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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二层意思?”太子殿下问。
“第二层意思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做一件事,心是好心,方法也恰当,但总有那么一些人,鸡蛋里挑骨头,甚至煽动百姓,为个人谋私利,所有在做事之前,总要预想想好有人挑刺怎么办?”史仲竹回答。
“史侍读多虑了,人心向善,就拿刚才的修议事房来说,总归是好事,天下人也不肯能人人都是瞎子。”
“好事?是不是好事,得亲身受益的人才能下这样的结论,若是外人以自身主观想法去看,可能有失偏颇。”史仲竹给太子举了一个例子:“一地方官为政,恰逢圣人出巡路过治下,为面子好看,则向农户征税,给农户修青砖瓦房。圣人见了,自然夸赞他治下人人富足;旁人知晓也如话可说,毕竟他没贪污农户的钱。可农户怎么想?地上的青砖维护要花费大价钱,房子修得好但底盘小,农忙时晾晒谷物不便,质量好了,数量就小了,一大家子好几个兄弟,根本住不开,一家人一年的收入都用来维护房屋了,吃穿都成问题,这样的事也算是好事吗?这还是其中最好的情况,官员好心,并未盘剥,若遇恶吏,破门灭家。隋时,天子拿绸缎裹树,和如今给农户修青砖瓦房性质一样,只程度深浅不同罢了。”
太子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只出声辩驳道:“天下大道,总不会被几个害群之马败坏,也不会为几个小人蒙蔽!”
“殿下说的是,是臣危言耸听了,还是圣人之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更为恰当。天下公理自在人心,可臣怕这公理要数百年的时间、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得到,等得到公理的时候,那个曾经为公理努力的人早已成了一捧黄沙。”史仲竹并不担心如今没有公理,儒家文化是最具有稳定性的。
史仲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前世他小的时候,看见有富人捐款,爷爷就赞好心人必有好报,父亲会说,都是写伪善的资本家,那本是穷人的血汗钱。是的,“伪善”,这个词又是怎么来的,国家千年传承的恩义,不过二十年就让“市场经济”和与之俱来的“利己主义”“金钱至上”冲垮,国家也不说“慈善”二字,浅浅提到“公益”,也是大众积少成多。
但是在这个时候,即使史仲竹说了这样的话,心里也是不担心百姓会不记恩。此时尚未礼崩乐坏,忠孝节义还在人心,所以,即使史仲竹有时很怀念前世的生活便利,但安心留下来,“道义”所在,心向往之。
“孤受教了。”太子严肃道。
“殿下言重了,臣的本分。”史仲竹一看沙漏,道:“时辰已到,臣先告退了。”
待史仲竹退了出去,太子殿下也跨下了特意装出来的懵懂天真,带着天家人特有的成熟,等着自己的父皇从屏风里出来。
圣人绕过大型落地屏风,坐在主位上,问:“太子感觉如何?截至今日,所有的太傅侍读都给你讲过课业了?”
“袁杰老成持重,说话引而不发,听说他在朝堂上也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和稀泥一把好手。李冠奇为人端方,句句不离规矩,为人少变通。荆远学问扎实,手段圆融,但心眼颇小,仇视世家大族。陈杰胸中有豪气,就是被家里压得狠了,如今木讷少言,榆木疙瘩一般。至于,史仲竹嘛,为人重情重义,也肯事事为人着想,可惜优柔寡断,善谋不善断。”太子殿下挨个点评。
“嗯,有些意思了。说的都在点上,这五人若论学问,都是当代人杰,做人上也各有拥护,端看你怎么用了。”圣人点拨儿子道。
“父皇如今任袁杰做首辅,他性情温和,善于协调,内阁这几年都没有大波澜,李冠奇掌吏部,跑官卖官的也少了,都是父皇知人善任!”
“别拍朕的马屁,让你来,荆远、陈杰、史仲竹三人如何用?”
“荆远已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又在皇祖跟前任过中书舍人,能力有,资历也有,到都察院去吧。陈杰终究是太后祖母的侄孙,和咱们皇家沾亲带故,让他在禁军中挂职,日后派驻边防,品级自然就升上来了,也是给祖母做脸。史仲竹还没有地方经验,到可以主政一方,攒点儿资历。”太子到底是圣人一手教出来,也不推辞,张口就把去处安排了。
“你呀!”圣人笑指,“果然还是喜欢史耀昀些。”
“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可都是一视同仁啊!”太子不好意思到。
“在我面前还想弄鬼,在京里品级自然不高,外任品级上来了,何时调他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待他回来,高官厚禄也就来了。”
“煄儿一点儿小私心,瞒不过父皇,只是看史耀昀谦谦君子,肯为人着想,又非愚善,任人宰割的懦弱,此人难得。”太子解释到,他难得欣赏一个人,可不能让自己父皇给毁了。
“早就和你说了,不许凭感情用人,不给你点教训,你倒反了天了。”圣人怒道。扬声叫了戴权进来,吩咐到:“拟旨:荆远调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授其母其妻正四品恭人诰命;陈杰调任禁军副统领,正三品;史仲竹任贵州安顺军民府知府……”
“别啊,父皇,知府才四品,更何况安顺这么个蛮夷之乡,是儿臣错了,您让他在贵州布政使司任个参政就好了,也锻炼他了。”太子求情到,安顺可不是个好地方,人家好好的累世官宦,身上还有伯爵爵位,就这么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史家和您没仇啊!
“你自己也说了,史耀昀优柔寡断,做副官如何打磨的了,不用说了,就是安顺。”圣人下定决心,吩咐戴权到,“让当值的拟旨,年后发出去。”
戴权应诺,下去交代不提。其实是现在发,还是年后发根本就没有区别,只要过了人手,圣人又没有吩咐保密,史仲竹第二天就知道了。
好家伙,这才上任多久,又要换地方了,其实他不在意品级涨不涨,他想在京城啊,过了三年的苦日子,他还暂时不想出去“锻炼”。
郑氏知道消息,也笑不出来了,哭着让史鼎去求求情,走走关系,安顺那个地方郑氏深宅妇人都知道的蛮夷之地。“竹哥儿,从小主意就大,游学三年,守陵又是三年,为了孩子,我这当娘的心里再苦,又多说过什么,可如今他居然要去安顺,这绝对不行,我一个老婆子还有几年好活,老爷这是让我死了床前都凑不齐儿子呢!”
史鼎也无奈了,这是圣人亲口吩咐的,又不是吏部指派的,他上哪儿去说情啊?史鼎不知如何安慰,史仲竹已经单膝跪在郑氏面前,拉着郑氏的手道:“娘,儿子在哪儿都是您的儿子,以前年纪小,只惦记着外面的花花世界,没在娘亲跟前尽孝,真是该死极了。”
郑氏摩挲着他的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何怪得你。以前娘都不怪你了,这次你可不能再伤娘的心了。”
“娘,圣命不可违,为人臣子,忠君第一。您放心,安顺没那么差,当地人都是傻子吗?真活不下去,当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口。”
“我说不过你,你要去,圣人之命,我也不拦着,只是贞娘和明珠怎么办?”郑氏问到。
能怎么办,史仲竹是一定要带着妻女上任的。
“娘也不是暗中磨搓媳妇儿的人,你们小夫妻感情好,贞娘根着你上任,你有人照顾,为娘也放心,只是明珠千娇万贵的养大,我不能让你们带他去受苦!”
史仲竹还想争辩,郑氏哭道:“怎么,你走,贞娘走,难道还要把我的小明珠也要走,还让不让我过舒心日子了!”
说着说着,郑氏就去捶打史鼎,史鼎本在一旁看热闹,奈何波及到自己,只叹自己是条倒霉的池鱼。拿出大家长的威严,道:“明珠就留在京城了,你们一路千里迢迢的,明珠年纪小,别累病了。”
郑氏听了才安心走了。史鼎在后面悄悄的给儿子支招道:“去安顺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明珠。”还打预防针道:“不准偷偷摆明珠带走,不然你娘还不活撕了我。”
保龄候府的护卫都在史鼎的控制之下,只要史鼎不愿意,史仲竹还真不能把明珠悄悄带走,这个事实史仲竹知道,郑氏更知道。
史仲竹夫妻算盘打得再精,郑氏也不是好惹的,翻过了年,史仲竹夫妻打算启程了,郑氏让明珠拜过父母,就带着明珠到护国寺的院子里小住,说是为远行的儿子祈福,把小明珠带着,美其名曰:早日适应。
史仲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魏贞娘,默默的走了。出行的正日子,别人家都是老母亲拉着恋恋不舍,泪流满面,史仲竹看着送行的清一色兄弟伙,黑着脸上船了。
唉,连宝贝女儿的小脸蛋都没亲到!史仲竹下定决心,到了任上,以最快的速度理顺当地事务,把女儿接过来住!
在出京、远任、离家的众多坏消息中,唯一能让史仲竹有所安慰的,就是魏贞娘怀孕了。夫妻俩瞒着,谁都没说,要是让郑氏知道了,史仲竹估计就要一个人灰溜溜的去上任了,为了不这么可怜,史仲竹一直瞒着。
好在,圣人圣旨发得早,家里人早有准备,上任日子宽裕,史仲竹等魏贞娘胎满三月,稳定了,才登上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