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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路八成以上的产盐是在广州。自日后叫做香港、澳门的海南、金斗盐场开始,一直向内延伸到广州,这个湾口集中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盐场。
有两个因素。
第一个是制盐方式,煮盐,所谓煮盐非是将海水截来,用柴禾煮,那个成本谁也吃不消。真正的煮盐多是象钱塘江那种方式煮盐,将卤土取上来,用水浇淋,卤水浓度大,用柴草少,成本会自动下降。但这样,真正产盐的地点便不会多,多是在湾口地带,海水退潮时间长,盐份才能有时间沉淀,直到有一天,这些湾口高浓度的卤水越来越少,古人才将视线放在晒盐上,那要过三四百年时间。
第二便是发达的郁水流域,足以让广州盐送到岭南各地,甚至包括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荆湖南路的南方,包括虔州。
虔州盐本来用的是江淮盐,真正运输成本其实不高的,比如一斤十文钱的运输,那么正盐一石就会达到三千多文,浮盐就会达到一千文,一斗盐就会达到三百多文》 ,这几乎快有粮食运到西北前线成本高了。
事实不可能的,发达的赣水流域,怎么也不可能使运费与西北运费相当。
然而在官府低效与层层贪墨下,实际盐运虔州各处,往往运费一斤能达到好几十文钱,再由苛吏哄抬,直接导致虔州盐价常年保持在一斤四十多文,高者与偏远地区往往能达到一百多文,盐质量还不好,劣质,有时份量也严重不足,私盐于是产生。
广州各大盐场卤土含盐量大,制盐成本比钱塘江制盐成本还要低,岭南本来三不管地带,按官方购价一斤也不过十几文钱。若是有门路,一斤盐可能不足十文钱,再顺着龙川(东川)将盐运到循州,经过两百几十里的山路。从虔州安远的安远水,到达虔州各地。若官府封查,又可以从始兴水进入英州,从英州下小船折向翁水,进入韶州东南,经过不足两百里的山路进入虔州西南的龙南,再经桃水将盐送到虔州各地。再查。拿起刀砍死你们这些衙哥子。其运输成本一斤不足十文,就是一斤盐以四十文价格销售,其利润也超过百分之二百!
这是一段悲壮雄阔的斗争史,砖家时常讴歌之。
他们忽视最重要的一点,即便这些被高价盐压迫的百姓有本事将盐运到虔州,又如何将它们销售出去?
权贵!各个官吏!
实质是权贵和地方官吏与朝廷斗智斗法,至于贫困老百姓在中间的过程里,只是扮演着炮灰的角色。这才是真相。
郑朗与庞籍不是白痴的砖家。是实干家,俩人都不会胡说八道,因此对虔州盐改皆是十分慎重。
常达近百年的虔州私盐。产生了一条在当地势力庞大的利益链,两百里的山道上还有一个畲蛮,于是问题变得十分复杂。
但是庞籍很聪明,将蔡襄推出来。
非得出事,可是蔡襄是樊楼宴主角之一,你郑朗管不管。
两个大佬隔着万里的长空斗智斗法,下面的老百姓与商人看不出来。
知道问题十分复杂,然而利润空间太大了,正常的成本一斤盐不会超过二十几文,以四十文销售。也会产生巨大的利润空间,其实何止四十几文!并且量足,质优。
三州二军面积广大,人口也算稠密,仅是吉州就接近三十万户,在户部统计的数字就有六十余万户。实际远远不止,几乎与整个西夏人口相当,一年真正用盐最少在四五十万石,将会产生多大的利润!
水深,然有许多商人买钞南下,还有广州地区的商人同样看重这份商机,买钞北上。或者又有人买钞后,又倒卖给南方商人。
几月动荡之后,一批批广州盐沿着东川北上,再由畲蛮居住地区进入虔州。
……
翻过一道山岭,大队人马又停了下来。
山道过于艰难,虽路程不远,仍在这些崎岖的山道上行军,许多车轮子被崎岖的山路折坏,不得不停下来维修,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
老刘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远方,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群山翠岭,行军到这里,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闷热的天气,三月才开始,虽热,还在他忍受当中。最不能让他忍受的是一个字,绿!
青山碧水,那么地可爱,无他,绿。
但老刘从来没有想过,一旦绿到极限时,不但不可爱,反而是恐怖。
蓊葱的绿意,几乎印得山道都成了一条绿意,明明听到对面山上有畲人在歌唱,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大片大片的鸟声本来美妙的歌喉,在这片无限绿意中,也显得嘈杂无比,刺人耳朵。
他忽然想到定川寨。
那一战有几十万人参加,几十里的范围内都是厮杀声,放眼是处是铁甲的碰撞,在那时,他忽然想到说讲里一百万人的大战役,不知道该是什么场景,定川寨一战敌我双方仅是二十几万人的战斗,都是如此规模,百万人的战役,难道将天地遮住了?可那仅是血腥,男儿的血性,能看到,能听到。但在这里,听到却看不到,看到的仅是绿,绿之外还是绿,却让他看到一种寂灭,一种可怕的杀机!
而这段路却有两百多里。
但老刘想不到的更多。
能到达这里,算是不错了。
因为两地巨大的差价,一年几百万缗钱的巨大利润,产生一个庞大无比的利益链,使得江南西路的虔州,福建路的汀州、漳州,广南东路的潮州、循州、梅州、惠州、广州,计八州,成了宋朝盐政的禁区。官府屡禁不鲜,不但私盐泛滥成灾,最后导致一些盐匪劫人谷帛,掠人妇女,每年都有与巡捕吏卒格斗、以致直接将吏卒杀死的事件发生。
他想不到的是因为事情严重,官府若抓得紧,这些私盐贩子便化为强盗。捉得紧,化身为民,在当地贪官污吏掩护下,捉都不捉不到。或者隐身畲蛮居住地,官府不敢碰,继续逍遥法外,捉得松,继续为私盐贩子,或者为强盗,以及到赵祯朝时。虔州盐政成了朝廷老大难。
他更想不到郑朗太平州的属下与同年,富弼的好朋友蔡挺担任江西提点刑狱后,对虔州盐政进行一系列的微调,缓和对私盐贩子〖镇〗压,不准百姓私藏兵械,私盐二十斤内,不以甲兵自随,止算输不得捕。这一系列绥靖政策,以及增加淮盐数量与质量,让盐价略为公平合理。无形中渐渐减少了私盐贩子的规模。
他也想不到,无论广州一方,或者江南西路一方,对此次盐政改革的重视,导致两条水路看守森严,这才换来的水路太平无事。
老刘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看不到,但耳朵能听到。
一些民夫在修车子,其他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老刘。虽是北人,人家参加了定川寨战役。前后杀死六名西夏人!只是因为被敌人削断一个胳膊才退下战场,否则早就因功迁为一名中级武将了。
西夏人有多厉害,那是屡屡让契丹人吃鳖,吐蕃人与回鹘人闻风丧胆的凶悍种族。
老刘回头扫视一眼,此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两百多辆车子。四百名民夫,五十名护卫,当然,顺利到达虔州后所获利润同样巨大的,仅一次贩运,就能获利两千多缗钱。
可他看着这无边的绿,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非是在西夏的战斗,也有松林,可那个松林与这里的森林不同,哪里仅是松林,这里是森林,阴森的森!
五十名护卫参差不齐,战斗力很差,做做样子吓唬人可以,真碰到不好的事,未必能发挥多少作用。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琐屑的声音。
常年生活在西北,多次参加战斗养成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份不安。于是问向导:“这里离安远水有多远?”
“刘官人,还有一百二十几里?”
“一百二十几里?”老刘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然后在心中核计,很不安全的一个距离,因为这里还没有出蛮人的生活地区。蛮人没有那么聪明,可是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勾引下,反而成了一颗大大的獠牙,随时能将人吃下去。
竖起耳朵倾听下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老刘忽然说道:“准备战斗。”
护卫一听,全部爬起来,擦着额角的汗水,拿起手中刀箭,环绕在车队边上,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环境。两边是山,自己这一行呆在山坳中,山势并不高大,可是遮天的树林使山成为绝域所在,谁也不知道会从里面钻出什么。
老刘还在倾听,没有人说话,只有无数小鸟的嘈杂鸣叫,风吹过绿海掀起的涛声,那些琐碎的沙沙声夹杂在涛声里几乎细不可闻,若不是他在战场上呆过好几年,一度还做过斥候,都不注意到这声音的存在。可现在感觉到了,它越来越近。
细碎的声响一点儿也不和谐,老刘毛骨悚然,突然喝道:“退。”
呆在这个山坳里,地形对自己十分不利,声音却从前方传来的,只有往后退。
听到老刘命令,一干人慌忙地将盐车往后推,引起一片混乱。
看到车队在向后退,沙沙声音停下,最后从树林里窜出近百条大汉,知道自己暴露了,直接手持着土制弓箭与猎刀,跳上大道,居高临下扑了过来。
“退,退。”老刘连连喝道。
敌人看到了就不会害怕,最怕的是敌人看不到,不到这里,就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对蛮人软弱,树林太密集了,山太多了,就是藏上几百人,也很难将他们找出来。连人都找不到,如何剿灭?
车队继续往后退,老刘不停地用在军队里看到的,来指挥这支车阵,又盯着前面的敌人。一个个穿着峒蛮特有的青黑色麻衣,又用赭砂赭着面容,十分狰狞恐怖。
有的人害怕地喊道:“蛮人来了。”
对五岭深处这些生蛮的畏惧,不仅是中原人,包括广州的汉人在内,都十分地害怕。
老刘喝道:“不用怕,闽蛮(指畲蛮)从不赭面。这些人是伪冒的生蛮。”
对老刘大家还是相信的,终于在这些人扑到眼前时,车队撤离出低洼的山坳,也不大好。但稍稍占据着地势。老刘心神定了定,说道:“弓箭手,准备。”
这时,他仿佛又回到西北战场。
敌人越来越近,但也到了山拗处,看到敌人无知,老刘心神更加安定。目测着距离,一百步,五十步,眼看到了近前,老刘喝道:“射。”几十支箭羽飞了出去,近十人闻弦倒下,老刘又喝道:“继续射。”
两拨箭雨飞出去,倒下了十几个人。老刘心中却在遗憾,自己这支护卫军是杂牌军,若是正规的军队。仅是两拨箭雨,最少就射倒三四十人了。用独臂抽出大刀喝道:“杀。”
冲下山坡,一刀挥过,一名敌人倒下。
敌人看到老刘的凶悍,阵型一滞,这也给了护卫更多的胆量,一个个冲下山坡,老刘又砍出第二刀,又一个敌人倒了下去,看到同位倒下了近二十人了。这一拨敌人畏惧之下。一轰而散,逃入山林中。
往山林里一逃,老刘没有办法了。在手下欢呼声中,老刘喝道:“走。”
隐隐地,他还有更加不安的感觉。
车队继续上路,经过这场伏击战。大家意识到危险,速度终于快了。但是山路太颠簸了,不时地有车子坏掉,不得不停下维修,速度仍然没有快起来。
太阳渐渐快要落山,老刘盘算着路程,在前面有一片河谷,地势开阔,对自己这一行防卫十分有利,这是今天晚上扎营的地点,那是畲蛮反复刀耕火种烧过留下的空地。过了这片河谷,还是蛮人的地盘,不过渐渐是熟蛮为主,也就安全了。于是又喝道:“快,快。”
队伍速度再度提高,太阳余晖变得可爱,随着光线的柔和,天气也没有中午时的炎热,老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在远处时不时响起畲蛮人的歌喉,虽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歌喉美妙动人,只是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影在哪里。
眼看离河谷越来越近,忽然无数尖叫起从树林里传出。
一个个人影从树林里闪出,就象一只只猿猴一样,身体灵活无比在密匝的树林灌木丛中跳跃,人影越来越多,围着车队吵闹个不休。老刘脸色灰暗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安在什么地方。
私盐贩子要从广州将盐贩到虔州,怎能不与这些生蛮人打交道。这些生蛮又不识好歹,往往一把弓,一支箭,一个铁锅就将他们收买了。这些年交道打下来,总有那么几个部族与这些私盐贩子有着密切的来往。
在这条山道上,就是生蛮人的天堂与乐土,却是自己这一行人的恶梦。
眼睛扫过去,那些生蛮越来越多,是一百人,或者是两百人,他数不过来。
随着人越聚越多,有的蛮人从背上抽出小弓。很好笑的小弓,居然是竹弓竹箭,但照样杀死人的。
老刘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在做判断,最后说道:“丢下盐车,冲。”
无法后退,后退死得更快。
几百人闻讯后向前没命地逃跑。
竹箭就落了下来,不时地从身后传来同伴的惨叫声,老刘只顾往前逃,心里面黯然地想到,一世英名从此便丢了。
河谷越来越近,太阳低垂,生蛮人终于停下围杀。老刘将同伴清点一下,四百名民夫,加上自己五十一名护卫,安全逃到这里,只有二十六名护卫,二百五十一人,有的还中了箭带着伤。近两百人刚才被生蛮人杀死。说道:“走。”
即便河谷也没有呆了,没有辎重,也没有了行李,大多数侥幸活下来的护卫为了逃命,连手中的武器也丢了,呆在河谷也不安全。一行人没命地向前逃去。
长夜过去,前面看到一座建筑,那是一所哨所,里面的人看到这一群人仓惶地逃过来,从哨所里迎出,是几个戍卒,一行人没命地逃了一夜,看着这几个宋兵,一起瘫倒在地,说道:“兵哥子,救我们……”
消息飞快地向各处,向朝廷传递。
其实生蛮不可怕,一些不孝的汉人也不可怕,可怕的就是两者联手。
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又是发生在侬智高事件之后,会让人产生种种不好的联想。闽广赣之间生活着多少生蛮,是一个未知数,可一旦动乱,直接危害到江南西路、两广与福建路的安全。最可怕的是狄青将南方主力军队率到特磨道,鞭长莫及。
事情也传到桂州,此时正值上巳节,郑朗在桂州开会,与前一次一样,郑朗还是以拉抚为主,甚至许诺从内地再次调一些农夫过来,对他们进行技术指导。情报先到的是余靖手中,余靖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将它交给郑朗。
郑朗看后,手也微微颤抖,虽不能与侬智高相比,可这是鲜活的二百六十四条人命!
踱了几步,脸色变得阴冷,看着眼前诸位蛮酋,阴森地说道:“这是朝廷给予你们的恩惠,当然,若你们还不接受,偏要反抗朝廷,有时,杀人便是救人!”