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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奉上一杯茶:“那个叫翠屏的真可伶。”
年绛珠噗嗤笑了,哪儿有什么翠屏?不过是她随口一编,用来试探华珠的幌子。自打除夕从提督府回来后,华珠就魂不守舍的,她是过来人,哪儿看不出端倪?要说廖子承如果能跟华珠重修旧好也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儿,原先年家退掉廖子承的亲,转而定了李公子,无非是嫌贫爱富。眼下廖子承大有作为了,李公子也阴差阳错死了,年家巴不得把华珠洗干净了给廖子承送去。
“希望他们俩能有戏吧。”
“四奶奶,您说什么?”声音太小,银杏没听清。
年绛珠端起小瓷碗,舀了一勺子红豆薏米粥:“没什么,就说希望四爷的孩子没事。”顿了顿,冷声道,“上次是孔雀金钗,这次是吴妈妈,为了扳倒我,她当真什么幺蛾子都耍得出来!不过她也就那点儿能耐!有本事真把孩子给打了,再嫁祸到头上,兴许四爷会与闹一闹,连舍弃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跟我斗?”
提起晴儿,银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林子里发现罗妈妈与刘管事的一幕,恶寒得想作呕。谁能想到,本来是搜吴妈妈的,居然搜到这么一桩大奸情?还顺藤摸瓜地将罗妈妈多年的贪污史曝了出来。不仅如此,由老太太做主的一番大扫荡,几乎是将封氏的势力砍了一半。偏偏,封氏这会子不在府里,鞭长莫及,等回来时一切都将已成定局。
要说今儿的事是巧合,银杏觉得太巧了;可要说不是巧合,晴儿还能帮着四奶奶谋害罗妈妈?不,罗妈妈是晴儿的坚实靠山,晴儿没这么傻。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事儿,得从华珠肚兜儿被盗的那天说起。
肚兜被盗,巧儿怀疑秀云、香荷是窃贼,秀云却说晴儿是窃贼,因为她发现晴儿穿一件灰色斗篷鬼鬼祟祟地在清荷院与知辉院附近徘徊。华珠暗觉奇怪,便叫巧儿追上去一瞧究竟。谁知,巧儿没追到晴儿,反倒在小林子里窥视了罗妈妈与刘管事的奸情。
回到屋里,巧儿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活生生地碰到一场立体春宫,一边羞涩、一边恶心、一边好奇地看完了。回到房里,她将此事禀报了华珠。华珠噗嗤笑了,“所以我说,宅子里的水就是深,看起来多么老实巴交、多么朴素正派的人,背出主子竟干出这等活该被打死的事儿!给我好生盯着她!”
罗妈妈与刘管事的私会非常频繁,且一直在府东最偏僻的小林子里。掌握了这一规律的华珠想要算计他们就易如反掌了。但华珠也没准备这么快动手,谁让罗妈妈不知死活非得往枪口上撞,跟年绛珠说什么府里有煞星,要做法事去煞,转头便进了银杏屋子,叫银杏将扎了钢针又写了生辰八字的小人偶埋在华珠的院子里。她哪里知道银杏已经是华珠的人了?
华珠告诉年绛珠,自己想搭个葡萄架子,府里的工程事项素来由刘管事负责,届时等封氏带着*师回府,并从她院子里搜出小木偶时,她就抖出罗妈妈与刘管事的关系,反咬罗妈妈一口。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葡萄架子搭着搭着,晴儿出事了!余诗诗来清荷院说晴儿胃口不好,想叫吴妈妈过去做一顿福建菜。结果晚上就闹起了肚子。晴儿只是一个通房丫鬟,居然敢忽悠余诗诗找年绛珠要厨娘,要说没存点儿坏心思,华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至于晴儿到底要怎么算计四房、或者算计四房的谁,华珠并不能完全肯定,但有一点,吴妈妈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证人。
所以,华珠把吴妈妈藏了起来。再回到知辉院,给刘管事的茶水里下了点儿药,再拜托刘管事把装着吴妈妈的箱子搬出府。有银子赚,刘管事何乐不为?而因为有他的担保,门房的人查也不查便让箱子出去了。吴妈妈为何非得躲在外边儿,主要是崔妈妈等人对府里的地形太熟悉了,估计一找一个准。
刘管事喝了催情药,欲火无处发泄,只得匆忙找上罗妈妈。这也是为何,余诗诗差人去请罗妈妈加入搜查队伍,却找不着罗妈妈的原因。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吴妈妈堂堂正正地从二进门走进来,奔向后山,摘了几个小蘑菇,又跑去了小林子。
这一切的一切,华珠真得感谢晴儿。
感谢她鬼鬼祟祟地来清荷院,帮助巧儿误打误撞发现了罗妈妈与刘管事的风流韵事。
也感谢她故意装病,给华珠的反击制造了一个比法事风波更完美的契机。
华珠真想给她颁发一枚荣誉勋章。
妞儿,太给力了!
如厕完毕,华珠慢悠悠地往穿堂方向走去,怕回了里屋又被年绛珠廖子承东廖子承西地问个不停,华珠觉得到湖边散散心。
刚走到门口,看见吴氏神色匆匆地迎面走来,眼眶红红的,看得出刚才哭过。
她闷着头,与华珠擦肩而过也没发现华珠。
华珠疑惑地眨了眨眼,侧身叫住她:“吴妈妈,你怎么了?”
吴氏一惊,转过身行了一礼:“表小姐!奴婢……奴婢没事!风大,迷了眼睛。”
风?一点儿风也没有啊。
华珠绕到她跟前,她低头,侧过身子,躲避华珠的视线。
华珠叹了口气:“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吴氏的心里淌过一丝涓涓暖流,这些年,自己碰到多少人啊,好的坏的普通的,但谁又拿正眼瞧过她呢?喉咙越发胀痛,吴氏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笑着道:“奴婢没事,就是想起死去的儿子和丈夫了,有些心酸。”
华珠看着她隐忍泪水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也不大舒服,就拿出帕子递给她擦泪:“节哀。”
吴氏怕弄脏华珠的帕子,含泪躲开:“表小姐真是个好人。奴婢在建阳有个侄女儿,现在应该和您差不多大了。看见您,奴婢偶尔会想起她,觉得特亲切。”
“你既然有侄女儿,为什么不去投靠她家?”华珠问。
“奴婢的小姑子死得早,两家没什么来往了。”吴氏不敢告诉华珠,她的侄女儿只是个庶女,上头有很厉害的嫡母,有一回,就因为侄女儿跑来叫了她们一声舅母和大表嫂,从此那位妇人都不允许她们踏入门槛了。没娘的孩子本就艰难,她这穷亲戚上门叨扰,只会成为侄女儿的累赘。
华珠为她擦了泪,想着她现在有力气尚且能干活儿养活自己,等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床前既没丈夫陪伴,也无子女照料,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吴氏从华珠手中拿过帕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弄脏了,等奴婢洗洗。”
说着,朝水井旁边走去。
华珠摇头:“不用这么急,你先进屋歇会儿吧。”
“不洗恐怕没机会了。”吴氏哽咽着打了一盆水,又拿来皂角开始清洗帕子。
华珠微微一愣,迈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吴氏垂下眸子道:“奴婢……奴婢不想在府里干了,工钱我不要了,只求表小姐给奴婢个恩典,放奴婢出府吧。”
华珠蹙了蹙眉:“你出了颜府,又要去哪里做事?”
吴氏讪讪一笑:“奴婢……有手艺,到酒楼做厨子想必也是可以的。”
华珠挑了挑眉,说道:“酒楼比颜府辛苦多了,月钱也少。”年绛珠虽然抠门儿,但颜府的薪水待遇是封氏定的,在全琅琊来讲,都算数一数二的了。而且小厨房的事儿不多,做起来也轻松。
见吴氏没搭腔,华珠心知她是真的去意已决,又补问了一句:“今儿都二十三号了,好歹做到月底?”
吴氏的眼底呈现出了一瞬的纠结,须臾,又摇头:“如果可以的话,奴婢今儿就想走。表小姐你很好,奴婢很愿意伺候你,但……但奴婢这种村妇,总爱冲撞人,奴婢实在不想给你们惹麻烦。上回奴婢没把菜做干净,差点儿把四爷的孩子害没了。下次……下次还不知奴婢又要惹出什么货来。”
晴儿的事又怎么能怪你呢?换做任何一个厨娘,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颜府的确太复杂了些。华珠暗暗一叹,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我介绍你到提督府去,还是在小厨房。”
吴氏黯淡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举眸看向了华珠:“这……这……这真的可以吗?”
华珠笑着点头:“提督大人很喜欢吃你做的菜,他白天不怎么在家,晚上……应该也有不少应酬,你只需准备早餐与宵夜就好。算起来,比在颜府还轻松呢。”
吴氏就要跪下给华珠磕头。
华珠一把扶住她:“去收拾吧,我跟四奶奶说一声。”
“提督府?”年绛珠给颜旭之换了一块儿尿布,叫乳娘把颜旭之抱走,又接过刚刚吃饱的颜敏之,一边逗弄一边问华珠,“你该不会……是想找个借口见廖子承吧?好多天没上门找你了,嗯?”
华珠的脸色微微一变,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还在讲他?都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年绛珠妩媚地笑了笑:“哎哟,没关系怎么一有问题就想到他了?我名下多的是酒楼、铺子和田庄,哪一处养不起一个妈妈?看吧,还没嫁人呢,胳膊肘都朝外拐了。”
华珠涨红了脸,转过身坐在冒椅上:“那你就把吴妈妈爱调哪儿调哪儿吧。”
“哟,生气啦?”年绛珠忍俊不禁,嗔了她一眼,“行了,逗逗你,你也较真儿!快去快回!”
华珠如释重负,年绛珠太妖孽了!她现在好怕跟她在一块儿!
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年绛珠的叮嘱:“你给我记住啊,别让你碰你!一根手指头都不行!他要是想碰你,叫他先上门提亲!也不必跑福建那么麻烦,长姊如母,我做得了你的主!”
华珠的长睫狠狠一颤,眨着眼道:“哪有这样儿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语毕,逃一般地走掉了。
下午,华珠带着收拾好行李的吴氏去往提督府。路过绸缎庄时,华珠特地给吴氏买了两套成衣。吴氏伸出粗糙的手,想握住华珠的,却又忽觉自卑,抽了回来:“表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您……您比奴婢的儿媳还亲。”
说完,脸色一白,打了打自己的嘴儿,“奴婢说错话了!表小姐勿怪!表小姐是千金之躯,奴婢不该高攀的。”
华珠笑了笑,没说话。
她是封建礼教的产物,骨子里有非常强烈的尊卑观念,但她看吴氏,总觉得面善,似乎一早相识一般,是以,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看顾。
提督府的侍卫认得华珠,不待华珠开口便敞开大门让马车进去了。
接待她们的是陈娇,陈娇穿一条蓝色的孔雀流仙裙、一件素白镶珍珠短袄,发髻上簪了一对镂空兰花金钗,三十几的年岁,却像个姑娘家似的花枝招展。
与她相比,吴妈妈就太苍老了些。青色布衣,灰色裤子,酱色褙子,半白的头发挽了一个单髻,用一支镀银的铁簪子固定,这是新婚之夜丈夫送的新婚礼物,她戴了二十年。严格算起来,她也才不到四十的年纪。只是生活太凄苦,心也苦,生生将她折磨成了五、六十的老妪模样。
陈娇瞟了吴氏一眼,尽量离这种卑贱又老土的乡巴佬远一些。吴氏识趣地避开,退到五尺之外。陈娇很亲热地拉起华珠的手,笑盈盈地道:“我正说冬天过去了,什么时候设个小宴,把你叫过来坐坐呢?”
“我这不是来了?”华珠笑着应和道。
“快请屋里坐。”
“坐的话改天吧,今儿我还要早些回。我来,是找提督大人有事,不知他在不在。”
“那你等等,他这会子在军营,估计晚上就能回来了。”
一望无际的营地东边,坐落着几幢威严古朴的楼阁,其中一幢楼阁前,站着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翘首而立,一双修长的手轻轻负于身后,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如羊脂美玉一般精致通透。
一群铁铮铮的汉子,望着这双仿佛轻轻一动,就能撩拨人心的手,齐齐吞了吞口水。
“嗯,今天是参观这里,是吗?”
男子低润的嗓音,初闻时阳光下的沙石轻轻碰撞,再一回味,又似清泉叮咚在耳旁。
总之,很迷人。
三个出了名的泼皮副将,郑忠、乾修和伍三恩,敛起心底的惊艳,彼此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朝廷派来那么多提督都被他们整跑了,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卢高看着他们脸上浮现的算计,心里一阵打鼓,想着,终于明白朝廷为何派个副参领来协助提督大人了,是要给提督大人找个挡箭牌吧!
一念至此,卢高捏了把冷汗,咬咬牙,视死如归走上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都准备好了!
“大人,卑职先进去查看。”离廖子承三尺之距时,卢高突然躬下身,像只小绵羊,软软温温地说道。
廖子承扬手,云淡风轻道:“不必了,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参观就好。”
话落,迈步,从容闲适地走向了阁楼。
门槛内,高一尺的方向有一根细小的银线,不细看察觉不了。
郑忠、乾修和伍三恩,奸笑着等待廖子承出糗。
一步、两步、三步……铛铛铛铛!
令他们失望了,廖子承稳当地跨入了房内。
待到廖子承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出来,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待到廖子承阔步离去时,郑忠不信邪地跑过去,就见银线还在呀,是他没碰到,还是机关坏了?可明明头顶的水桶还在呀!
他扯了扯,大门嘭的一声关闭!
啪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
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惊心动魄的惨叫声。
郑忠出来时,面部黑如煤炭,发髻蓬如鸟窝,他张嘴,吐出一口青烟:“奶奶的,高手哇!”
第一回合,提督完胜。
乾修与武三思继续呆着廖子承参观。
这一站是教练场的比武擂台。
四四方方的、一个人高的台子,伫立在冷风鼓鼓的场地中央,东面用架子支着一面鼓,鼓槌上的红色飘带迎风而舞,飞出亮丽的弧度。
乾修在正面,比了个请的手势。
廖子承轻轻一笑,绕到右侧,拾阶而上。
乾修冷笑,连轻功都不会,还得走台阶!哈,天助我也,摔死你丫!
临时搭建的擂台,木板轻薄如纸。白底黑面的鎏金官靴踩在上面,仿佛能看到整个地板的抖动。
然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廖子承毫不费力地走了一遍,最后还拿起鼓槌,用力敲出了一段节奏。
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拍子,响亮、干练、热血、豪情!
一曲作罢,几人久久回不过神。
廖子承却已跳下地,又突然回头指着架子下方道:“谁掉的银子?足足二两。”
“我的!”
“我的!”
乾修与武三思齐齐施展轻功飞上擂台,又齐齐落在了架子旁。
嘭嘭!
最后齐齐砸破地板,摔在了地上。
第二回合,提督完胜。
接下来,廖子承又在三名副将的带领下,参观了会议厅、兵械库、禁闭室、刑房和粮仓。也不知是不是刚刚他们见识到廖子承的厉害了,这一路没再发生意外。
入夜时分,三名副将非常热情地邀请廖子承共进晚餐。
廖子承爽快地答应了。
几人将廖子承迎上主位,卢高坐在一旁。
郑忠与乾修一改先前的傲慢,笑嘻嘻地敬酒敬茶。
伍三恩脚步一转,拐入厨房,将厨师支了出去,然后解下裤腰带,在一锅专门为提督大人烹制的顶级五香牛肉里撒了一泡尿!
香料太多,气味儿太浓,竟一时也闻不出来。
伍三恩得意洋洋地回屋了。
“待会儿万一提督大人赏我们牛肉,谁都别吃啊。”小声对郑忠与乾修嘱咐了一句。
郑忠就想起去年那个御史台调过来的老匹夫,吃了他尿过的牛肉,当晚就吓得回京了,也不知这连轻功都不会的“美人儿”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嗯,他很期待。
香喷喷的菜肴摆了一桌,果然如他们所料,廖子承叫厨师又他们盛了一盘五香牛肉。
谁也没动筷子,就闷头吃碗里的青菜面,余光却瞟向了廖子承。见他不动米饭也不动其它菜式,只有滋有味儿将一盘牛肉吃得精光,几个人憋住笑,憋得肚子都快爆炸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心里乐呵,连带着面条也觉着比平常的美味,吃了一碗,又叫厨师给添了一碗。
晚膳毕,廖子承放下筷子,微微一笑,似霎那间的星光,绽放在宇宙尽头:“你们怎么不吃五香牛肉?”
几人何时见过这么倾城绝色的人儿?全都在他淡淡的笑意里屏住了呼吸。
廖子承又重复了一遍,几人意识回笼,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吃牛肉!”
“哦?”廖子承眉梢一挑,潋滟的美眸里掠过一丝惑色,“你们刚刚吃得很香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很喜欢牛肉呢。”
几人一惊,他们吃牛肉,何时?
卢高拱了拱手,慈祥地笑道:“提督大人体恤你们辛苦,就叫厨师把炖给他的顶级牛肉拿去做锅底,给你们下青菜面了。盘子里端上来的,是流风从香满楼买的。”
“呕——”
“呕——”
“呕——”
三人吐成了狗!
夜间,举行干部会议。三名副将,外加旅长、队长、火长,共计四十三名,按照官职依次落在了廖子承两侧。
廖子承叫卢高搬来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柜子,顶部镶嵌了夜明珠,即便关上也能有不弱的光亮。
众人都朝这位信任的提督大人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眼光,按照惯例,提督不是应该先像御史台那样一板一眼地宣读朝廷法纪,再像礼部尚书那样慷慨激昂地表明就任的决心吗?怎么……啥话也不说,就搬来一个柜子?
“今天,有人想捉弄我。只要你们供出幕后主使,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处置他一人。不然,你们所有人都将接受惩罚。”
笑,无声的冷笑。
来自在座的每一个蛟龙军成员。
这样的台词,在每一任提督召开的第一次干部会议上都会上演,措辞有所差别,但意思一样,就是希望他们中间出来一个或几个叛徒。呵,这怎么可能?他们宁愿集体受罚,也绝不背叛彼此!
果然,廖子承又问了一遍,甚至连用刑的工具都搬上来了,这些铁铮铮的汉子却连看也没看一眼。
卢高暗暗抹汗,自打颜三爷死后,蛟龙军就成了一盘散沙。但这盘散沙每每在面对朝廷派来的新提督时又会自发地、紧密地拥抱成团,他们之间是绝不可能出现叛徒的。廖大人纵然断案如神,可对付这些虽非穷奢极恶之徒却胜似穷奢极恶之徒的军士,只怕也没什么办法。
“唔,有意思。”廖子承浅笑,“看来,我想要长长久久地做好这一任提督,是断不能与你们来硬的了。流风。”
流风扛着一个铺了棉花的大篓子和一个大木箱子入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盖子。
金灿灿的光泽,像一束最明媚的阳光,刺得所有人本能地眨了眨眼。
天啦,那是什么?满满一箱……金币?!
往年也有提督曾想过贿赂他们,但没这么大方。嗯,很好,东西他们是一定会收下的,但提督大人的命令,他们是绝对不会听从的。
廖子承给每人发放了10枚足金金币,外加一个小荷包:“这是你们的了。”
众人面面相看,都露出了一抹喜色,随即很坦然地将金币塞入了怀中。
廖子承轻轻一笑,又看了看箱子里尚有剩余的金币,指向对面的柜子说道:“待会儿你们一个一个走进柜子,关上门,将相应数量的金币装入荷包,再拿出来放在流风的篓子里。如果金币的总数加起来超过或等于250枚,我将退还每人10枚。如果不超过,交上来的金币就统统没收。你们有43个人,每个人肯拿出6枚的话,就是258。当然,这个有点儿悬。因为只要出现两个想不劳而获的叛徒,你们就全军覆没了。7枚,是比较保险的数字。游戏规则是,事后不得对任何一个人进行搜身。怎么样,敢跟我赌一把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箱子里诱人的金币,最终达成一致,赌!
郑忠跳出来,神色肃然道:“先说好,每个人都必须交足7枚金币!可以多投,但绝不能少投!谁敢给老子少交一枚,一定遭天打雷劈!老子第一个交!”
说完,走进柜子,关上门。须臾拿出一个荷包,放入了流风的篓子里,“老子以性命起誓,老子投的是7枚!第二个,乾修!”
乾修入内、出来、放荷包。
然后是伍三恩,再然后是其他军士。
每个人出来都冲大家握拳捶肩,自信满满:“7枚!”
卢高看得心里发慌,这么下去,提督大人输定了啊。那么多金子,给了这些根本不会乖乖听话的人,有什么用呢?白白浪费啊!
当最后一个人从柜子里走出来后,流风将篓子送到了廖子承跟前。
廖子承拆开荷包,没动任何手脚,照实把金币数了一遍,249枚!
43个人,如果人人都真的投了7枚,加起来应该是301枚才对。
所有人都怔住了。
三名副将面面相觑,跑到那边,又重新数了一遍,没错,是249金币!
郑忠暴跳而起,面向他们呵斥道:“谁?谁他娘的给老子少投了?”
“少投?”廖子承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有人根本没投呢。”
郑忠瞪大眸子,额角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奶奶的!奶奶的!天打雷劈啊!谁他娘的没投?啊?早知道……早知道这样,老子就把10枚金币全投了!只要多一些全投的人,哪怕出了几个叛徒,我们……我们也不会输的!”怎么能让提督大人赢了呢?太丢脸了啊!
廖子承平淡无奇的眸光扫过站得笔挺的一众将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部分是发自内心的,一部分是伪装出来的。廖子承轻笑:“问题是每个人都会预期别人拿出他们所应该奉献的部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比别人多出,多出的也是浪费。所以,没有人会投8枚、9枚或10枚。”
郑忠涨红了脸,张大嘴,哑口无言。
乾修上前几步,转身看向他们,眼底的怒火,一触即发:“谁?你们谁做了叛徒?给我老实交代!”
所有军士摇头如拨浪鼓!
廖子承双指夹起一块金币,眉梢一挑,说道:“少付的人在想,按照每人投足7枚的约定,总数会是301,远远大于我要求的250。所以,他一个人少付一点没多大影响;压根儿没付金币的人在想,他不劳而获也不打紧,反正每人都付7枚,他一个人不付钱,也不会输掉。如果大家没能凑够250,最坏的境况是他虽赚不到额外的,却也没损失已经拥有的。”
廖子承不疾不徐地分析完,会议厅内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仿佛连时间的流速也冻住。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剖析,像一把带刺的尖刀缓缓插进他们血淋淋的心脏,但他们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耻辱,一种最丑陋的一面终于被暴露在阳光下的耻辱。
廖子承又叫流风将装着金币的篓子放入柜子,含了一丝嘲讽,似笑非笑道:“啊,现在你们每个人手中的金币数量一定非常不均匀,待会儿只要一搜身就能知道谁是叛徒。虽然游戏规则是事后不得对任何人进行搜身,但通过你们刚刚的表现来看,说一套做一套简直就是你们的强项。”
所有人咬牙,涨红了脸。
廖子承笑容一收,不怒而威的目光像一块沉铁落在众人头顶:“当然,也不必这么麻烦,我这个柜子能够测试叛徒,你们一个一个进去,关上门,如果柜子突然抖动起来,那个人就一定是叛徒。啊,不敢进去的,也一定是叛徒。”
郑忠看了一眼柜子里满是金币的篓子,又一马当先地跳出来:“老子先来!老子绝对不是叛徒!”
走进去,关上门。柜子并未抖动,须臾,郑忠出来,拍着胸脯道:“怎么样?老子是清白的!”
第二个是乾修,第三个依旧是伍三恩……43名军士都又进了一遍柜子。自始至终,柜子都没有出现抖动。
廖子承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明显重了很多的篓子,轻笑:“啊,现在篓子里是真的有301枚金币了。”
什么测试谎言?根本是给叛徒一个机会,将多余的金币丢回篓子里。如此,谁是叛徒将永远石沉大海了。
廖子承走了,临走时,轻笑又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
会议厅炸开锅了。
“谁是叛徒?”
“不知道啊!”
“是不是你?”
“不是我!一定是刘达!他老婆刚生了孩子,他缺钱!”
“报告副将,我没有背叛你们!我老婆生孩子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啊,一定是王七!他小子以前就有偷偷摸摸的毛病!”
“怎么会是我?我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了?”
“上个月啊,李火长的烟袋不是你偷的?”
“那个是张三啊!狗娘养的张三,自己偷了东西被我抓个正着,哭着求我替他保密!转头却污蔑我是小偷!”
……
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不是叛徒,并有理有据地指出另一个人是叛徒。这就是曾经一致对外、永不背叛彼此的蛟龙军啊,居然在一个时辰内出了那么多叛徒,又因这些叛徒而生出那么大的龃龉。若非亲眼所见,不,即便是亲眼所见,卢高也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提督大人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提督大人今晚给卑职上了一堂好课哇!”并排走在空荡荡的沙场上,卢高感慨万千。
“哦?你都学到什么了?”廖子承淡淡地问。
卢高摸了摸山羊胡,满眼敬畏地说道:“卑职在来琅琊之前翻阅过六年中每一任提督的上任记录,得知他们都被将士们整得很惨。但将士们又全都口径一致,弄得提督们想狠罚一、两个以儆效尤,也找不到狠罚的对象。也有提督杀过人的,差点儿没引起兵变,后面圣上下令不得滥用私刑。这是一支捍卫北齐海域最强大的军队,也是朝廷最头疼的存在……”
“说重点。”廖子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卢高一愣,想拍下马屁也不行啊,正了正神色,说道:“之前他们不出卖队友,是因为谁做了叛徒,谁就会遭到惨绝人寰的集体报复。但今时今日我方才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不想背叛,只有不值得背叛与不敢背叛。人心啊……”
“不是人心。”廖子承纠正他,“是人性。”
卢高感慨地点头:“对,就是人性!大人,卑职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提督大人示下。”
“说。”
“他们四十三人都是蛟龙军的精英和领导,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卑职恐……恐他们会四分五裂!”虽然做领导的不希望底下的人太铁板一块,但这种史无前例的内杠,容易导致军心涣散,实非上上之策。
廖子承望向遥远的星空,似含了一分叹息,却眸光坚定:“现在的蛟龙军,是颜澈的蛟龙军,不是我廖子承的。”
“恕卑职愚昧。”卢高没听懂。
廖子承反手一转,掌心多了几枚金币:“把这些小金币变成一个金元宝,首先必须做什么?”
溶掉它们!卢高恍然大悟。
走了几步,廖子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我上次让你查的卢有志与卢永富的资料,晚上拿到我房间里来。”
卢高的眼神一闪,垂下眸子道:“卑职查了六年前所以编制内军士的资料,没有他们的,他们或许是雇佣军吧!”
回到提督府,已是月上半空。
廖子承去往流音阁,那里,华珠等候多时。
卢高则回了自己院子,一整天的折腾,身心疲惫。
路过湖边时,芸丫和吴氏正各自抱着一筐橙子从卢高的院子走来。陈娇知道华珠喜欢吃烤橙子,特地托人从集市上买了两筐新鲜的,刚到货,芸丫便与吴氏去门口取了。这会子,就要送到流音阁。
芸丫身子娇,抱着框子走了一段便累得气喘吁吁,将框子放在地上后,喘道:“吴妈妈你先走吧,我实在累得不行了,歇会儿。”
吴氏将自己的框子圈在左臂中,再用右手抱起她的,笑道:“我来拿!”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芸丫虽挺不待见七宝的,可也不喜仗势欺人,对方的身份比不得她,但年纪摆在那儿,搬这么重的东西万一扭到腰了怎么办?
吴妈妈憨厚老实地笑道:“我拿得动!”
“太沉了!还是我来吧!”芸丫探出手,揪出框子的边缘。
吴妈妈侧身一避:“说了我拿!我在家里做粗活儿的时候,别说两筐橙子,两筐石头我也是搬过的!”
“不行不行,吴妈妈你给我。”芸丫随手擦了汗,将框子夺过来。
一拉一扯间,框子突然掉落,橙子滚了一地。
一个滚到卢高脚边,卢高脑子里竟在想军营的事儿,一不留神踩上去。
“啊——”
噗通!
一声惨叫,卢高摔进了冰冷彻骨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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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个小爪印吧,最近好像跟膏药杠上了,脖子和手臂都贴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