊涂了。
思量片刻,他眸子突地一沉,“是因为贡妃?”
赵樽眉头一蹙,“不全是。”
“那去你娘的!”元祐像是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再上憋尿憋得受不住,猛地一下拍案而起,惊得茶水四溅,怒不可遏地逼问:“看来晋王这两年温香软玉抱多了,雄风已然殆尽。好,小爷只问你一句……尚能战否?!”
丝毫不介意他的怒火,赵樽风淡风轻的一哂。
“快去方便!”
“不便了!”元祐恨声。
赵樽勾了勾唇,眸色沉沉。
“你若憋出病来,还如何去江淮治水?”
晋王府的属官被带走了,一直没有放回来,赵樽似乎也无所谓,一直没有前往北平布政司询问此事。
很快,便有传言出来。
据说晋王府的属官里有人经不住严刑拷问,已然画押招供,供出两年来晋王谋逆的罪名若干,其供词已快马加鞭上陈朝廷。
人人都道皇帝这般逼迫,晋王不反也得反。
可谁也没有想到,建章二年四月底,赵樽向皇帝上疏奏章,称“头风益重,身染沉疴,不欲再操劳藩地政务,想归隐田园,躬行乡里。”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藩王他已经不想做了,只想回去操劳农耕,半点都没有染指军务的意思,更不要说什么“谋逆之心”。当然,奏疏更深层的意思,也是向赵绵泽表达臣服之心。
赵樽的示弱之态,令天下人哗然。
如此一来,昔日那些巴结他的人,通通销声匿迹了。
百姓私底下也议论纷纷,觉得这般软弱的晋王在裁撤之时,肯定保不住北平府。而屯兵在河间府的京畿三十万大军,随时可能扑向北平,战争一触即发,一些胆小的市井百姓,甚至举家搬迁。
整个北平府都陷入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唯有晋王府里依旧平静无波。
这些日子,夏初七领着宝音这个小吃货……还有白狐那个小小吃货,一门心思在钻研吃的,另外,便是为夏廷赣配药,想要解去他的身体顽毒。
有爹有女的日子,她很充实。
与赵樽之间,虽说有一些小小膈应,但在老人和孩子面前,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平静状态。尽管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也知道在目前的紧要关头,若再顾及儿女情长便真的小家子气了。故而,除了尽心尽力地照顾赵樽,她不问任何。
只是,赵樽回府的时间却极少。
每有闲暇之时,他便去了漷阴镇。
外间只道晋王殿下果然一心扑在农耕上,再无争霸天下之心。但夏初七却很清楚,他只是在静待时机——
这些日子,漷阴镇的兵工作坊增添了大量人手。元祐与她近两年来研制的各类火器也终于摆脱了实验的环节,开始投入大量生产。
为了配合赵樽,她每每与他同往。
在她去兵工作坊时,宝音便在晴岚的带领下与村里的小鱼儿几个孩子一道玩耍。如此一来,晴岚成了一个孩子王,宝音成了村子里的小霸王,而一直被人当成一条狗的狐儿,与宝音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一人一狐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火器的生产,需要时间……还有金钱。
夏初七觉得自家爷便没有金山银山,可兵工作坊投入这么大,却没有见他喊穷,不由错愕不已。
难不成这厮一直背着他藏了私房钱?
几日下来,她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甚,可瞧着赵樽成日里“种田插殃”极为忙碌的样子,又把想出口话的给生生憋了回去。
赵十九若要告诉她,早就说了。
他既然不说,在这样的关头,她少为他添一些麻烦就好。
除了一头扎在兵工作坊里凡事亲力亲为,她把剩下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厨房。今儿清蒸蜜枣糕,明儿蛋黄蔬菜面,大人小孩儿皆宜,把宝音养得个白白嫩嫩,俨然一个全职母亲的勤劳形象……让她自个儿都有些佩服自个儿。
只可惜,赵樽太忙了。
阴云密布的北平府,人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身上系着无数人的性命,他也顾及不上那么多。
男人的累,女人有时不明白。
女人的苦,男人有时也不理解。
好在,他们相爱。相爱,便可包容。
暴风雨之前,天空一片宁静。
可表面上的平静,却不能掩饰风起云涌的到来。
烽烟起,暗潮生。
建章二年五月初五,端阳。
就在老百姓悬挂菖蒲艾草,吃着粽子咸蛋,祭奠屈原之际,北狄太子哈萨尔领兵十五万,从哈拉和林一路南下,剑指北平府以北的居庸关。
兀良汗随之而动,由新任大汗阿木古郎亲自挂帅,于五月初十领兵到达居庸关外,与哈萨尔遥遥相对,对居庸关形成包围之势。
看上去两者目的一样,但却有不同。
北狄与南晏结有盟约,哈萨尔屯兵于此,勒令将士不得胡乱滋事。但兀良汗十二联盟自建立大汗国开始,便是“以战养战”。他们物资匮乏,需要从战争中获取物力和财力,方能继续作战。所以,居庸关一线的骚扰,一直未绝。
在北狄与兀良汗蠢蠢欲动之际,山海关守将元祐被建章帝赵绵泽派往江淮治水。但临行之前,元将军突染恶疾,卧床不起。据说此病来势汹汹,人一旦轻易移动,便会有生命危险。元小公爷痛哭流涕,写上陈情书一份,八百里加急回京,请皇帝派御医一名,前往山海关,或可挽救于他,再多活几日。
……
北边的情况于五月底到抵京师。
这一日,京师万里碧空无云,甚晴。
在皇城里御花园的北面,有一座用假山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在高高的假山上有一块约摸数丈的空旷平地,平地的中间,建有一座“望北亭”。这一年多来,赵绵泽除了在奉天殿和正心殿署理政务,待得最多的不是他的寝宫,也不是姹紫嫣红的后宫,而是这座亭子。
望北亭,顾名思义,是因为它面向正北方。
而且由于地势的原因,它也是整个皇城里最高的建筑物,站在望北亭上,可以俯瞰巍峨庄严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红墙碧瓦,白玉栏杆,深宫禁苑……
一阵微风只过,送来爽意。
望北亭中的栏杆前,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一袭缂丝织造明亮袍子在风中袂袂翻飞,栩栩如生的金龙眦目而视,与他目光一道,冷睨着北方,带着一抹描不出的凄清之意。
“四哈!”
听见皇帝的吩咐,边上打扇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上前。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赵绵泽没有转头,只冷冷道:“宣兰子安来见朕。”
兵部尚书兰子安,在一个没有中书行省的朝廷中,已是大权在握的人物,不仅在朝中党羽众多,更紧要的是,他是赵绵泽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之人。
在这紧要关头被皇帝召见,兰子安自是知道缘由。
入得望北亭,兰子安对着赵绵泽的背影,先行施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赵绵泽眉头一蹙,转过头来时,眸子里的红血丝极为清楚,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兰爱卿,朕准备派你做监军,前往北平府,务必督促好邬成坤。他虽能打战,兵力又比赵樽多出数倍,仍是不可大意。尤其邬成坤性躁又护短,容易得意忘形,你且记得时时警醒于他。大局上面,还得你拿主意。”
监军在战争中的作用,相当于皇帝的耳目。
可对于主帅来说,他便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刀。
兰子安清楚赵绵泽的意思。
可考虑一下,他却问道:“殿下,晋王上奏疏称无意带领军政之权,并是在向陛下示弱。此时,陛下若是再行出兵,恐怕会落人话柄。”
不管是兰子安还是赵绵泽,他们无人相信赵樽会真的臣服,甚至放弃北平府藩王的身份。心里也都清楚,赵樽那样的做法,是为了以退为进的掌握主动权,从而制衡赵绵泽,也拖延时间。
“他不动,我便不能动?”
赵绵泽冷哼一声,目光再一次调向北边。
“朕已经等得够久了。不能再等!”
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而他也属实等得太久,久得他都快要记不清那妇人的容颜了。久得他心里发虚,怕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哪怕一丝丝恨都没有了。
兰子安垂手立于一侧,眉心微皱
“陛下,依为臣之见,此事还得三思而后行……”
“朕意已决,爱卿无须多言。”不待兰子安说完,赵绵泽便抬手阻止了他,续而看向张四哈。
“文房四宝!朕要拟旨!”
建章二年五月底,京师飞出的圣旨,从军驿快速奔向河间府。圣旨一共两道,第一道旨意的意思,大抵是希望晋王能主动撤藩,并且由北平布政使王卓之带入京师就“谋逆之事”进行审讯。
想当然,晋王必然不允。
于是,这才有了同时到达的第二道圣旨。
赵绵泽在圣旨中,对天下百姓宣称“晋王赵樽身在藩地,却不思皇恩,违背祖训,擅离职守,有不臣之心,有谋逆之实等数宗罪……并严令辽东征讨军大将军邬成坤在河间府集中优势兵力,分进三路北上,合击北平,务必将晋军一举围歼。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建章二年六月初。
辽东征讨军兵分完毕,由三路从河间府出发,举兵诛讨晋王赵樽。沿途北上,京军几乎未遇抵抗,所到之处,横戈直扫,晋军或慌乱退让,或紧闭不出,或紧急逃离,毫无抗击之力。
京军原就骄横,一次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让他们产生了“冷面阎王只是纸老虎”的错觉。士气大涨之余,戾气也在狂增。每到一处城镇村落,犹如蝗虫掠过,烧、杀、抢、夺,奸……恶事不绝,似乎完全忘了这里是南晏土地,这些百姓与他们同为南晏人。
内战之祸,胜于外战。
内有京师胡乱砍杀,外有强敌伺机而动。
兵燹之乱,胜于猛虎。
老百姓叫苦连天,每有城池陷落,纷纷闭门不出。
恐慌、害怕、死亡的阴影……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在北平府。
建间二年六月底,京军长驱直入,兵抵北平府霸县。
此一役,晋军死守城门不出。京军叫阵三天后,遂攻,却久攻不破,围霸县城半月,由于粮草问题,再一次在霸县四邻抢夺,百姓怨声载道。有青壮年者,纷纷前往投靠晋军,天下百姓哗然,声讨连天,亦有臣工赶紧上书朝廷,要求皇帝严惩治军不严的邬成坤。
战前换将,不是明君之举。
赵绵泽痛恨邬成坤的不争气,却拿他无法。
经过洪泰朝的政策性消灭,如今赵绵泽手下可用之将并不多。梁国公徐文龙、诚国公元洪畴、定安侯陈大牛,大将军李青……基本都与赵樽有染,他不放心。而邬成坤纵有千般不是,却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从洪泰朝打到建章朝,战场经验极为丰富……更紧要的是,他是赵绵泽的自己人。
建章二年七月,北边大捷的奏疏还在雪片一般飞往京师,赵绵泽不得不装聋作哑,不仅没有惩罚为非作歹的京军。反倒就邬成坤的“屡立奇功”,加食禄,许爵位,赏金银,赐马匹……
纵兵作恶,与民为忧。自此,赵绵泽长久以来经营的“仁厚之君”形象便大打折扣……尤其是在晋王示弱的情况之下,他的咄咄逼人更显不堪。同情赵樽捐物捐粮者比比皆是,尤其几个惧怕“唇亡齿寒”的藩王,纷纷举兵要响应赵樽。
建章二年八月,邬成坤兵抵北平。
这一座“物阜民丰,贼盗奄息”古老城池,遭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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