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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晞微,草堂外营火将残,角楼***还如明月高悬西天树梢之上。
虽说是露天旷地,林景中也尽心伺候,备下瓜果茶酒给肖玄畴、张玉伯、张文登、赵舒翰、葛司虞等官吏消遣,四周也拿铜盆盛炭火驱逐春夜寒气,也给篱墙南门那边驻停的兵卒将勇提供夜宵充饥,这一宵忙碌着就没有稍停,与驻守在江岸上的杨朴、马朝说了一会儿,又赶回到草堂来。草堂前后给秦城伯的随扈近卫守得严实,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连夜审讯陈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赵勤民这时候也没有躲起来,他在江宁城里的人脉要比林景中广多了,今夜聚在草堂前的江宁诸官,林景中认识的没有几人,他几乎都认识,与林景中一起出面招呼。事实上赵勤民除了投靠顾悟尘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忙前跑后,也是想坐实此事,消减王学善对他的杀心。
赵勤民眼睛看着透出微弱***的草堂窗户纸,只有几个淡淡的人影映在雪白的窗户纸上,他知道要使江宁府撤消对他家的海捕文书不难,但是要彻底打消王学善对他的杀心绝非易事,王学善就算今夜会妥协到底,也会想方设法的将顾悟尘手里掌握着他的把柄清除掉。
林景中、赵勤民折身要走,听见草堂里铺地木板给踩得吱哑响,看着草堂那关闭了半夜的门扉这时给人从里面推开,开门的是林缚,他侧着身子,让身材高大又肥胖的秦城伯先出来。
秦城伯捂嘴打着哈欠,已经好些日子没这么辛苦过,他看着外面守候了一夜的官员都站起来,才定了定神,清嗓子说道:“东城尉陈志贪鄙无能、蛊惑市井、构陷他人,所幸诸司能洞察其奸,未使其得逞,今诸司会决,将东城尉革职下狱,由江宁府会同按察使司同审定罪。鉴东城尉混乱如斯,三司会决,东城尉一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待日后捡选良才补任……”
审讯了一夜,陈志狗屁罪名都没有坐实,最终还是要日后由江宁府衙会同按察使司会同审,但是在场官员都明白王学善与顾悟尘暂时有了妥协。最有可能扳倒王学善的棋子东城尉陈志还是落在王学善手里,按察使司只是会审,看来顾悟尘并不急于在江宁城里掀起狂澜来,张玉伯是顾悟尘的东阳乡党,以往在江宁府衙里也一直受到排挤,此次能兼领东城尉,看来王学善为保住位子做了不少妥协。大家心里当然也清楚王学善的妥协不会只有这些,但是这些都是王学善与顾悟尘的秘约,旁人自然不便竖起耳朵去打听。
看着秦城伯微笑、心满意足的样子,便知道他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宣抚使与提督将军派来的几名属员心里也暗暗后悔,要是他们家的大人不怕牵涉太深也一同前来,自然也能从昨夜密议中捞到好处,现在只能看着顾悟尘与王学善以及秦城伯达成秘密协议,完全没有他们两个衙门的份。
事情议妥,秦城伯也不想在这破落地方多留一刻,即下令将河口外的水营战船撤回,近随及两营精锐也拔营随他回城;王学善与张文登等江宁府衙官员也在王家百十名近随的簇拥下回城去,宣抚使与提督派来的属员,自然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肖玄畴不是顾悟尘的亲信,也告辞离去。在晨晞微光中,篱墙内满满当当的人,转眼前就撤走一空,土埂路走不了太多人,篱墙南的田地自然要给再践踏一回。
顾悟尘这时将张玉伯、杨朴、马朝等人都召进草堂跟他们一起议事,还特意吩咐赵勤民一起进来,他晓得赵勤民没有其他选择,让他参与机密之事来笼络他的心;林缚要林景中去煮些夜宵端来,顾悟尘此时也实在高兴,待林景中安排人将夜宵端来,也让林景中留在草堂里说话。另外,陈志革职查办,东城校尉暂时空缺,其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其他人都乱糟糟的离去,东城尉四五百名人马还滞留在篱墙内待张玉伯整顿,暂时还没有心思管他们,暂时由按察使悟缉骑管制约束。
“短短两天时间,江宁城里可算风起云涌、形势陡变啊,”顾悟尘端着碗夹着又白又圆又嫩的香酥汤圆往嘴里送,也不顾什么仪态,心情兴奋的跟众人说笑,“林缚要当功啊。”
顾悟尘到江宁赴任以来可谓步履唯艰,没有想到短短两天时间里就有云开月出的破局。他知道王学善不会那么好相予,今夜答应了诸多条件也不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兑现,但是这边抓住主动却是事实,陈/元亮、张玉伯等人也经过此事由东阳乡党正式成为他在江宁的亲信势力,从东阳知府沈戎手里将柳西林调来,就能东城区域的治安权控制在手里——这才可以说在江宁初步站稳了脚跟,有了与江宁其他人抗衡的一些势力。经此一事,也不会再让江宁城其他势力轻视、怠慢,让顾悟尘如何不兴奋?
顾悟尘看林缚越看越是心里欢喜,没有林缚在东市针对市井无赖的凌厉打击并迫使王学善昏招连出,焉能有如此之局面?
陈/元亮、张玉伯、杨朴等人自然也不会跟林缚抢功劳,他们心里也想,换成他们是林缚处在那样的局面中,只怕也很难会以如此凌厉、果决的姿态去打开局面,江宁城里都说东阳举子林缚才是顾悟尘门下第一门人,他们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林缚知道此时他的态度要戒骄,以免引起他人心里的不快,放下碗筷,说道:“我出力实在有限,前日要不是杨典尉、马典尉带人来东市救我,就我这鲁莽的性子,只怕要给打成猪头等着大人来救;昨夜要没有陈知县驰援,这局面也控制不下来;张大人也为此事奔走,十分的辛苦——当然了,大人居中筹谋,囚四人于城中大狱,逼得王学善方寸大乱,才是妙棋。这其中妙处,赵先生最有体味,大人不信可以问赵先生。说起来赵先生为慕大人而弃暗投明才是真正的功呢,要没有赵先生明晓大义,此番也只能教训几个无赖流氓罢了。”
赵勤民见林缚一番话说得圆滑,将大家都哄得开心,心想他怎么可能是鲁莽之徒?他投靠顾悟尘是碍于形势要保独子性命,这时候也只有顺着林缚的口气将顾悟尘恭维一番。
人都喜欢听好话,再说顾悟尘对自己的处置也相当满意,自然给哄得哈哈大笑,他说道:“赵先生先安心的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日后对你自有安排……”
“赵先生若不觉得此间事务微不足道,我抖胆请先生出山帮忙,”林缚跟赵勤民说道,又侧身跟顾悟尘禀告道,“河口篱墙内仅凭集云社一家之财力,难以建成多少规模,林缚欲请大人邀东阳乡党一同参与此间营造,只要是东阳乡党来投钱建铺子,集云社都免费给地。景中毕竟年轻识浅,这些事务要有赵先生居中筹划,自然能事半功倍……”
自古以来,最忌讳一事就是功高盖主,经过此事后,河口这边势力渐成,林缚才不信顾悟尘能完全放心将这些势力与利益交给他来掌握。与其惹得顾悟尘猜忌以及其他人嫉妒,不如此时主动将势力与利益让出去。除了狱岛之外,林缚只想将集云社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的,而且顾悟尘也有用他的心思,不如就请赵勤民在这边替顾悟尘当一段时间的管事。
再说邀其他东阳乡党一起将银钱投到河口这边,这些东阳乡党也将唯顾悟尘马是瞻,林缚也知道他自己没有足够的资历与人望将东阳乡党势力聚集到自己身边。他自己身上打的最重要一道标签就是顾氏门人,他能在江宁如此强势,也是依仗顾悟尘按察副使的牌子,这时候当真小气不得。
林景中倒有些舍不得,这里的局面明明是林缚挣下来的,平白要让出去一大块利益,但是他没有资格插话,能坐在此间已是十分的幸远,就坐在一旁不吭声。
顾悟尘丝毫不推辞,他很满意林缚的主动,要更有力的集拢乡党势力为己所用,就要有更明确的利益目标,径直侧头问赵勤民:“可委屈先生?”
赵勤民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脱给顾悟尘做事,也没有挑三捡四的资格,便点头答应下来,说道:“就怕办事不力让大人失望……”心想着河口这边初看上去防卫很稀疏,但是只要看到昨天跟东城尉人马在篱门前对峙的情况,就知道林缚与集云社有效的管理与组织,陌生人想混进来搞刺杀却是极难,他要是现在回城里,只怕是要终日躲在顾宅不敢上街去,在河口这边反倒能更自由些。
“先生莫要太谦虚……”顾悟尘哈哈而笑,又跟张玉伯、陈/元亮等人说道,“此间事,你们也要费心啊。”
“这是当然。”陈/元亮、张玉伯应允道。
林缚花费极大的心血在这里建码头、货栈已经初具规模,现在王学善又答应使江宁府、秣陵县共同承担筑路之资,守狱武卒对河口又有协防权,在治安防匪上有一定的保障,当世道路要津之利最大,陈/元亮、张玉伯心里也都明白,就怕参与不进来,哪里会嫌为此事费心?
林缚气定神闲,心里清楚他无法将好处都占尽,不归他的利益给别人分去,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又说道:“此间共囚市井儿五百余众,赎罪银之事,我这边掺和不上,倒要陈知县、张大人好好商议,抑或还要麻烦杨典尉辛苦一下,最好能将这些人甄别开来定罪。头目或有家产者,定罪需重;破落户,可轻罚其罪;若成势力者,又可重罚,我粗粗算过,千万钱可得……”
顾悟尘、陈/元亮、张玉伯听林缚这么说,眼睛亮,的确,要是不加区别每人罚一万钱,顶多能罚五百余万钱,还保不定有许多破落户交不出赎银来。按照林缚的法子对这些市井儿加以甄别,分类定罪,确实能多敲诈许多出来。
顾悟尘到江宁后,最大的弊端就是可用人手太少,另一个弊端就是财力有限。无论是招揽幕僚、蓄养仆役与随扈以及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与打通诸多关节,无一处不用花银子,而且要用大笔的银子。顾悟尘正俸折银才一百余两,这些银钱就算他一家人想生活得滋润些也办不到,顾悟尘此时缺的就是银子。
与王学善谈判,约好这笔赎罪银来弥补这边的物损,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最终这笔钱要怎么分配,还要顾悟尘还拿主意,林缚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真将这笔钱都装入他私人囊中,他索性将索勒赎罪银子的事情交给陈/元亮与张玉伯等人去办。
“杨朴就辛苦一下,赵先生人也在河口,可以参与其间……”顾悟尘也不提这些的物损,就想着能将赎罪银子凑齐拿一笔出来补贴这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